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的夜裡飛著幾隻螢火蟲,淩羽裳看呆了。她輕手輕腳起身,生怕驚動這一刻的安寧,伸出去的手顫抖著收回。
方丈仙山的太陽剛落,淩羽裳就著餘暉仔細觀察自己剛剛伸出去的手。因為震驚,現在還有些輕微的顫抖,她平開五指注意到指腹掌側都染了血跡。
莫非,是因為血?
她低頭看向地上人露出沾滿鮮血的手,往前走幾步,身後的太陽把影子拉的老長。她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先是伸出那隻帶血的手,毫不費力伸出去了,她再次看到人間的夜晚。
又伸出另一隻手,卻像是伸進一片水裡,流淌著,冰涼的觸感讓她感到很舒服,像是芳菲拉著她在溪水裡淨手。緊接著,從指尖開始感受一股灼燒,她明明沒有用火!這種痛感讓她心跳加速,遊走的血液也沸騰起來,她竟然因為這種自虐試的疼痛而興奮!
像是經曆過極大的痛苦後便會收獲頗豐的果實!
這個想法一冒出便把她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收回。
地上人已經在動了,手上乾涸成褐色的血跡又被新一輪冒出的殷紅覆蓋,周圍的草也被他扣扒的不成樣子。
淩羽裳蹲下來看了半晌,像是無聊是躺在椅子上觀察螞蟻上樹。剛剛她摸到他的脈搏,微弱無力,注進去探的妖力也是石沉大海,這分明就是個將死的凡人。
可這凡人又有什麼不同,他的血可以讓自己出方丈仙山,還引來那幾個差點釀成大禍的黑影。
淩羽裳思索半天,終於在地上人快要徹底沒氣的時候伸出手,大發慈悲地拉他進來。
渾身是血,頭發亂如深秋枯黃的乾草就這樣披在臉上。衣裳的料子不錯,很是順滑,就是顏色淩羽裳看不上眼,青色混著紅,不倫不類。
她抬手把人飄到半空,妖在前人在後,就這麼飄到她自己的小木屋裡。看他滿身血汙恐臟了自己的院子,乾脆把人一直飄著。這還是個凡人,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救回來。
淩羽裳翻看人間的書,這凡人當然要人間來的東西救。複爾看見他還在滴血,便找來一個罐子在下麵接著,一滴都沒有浪費。
等找到關鍵有用的書,窗子外已經黑了。淩羽裳素手點著黃紙上的字。
一,清除外物(毛應除)
二,淨水清洗傷口
三,白芨粉敷之
外物?淩羽裳左右看看,這凡人的外物應該是已經破爛的衣裳。毛?凡人竟也如同野獸一般,渾身是毛?淩羽裳又把視線放在他的頭上,莫非這裡也有傷?
