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1 / 1)

珠璣不禦 縛手來 5079 字 3個月前

三天之後,孟若漁終於趕到甯都城門。

這段路途真可謂“行路難”,又是迷路又是遇到野鬼,幾經波折。這些年從未出過遠門,孟若漁如今才意識到自己的路癡潛質。不僅如此,一路上還碰到四五個小鬼兒,所幸這些年練就一身武藝,那些小鬼被她理料一頓,一溜煙逃跑了。

眼看已近亥時,夜色漸深,需要找個地方落腳。孟若漁在城中尋得一家客棧,安頓下來。

放置好行李,孟若漁走下二樓,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打算去客棧外尋些宵夜來充饑。剛走到一處巷口,一道黑影倏忽從眼前閃過。雖然沒來得及看清來者何人,但她看到了一雙漆黑的眼睛——是鬼!

孟若漁當即警覺起來,夜晚出來遊蕩的野鬼多半是為了出來覓食,恐有人命喪於鬼手,她伏低身子倚著牆壁悄無聲息地追隨上去。那鬼像是在尋找美味的宵夜一般,漫無目的地在昏暗的街道裡遊蕩著,在一間間店鋪門前飄過,嗅上一嗅。不過,看來沒有合它胃口的活人。

正當孟若漁如此想著,那鬼忽然身子一扭曲,變成了一細條,貼著燈光照不到的地麵,竄進了一間酒館裡。

孟若漁也跟著進了這間熱鬨非凡、摩肩接踵的酒館。隻見那惡鬼如同長蛇一般爬行,鑽進了一間客房的門縫裡,不見蹤跡。

孟若漁暗道不好,如夜行的貓一般,幾步輕巧地跨到雅間門前,探出頭想要從門縫裡察看屋內的情況。

她全神貫注地貼在門上,屋內傳來了木凳移動的摩擦聲,接著腳步聲離門口越來越進。孟若漁隻擔心著屋內的人是否還全乎,有沒有被鬼吃乾抹淨,全然沒注意到靠近的人影。

隨後,“吱呀——”一聲,門忽然從裡麵打開了。

她頓時渾身沒了支撐點,猝不及防地向著前麵撲去。麵前人絲毫要接住她的意思都沒有,任憑她臉朝下拱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哎呦——”孟若漁毫無防備吃了一嘴的泥灰,趴在地上。

隨即,聽到頭頂傳來一陣譏誚的哂笑聲,“不知姑娘深夜喬裝打扮,於在下房前窺探……意欲何為呐?”尾音繞梁,轉了幾轉,曖昧不明。

孟若漁聽得氣不打一處來,揉了揉痛處,起身。

但還來不及反應,一隻有力修長的手就抵在了她的脖頸,將她死死壓在門邊的牆壁上。

“姑娘這般行徑著實令人在意,”那人身上帶著濃鬱的酒氣,語氣柔和婉轉,帶著微揚的尾音,手下的力氣卻極為狠厲,“……還是說姑娘有意於在下,思我心切,才這般唐突,嗯?”

