門仙(二)(1 / 1)

步宴彆今年大概命犯太歲。

先是被局長談話,認為他的身體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局裡,想安排他提前退休;後又被一個愣頭青新人拉著,私下調查起網絡上的一則流言。

傳聞在一個名為“就著阿飄吃大饃”的主播公屏上,打出自己丟失的物品,無論是一塊錢買的發卡,還是年少對愛人的承諾,都能在當晚夢中回憶起丟失的時間、地點和內容,吸引了大批觀眾。

“就著阿飄吃大饃”很快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主播,一下子變成炙手可熱的大主播。

可惜好景不長。

在直播間許願過的觀眾很快發現,自己似乎被某種詛咒糾纏上了。

一閉眼,他們的夢境就會變成各種恐怖副本,在各種怪物的追逐下被迫通關。即使通關,也並不意味著噩夢結束,而是會開啟更多副本,無窮無儘,毫無希望。

簡直是無限流入侵現實世界。

由於無人傷亡,特處局也沒能檢測出異常能量波動,就隻讓平台對直播間做了封禁處理。

但愣頭青蔣擬覺得這背後一定有大陰謀,想借著這個案子一飛衝天,從此讓家裡人對他刮目相看。因此找上了老好人步宴彆。

步宴彆本可以拒絕,但他還是同意了。

他同樣需要向局裡證明,五年前最優秀的調查員,現在依然可以完美勝任工作。

蔣擬不愧是煉器世家的少主,一句話,十五分鐘,“就著阿飄吃大饃”的全部資料就送到他們手上。

女主播的真名叫喬新詩,和直播時瘋瘋癲癲的形象不同,資料上的女孩眸色低沉,平靜得像一灘死水。

“步哥,瀚目集團知道嗎?”

蔣擬指著資料,“她生父以前和瀚目老總是戰友,在她八歲的時候車禍去世,妻子就瘋了,總在外人麵前說女兒害死了爸爸之類的話。瀚目老總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生母鎖在房間裡餓了三天,瘦得不成人樣。”

步宴彆蹙眉:“她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嗎?”

“沒有。”蔣擬想了想:“非要說的話,大概是運氣很好。好幾次遇到大事都能逢凶化吉,硬活到了現在。”

運氣很好嗎?步宴彆看著資料中的落水、被霸淩、被生母虐待、被養父母趕出家門……突然有些心疼這個年紀輕輕就經曆太多的女孩。

蔣擬開車帶著步宴彆前往喬新詩的現住址。那是片拆遷無望、管理鬆散、發展受限的老破小居民區。

“我覺得她八成心理變態。”

蔣擬把著方向盤,讓開了一輛逆行的老車,咋舌道:“四年前她弄死了養父母的親生女兒,被瀚目老總趕出家門;還未婚先孕生了個混血女兒,沒人見過她男朋友,據說也被她埋了。”

但步宴彆卻不這麼認為:“她姐姐的失蹤案是局裡負責的,至今還沒有定論,唯一能肯定的是和她無關;至於女兒……”

他頓了頓,感覺匪夷所思:“你不覺得24歲的媽媽生下一個7歲的女兒……很不正常嗎?彆忘了,七八年前她還是瀚目集團的千金。”

“是哦!”蔣擬恍然大悟:“孩子是她偷來的!”

步宴彆:“……”

步宴彆不想說話,將車窗稍微打開了一條縫。秋日的冷風擠過縫隙,撲在他過於柔美的麵容上。

身體逐漸走下坡路後,他總是時常感到喘不過氣。

車子很快開到喬新詩樓下。居民區沒有大門,也沒有門衛,老頭老太太們聚在空地上一起曬太陽,陌生的汽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們沒急著上樓,而是坐在車裡向樓上看。

“這麼說起來,”蔣擬也開始活動起鏽跡斑斑的大腦,“這個孩子來得很蹊蹺啊!畢業以前,她之前一直在大學宿舍住,怎麼可能冒出一個七歲的女兒!”

步宴彆分析:“兩種可能。一,孩子確實是她的,為了遮掩醜聞,她的養父一直將孩子藏在彆處,直到一年前她有了住所,才將孩子接來;

“二,孩子不是她的,資料顯示這個孩子沒有戶口,喬新詩通過某種方式得到了她,並假裝是自己的女兒。”

蔣擬撓頭,不能理解:“假裝是自己女兒,圖什麼呢?她看起來也不是母愛泛濫的女人。據鄰居說,冬天她連個羽絨服都不給買,學也不讓孩子上,在店裡打包碗麵都不舍得多帶一份給女兒。”

“也就是說,”步宴彆一掃先前溫和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個孩子不畏寒不畏饑,甚至可能不是個正常人類。算算時間,她的出現,和喬新詩的直播間爆火完全對的上。

“她可能在養小鬼,或者彆的什麼。”

為避免打草驚蛇,兩人沒用瞬移符咒,而是輕手輕腳地爬上五樓。

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了一句奶聲奶氣的蘿莉音:“媽媽,我的頭在鍋裡,你記得看著火。”

這顯然印證了某些猜測。

蔣擬激動地直抽氣:“步哥,這是個大魔頭、大業績啊,我不會要成為局裡最年輕的組長吧?!”