淨水清洗還是很容易的,直接到外麵的溪水裡洗洗。
白芨?沒有見過。淩羽裳照著書上畫的草藥樣子回想一下,院子裡沒有這個。算了,先把頭兩步做了。
淩羽裳不是特彆懂,但淩羽裳照做。
一妖一人又飄著出去,來到河邊。
淩羽裳把人架到河邊,稍微動動手指便把人趴了精光。她借著流淌月華查看凡人裸/.體上的傷。
光是胸口上的傷便有足足五道,細小的傷口更是數不清,那最狠戾的一道竟是從左肩一路順到腰腹,把胸口劃破,要是在重一點怕是要看見心臟了。
傷口周圍黑血不止,淩羽裳按照書上的第二步,指揮下麵的溪水形成細小水柱,不斷往傷口處彙集,動作輕柔,她隻飄在空中看不要漏了哪裡便好。
方丈仙山雖說日日晴空,但到了晚上還是有些涼意,更何況又是待在河邊,水汽一上來涼意更甚。
凡人白皙的身體開始在水柱的清洗下泛紫,嘴唇更加慘白,開始不住發起抖。
淩羽裳生怕人死了,趕緊去摸,竟像是摸到寒冬臘月裡的冰溜溜,沒有一絲人的溫度!她抬手生火,火苗越來越大,慢慢把人包裹,這才回了溫。可過了一會兒,凡人臉上越來越紅,清洗的水柱也冒起咽來。淩羽裳一抬頭,便看見他頭上也冒熱氣,還不住哼哼起來,趕緊又收了火來。
就這樣來回幾次,一會兒把人往冰裡凍,一會兒又把人架火上烤,差點把人折騰死,淩羽裳才找到點竅門出來。
凡人雖然弱小,但體質不錯,經得住這般折騰。她看著平穩下的凡人感歎出來。
等傷口都清洗完,淩羽裳才想起來自己沒有什麼白芨,思考間她不經意間抬起右手放在傷痕外一寸,開始往裡輸入妖力,這動作帶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熟練。
指腹粉嫩白皙,輸出的妖力又是火焰鮮血一般的紅色,像是有靈性一般治愈凡人的身體,那道猙獰傷疤奇跡般開始快速愈合,外翻的皮肉逐漸靠攏,最後隻在白玉一般的胸膛上留下一道粉色,像是玉石被鮮血浸入,讓人忍不住撫摸。
這般……也是醫治。
最後,她的視線逐漸往下。
淩羽裳看到什麼東西,不住皺眉。毛發?莫不是在說這裡的毛發?好像鼓出地麵的黑樹根,還沒有樹根好看,上麵還留有匍匐在地的雜草。
不能深究。
淩羽裳閉上眼睛,抬手間便有幾簇卷曲毛發落入下麵不住流淌的溪水裡。
沒有傷,淩羽裳也沒有多費那幾眼,趕緊移開,生怕多看臟了眼睛。最後終於治好了人,也把自己折騰出一身汗來。看他不能再穿的衣裳,淩羽裳招來一片大葉子把人裹著。
一妖一粽子人晃悠到半夜才回到木屋歇息。
淩羽裳隨手把人放好,自己安置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地上的人不安地呻吟。
冷……好像是來到了人間的寒冬,這樣冰骨刺肺的冷法他好久沒有經曆過了……身體被一片溫熱覆蓋,這是女子的手,觸感溫和。一股熱氣在自己的周身展開,渾身的毛孔都爭先恐後的張開,爭搶著吸入這能救命的熱氣。凍住的血液再一次流淌,溫熱遊走四肢百骸。
他舒展四肢,聽到耳邊有走動間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不遠處溪水叮咚的細響。
頭,開始燒疼,刺目的明亮讓他感到煩躁。人間天上,都沒有這般毛手毛腳的人,夜晚睡覺前怎能不關緊門窗,拉好帷簾!
在人間,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非白玉磚不踏;喝的是瓊漿玉露,食的是山珍海味;身披錦裘腰白玉。機緣下到了天上,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君,雖說沒有下人伺候,但自己也是揮揮手能乾不少事,在這點小事上他怎麼可能會有失誤?
他頭疼萬分,想要揮手遮目避光,卻發現自己被什麼東西捆著不能動彈,幾次試探瞬間清醒過來。
這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凡間。
飛升仙君千千萬萬,偏隻有他一個閒職無所事事,那群老頭哄騙:這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公事。那司木宮的主人又因為尋找飛升譜先一步下了凡,如此隻能讓他來。可那群養尊處優的老頭自在慣了,失手把自己的一身仙法奪了去,隻有這肉/.體凡胎空留記憶,還遇到幾團黑影,差點丟了性命!
“這樣……是活過來?”