有意於你?大哥,你喝醉了吧。我隻是想要從惡鬼口中救下你,現在竟要被你如此對待。

孟若漁當即也來了脾氣,不甘示弱地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反手揍了回去。

男子似乎沒料到眼前的人竟有如此武藝,挨了一計重拳,愣了一瞬。

孟若漁趁其不備,打落他的手,抽身而出,一個轉身閃到男子的身後。

這一轉身,孟若漁恰好與那惡鬼來了個麵麵相覷,一人一鬼皆是被駭了一跳。孟若漁連忙低頭掩目,不與那惡鬼對視。

卻不料,那男子卻被這惡鬼蠱惑操縱,一步一步向著雅間深處的陰影裡走去。孟若漁將手指打開一條小縫,窺看一番,暗道不妙。

一步之遙,男子就要命喪於鬼爪之下。

孟若漁當即旋身,衣袂翩然,箭步上前,攔在男子和惡鬼之間,她甚至能感覺到背後森森的鬼氣和帶著血腥的吐息。

她抬頭看向眼前人,男子高出她許多,身材頎長挺拔,攔住了背後搖曳的燭光,周身鍍上一汪瀲灩的金色。

男子穿著一襲藍白相間的立領襦衫,腰間掐著黑色束腰,襯得男子肩寬腰窄、身長玉立。墨發隨意地在腦後高高束起馬尾,額前的碎發散漫,水藍色的發帶和青絲糾纏在一起,微微蕩漾著。麵如刀削斧鑿般清秀俊朗,獨具英氣。黛眉星目,澄澈乾淨,眼角處畫龍點睛般綴著一顆朱砂小痣,透著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的青澀與陽光。

唯一不和諧的,是臉上那泛紅腫起拳頭印。孟若漁當即有些心虛,但轉念想想又理直氣壯起來。

孟若漁踮起腳尖,抬手覆在男子映著鬼火的眼眸上,男子的眼睫輕輕顫動著,觸在她的手心,一下一下掃過。

“不要看。”孟若漁抬頭輕輕告訴男子,“不要去,留在這裡。”吐息吹動了男子的鬢發。

鬼魂在光下虛弱無力,較之普通人類還要弱一些,但是能夠以雙眼蠱惑人心。唯有在黑暗處他們才能行動自如。

孟若漁和男子都在燭光下,惡鬼不敢輕舉妄動,一雙鬼目死死盯著壞他好事的孟若漁。

孟若漁悄悄將袖劍滑落到手心,刹那間轉身,閃電般朝著惡鬼的心口擲出利劍。

一線銀光直劈而去,隻聽得房內響起一聲哀嚎,惡鬼蜷縮起來,傷處並沒有血流出,隻是冒著森森的黑氣。

隨後,那鬼一個旋身,化作黑霧逃跑了。

徹底脫離險境,孟若漁才鬆懈下來,深深喘息一口。隻覺手掌下的眼睛眨了眨,孟若漁連忙放下手臂,看向男子。

那雙混沌的眼睛逐漸恢複清明,煥發出神采來。

“唔……”男子發出一絲聲響。

看男子恢複了正常,孟若漁當即後退一步,戒備起來,“說好了,我可不是在偷窺你,更不是有意於公子。我是為了救……”

孟若漁住了口,沒接著說下去,不禁苦悶起來。算了,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她可以看見鬼,更不會信她前一刻還從惡鬼那裡救出了男子的性命。

男子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回味著方才怪異不明的感覺。

“在下告辭。”孟若漁說完就立馬飛也似的一溜煙跑出了房間,不想再與男子糾纏。

剛出了門,肚子就咕咕叫喚起來,孟若漁不禁一邊感歎自己倒黴,一邊去找這會兒還沒有關門的食鋪。

孟若漁走後,雅間裡安靜下來。

男子的狹眉微微蹙起,手輕撫在臉頰上的傷處,目不轉睛地看著鬼魂消失的角落,若有所思。

許久,他忽然朝著房外那漸漸走進的腳步聲喊了一句,“晏清,去盯著剛才那女子。”

門外的那喚作晏清的小廝正端著菜碟,不明所以地站在半敞著的門口。

剛才看到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從少爺房間走出來不免有些好奇驚訝,這會少爺竟要自己去跟蹤人家一個姑娘家,下巴險些驚掉。

少爺這莫不是、不是……

“少爺,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可跟蹤人家總歸是不好的。”

晏清沒等到少爺的回應,隻被那猛然關上的木門扇出房間,碰了一鼻子灰。隻得不大情願地蹲人家姑娘的牆角。

“少爺,那姑娘在街邊吃了一隻燒雞,兩碗米飯,一碟瘦肉粥。”

男子眼角跳了跳,輕輕揉揉額角。

“少爺少爺,那姑娘吃完就回了對麵的客棧,隨後上床歇息了。這樣可不太好,對身體不好。”晏清頓了頓接著說,“少爺,你若是看上人家了,以後可要多管管。”

男子朝晏清擲出一隻靴子,隨後砰得將房門關上,深深的吐息一口,不知是感慨女子的能吃,還是為自家小廝的“儘職儘責”歎息。

“少爺少爺,那女子起床了!”日上三竿,女子終於起來準備動身趕路了。

“她可有什麼異常?去往何處了?”