當然不可能,升組長的難度超乎你的想象。

不過步宴彆沒心思打擊他的熱情,他拿出一顆樊籠。

這是局裡科研部的新成果,既能夠無接觸收集證物,又能短暫地困住犯人。雖然不如其他束縛道具穩固,但勝在迅速,再接上如鎖天繩之類的強力控製法器,幾乎很難失手。

他敲響了門。

“你好,檢查燃氣。”

屋裡急匆匆跑來的腳步一轉,差點讓步宴彆以為她發現了什麼,沒想到隻是去廚房關火。

看來,她隻是個普通塵世人。

步宴彆放下心來,等待著開門的一瞬間。

當他的後腦勺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就此退休也沒什麼不好。畢竟能被塵世人打斷兩根肋骨的修道者,也的確世所罕見。

他艱難抬起頭,駭然發現自己的隊友正舉起一管逆心劑。

逆心劑能夠短暫地、無差彆、大幅度地提升範圍內所有修道者修為,使用後沒有任何副作用,是蔣家家主的得意之作。

但這個豬腦子能不能想想,他們一個輔助,一個煉器師,到底是在提升己方殺傷力,還是提升對方啊?!

所以,當他在恐怖副本中睜眼時,根本毫不意外。

隻是心如死灰。

他坐起身,嘗試著喚符找人。

結果當然沒有懸念——法術在小世界裡被大幅度削弱,小符人沒走兩步,就癱軟在地上,再起不能。

步宴彆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歎著氣撿起小符人,打量起房間。

雖然沒來過蔣家,但步宴彆一眼認出櫃門上雕刻的煉器用具。又想起直播間噩夢事件最初就和記憶有關,因此他猜測,這裡應該就是依據蔣擬的過往生成的幻境。

既來之則安之吧。

門外古怪的聲音突然出現,提醒他趕緊找祭品供奉門仙,就漸漸離去。

但他卻清晰地感知到,聲音的主人從始至終沒走近,也沒離開,它一直在門口遊蕩、一直在徘徊。

步宴彆試著和它對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儘管從未聽說直播間噩夢事件出現過傷亡,但經過逆心劑的增幅,誰也說不清會有什麼變數。

他隻能暫時認命,按聲音的意思供奉門仙。

東西倒是不難找,即使步宴彆修為受限,拿著效果僅剩一尺的因果符,在這件不大的房間裡轉了一圈,也很快找齊了三件祭品。

門仙愉悅地享受了供奉,放他出門去。

屋外的天陰沉沉的。翻湧的雲層相互擠壓著彼此的空間,慘白的天光從縫隙中漏出,照亮了下方鬼氣森森的古宅。

那是一座讓人心懷絕望的建築。

門,到處都是門。

院牆上、石壁上、木窗邊,甚至石子小路,門無處不在。虛掩著的門板在風中飄搖,漏出門後無邊無際的門。每扇門或整潔,或破敗,或精致,或簡陋,上方都高高掛著兩盞異常鮮亮的紅燈籠。

風一吹,鮮紅的燈籠就亂晃起來,吵得步宴彆心亂如麻,隻能閉著眼,狠狠喘了兩口。

從沒聽說過蔣家有關於門的信仰。

他暗自思忖,從虛空處抽出一張符蓋在心口,勉強止住翻騰的氣血。

原打算抓住送提示的聲音主人,結果在踏出房門的一刹那,步宴彆就失去了它的蹤跡。

又或者說……

他看向遠處似火焰燃燒般紅彤彤的牆頭。

祂無處不在。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是先找人。不論是自己的隊友,還是疑似幕後黑手的喬新詩,以及喬新詩那個不知來曆的女兒,他都有責任找到,甚至保護。

風中傳來怒罵聲。

修行之人畢竟耳聰目明,步宴彆側耳聽了幾句,越聽越覺得是蔣擬。

那傻小子似乎還沒從第一個關卡走出來,正在和提示音對罵。

“我告訴你,快放小爺出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彆以為這種無聊的幻境能困住小爺,小爺隻是不屑和你們動手而已!”

“喬新詩,你有本事關我,有本事開門呐!”

提示音的固定台詞還沒念完,被蔣擬打斷了一次又一次,眼見已經有人往這邊來了,乾脆直接匿走,隻剩傻大個在房間無能狂怒。

步宴彆走近,敲了兩下門。

蔣擬頓了一下,罵得更歡了:“裝神弄鬼給誰看呢!小爺可是大名鼎鼎的蔣家少主,跟你這個不知狗頭嘴臉的散修不知高到哪了去了……”

“咳咳。”步宴彆繃著臉糾正,“修道一家親。小擬,拭珠會筆試是怎麼過的?世家散修平等,人妖鬼靈平等,這是特處局存在的根基!”

蔣擬一聽是他,聲調立馬掉了八個度,軟著語氣訥訥:“步哥……是你啊……”

轉而他又雀躍起來:“哥,快救我出去,這房間古怪的很,也不知道那女魔頭做了什麼手腳,什麼法器都使不上力!”

步宴彆心想要不是你在這鬼嚎,早該出去了,何況還是你自己的記憶幻境。

不過他也想試試能不能從外部打開。

出乎意料的是,房門被打開得異常輕鬆,他隻是在外麵輕輕一拉,扒在門口的蔣擬就直接摔了出來。

“謝謝步哥!”傻大個笑得樂嗬嗬的,他穩住身形,活動了兩下酸疼的肩胛骨。等到看清楚麵前成千上萬扇門,他張大嘴巴,不敢置信:“這哪啊?”

“不是你家?”步宴彆也搞不清狀況,剛想和蔣擬深入討論一下,就見一扇門後閃過一個人影。

那是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女,穿著臃腫的棉襖,清秀的小臉一晃而過。

但步宴彆此生都不會忘記這張臉。

她不該出現在這。

因為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