一道女聲在頭頂上響起,接著額頭處放置一放濕帕,他趕緊睜開雙眼,便看見一位女子姿態怪異的俯身看他。
雙目瞪圓寫滿震驚,相對下,淩羽裳還算平靜。
他連忙蛄蛹著起身,靠在一側的牆上,淩羽裳閃身後退,給他留足空間看他左右看去,最後停留在身上的大綠葉子上。
“凡人,真是奇怪。”書上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就算是自己給他治好了,可失了氣血也是要花點時間補回來,這人卻隻睡了一覺,便生龍活虎地起身了。
他的視線隨著淩羽裳的說話聲移到她身上,紅色衣裙張揚惹眼,女子身材高挑,估計連一些男子都不及的個頭。再往下……雙腳竟是離地飄著!
“你是凡人,為何從天上來?”淩羽裳半飄著挑起他的下巴,不威自怒,“你帶來的東西差點毀了我這仙山。”
“我……是飛升失敗的凡人。”他扭頭躲開淩羽裳的手指,繼續瞎編,“因為我動了歪門邪道,那幾道仙雷追著我劈,擾了姑娘清淨,實在抱歉。”
淩羽裳飄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他,“沒有成仙的凡人,壞了我方丈仙山的規矩,就要罰。”
這是她從人間的畫本裡學來的,好像用人類的話術交流更能讓他交代清楚,自己也更像個人。其實她並不在意他從何處來,反正是一介凡人,手無縛雞之力,更何況自己救他一命,也隻是圖他的血。
“姑娘說要如何?我照做便是。”
“我這院子裡缺一個打雜的,你便留下吧,什麼時候我放你走,才能離開。”淩羽裳坐在窗邊,“反正這仙山你也不能出去。”
“姑娘是仙人?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方丈仙山的名號。”
“你一個飛升失敗的凡人,打聽天上的事作何?”
眼看淩羽裳不想回答,他趕緊轉移話題,“我身上的傷,是姑娘治好的?”
淩羽裳頷首作答。
轟的一聲,全塌了,自己守了百年的清白,就這樣被一個女妖怪給看了去!本來他還抱有一絲僥幸,興許是旁人照顧,現在自己裹著片葉子睡覺,手臂磨動間是一片溫熱,顯然是未著寸縷!
“這木屋,隻有姑娘一人?”
淩羽裳頷首點頭。
他咽下唾沫,“昨日是姑娘親手為我脫衣上藥?”後麵四個字他說的咬牙切齒。
淩羽裳:“並非親手。”
剛要鬆一口氣,就聽見她又說。
“隨手動動手指便可。”說完,還怕他不信一般,食指微動,他身上的葉子便被剝開,然後又合上,仿佛是端午節剝粽子那樣隨便!
他深呼幾口,假笑恭維:“姑娘還懂醫術?敢問師從何方?”
淩羽裳招來一旁攤開的書,他剛要捧她慧根,自學成才,豈料那書名讓他難以開口。
黃色書封描著幾匹野馬,上麵家禽展翅,角落下還窩著一隻黃狗,右側豎寫著幾個大字:《司牧安驥集》*
淩羽裳把書收起來,“你的衣裳都破了,我怕夜裡你凍死,隻能找來葉子裹著。但你以後還要乾活,葉子應該是不能穿了,等你能動了,便自己找些避體的東西吧。”
“我還要自己準備衣裳?”
真是活久見,人間的地主還知道給家裡的丫鬟小廝備好衣裳。更不用說他還是凡人時,家中仆從的衣物向來是統一發放,夏春秋各四套,冬季寒冷,更是衣物炭火寸量不少。他自問沒有虧待過下人,這次到了他,卻是什麼都沒有,乾活還要花錢自備!
淩羽裳一副周扒皮的樣子,不顧他的疑問繼續說,“這裡沒有你能住的地方,要不然就自己蓋木屋;要不然便繼續躺在地上。這裡不比人間,再過幾個月便是寒冬,千萬彆凍死了自己,飛升失敗的凡人。”
“飛升失敗的凡人”絕望地閉眼:“……”
“鄙人姓謝,單字一個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