“去,去……”晏清結巴起來,“那姑娘向小二打聽了咱們王府該怎麼去,這會已經動身離開了!”

男子當即怔愣了一瞬,隨後立刻起身,“走,回王府。”

晌午的烈日當頭,兩人緊隨著少女的腳步離開了客棧。

其實孟若漁動身之前是打聽清楚了路線的,奈何她還是迷了路。在都城裡徘徊轉悠了整整一個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才終於找到了王府的大門。

朱木牌匾上寫著遒勁的四個大字:“正雍王府”,兩隻守門的貔貅張牙舞爪地立在朱門外,屋簷的雕梁繪著祥雲異獸,雍容華貴。雖是氣派的王府門庭,卻沒有守衛的小廝,朱門緊閉著。

孟若漁又看了一眼牌匾,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忐忑地走上前去,叩響了門扉。

“吱呀——”一聲,門裡探出了一個腦袋,是個眉清目秀、瘦削纖細的少年。

“啊,你可來了。”說著,竟然十分熟稔地請孟若漁進門去。

但孟若漁敢保證,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麵前的少年。

“你怎麼才到?我和少爺都已經等了許久了。”少年走在前麵給孟若漁帶路,嘴上不停念叨著。“對了,我叫晏清。”

“呃……我迷路了,”孟若漁一頭霧水,遲疑地緩緩開口,“在下孟、孟若漁。”

說著兩人來到了正廳,一眼看去,寬敞空闊的正廳裡有三個人。

一人端坐在大廳的正席,雖已不惑之年,但也不顯老態,矜貴沉穩,氣宇軒昂。坐在偌大的正廳裡肅穆莊嚴,看來就是這王府的主人了——正雍王。

他旁邊站著一個年齡稍大,鬢發已經花白的男子,端端正正,正溫潤慈祥地看著迎麵走來地孟若漁,微微頷首示意。應該是王府的管家。

孟若漁接著又看向大廳的左邊,下一瞬目瞪口呆。

是昨夜與自己打鬥的男子?!

他是何人?在王府乾嘛?

孟若漁不禁心中打鼓,在心裡一遍遍祈求著男子隻是順便來王府做客。接著,麵向眾人時,臉上掛起僵硬的笑容來。

“晚輩拜見王爺。”孟若漁雙手作揖,恭敬地鞠躬。

“無妨無妨,不要拘謹。”王爺連忙擺手,招呼晏清扶起孟若漁。“我已收到閆先生的書信。閆先生於我王府有恩,如今先生將你托付給我們,我們定是要管到底的。”

“快來坐下歇息吧,我們王府沒那麼多規矩。”王爺渾厚的聲音響起。“晏清,快去給客人看茶。”

孟若漁乖乖地坐在王爺的右邊,如此恰好和男子來了個對望。對方正嘴角微勾,十分玩味地打量著她,她不禁一記眼刀飛了過去。

“不過,先生提到你是她的義女……”王爺遲疑地開口。

孟若漁連忙反應過來自己還是男子打扮,解釋道,“回王爺,晚輩正是女子,這身裝扮趕路方便一些。”

“那倒是,”王爺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你叫甚名字,芳齡幾何?”

“晚輩孟若漁,今年十七。”

王爺爽朗地笑起來,“本王育有一子,與你年齡相仿,今年十八。”王爺對著左邊的男子招呼道,“阿塵,快來和小漁打個招呼。說來,你也算半個兄長。”

話音未落,孟若漁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笑容僵在臉上,嘴角抽搐了幾下。

那男子卻似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本正經地俯身作揖,“若漁妹妹,在下狄塵,今後請多指教。”

“哈哈,”孟若漁乾笑了兩聲,也連忙回禮道,“見過塵哥哥。”孟若漁皮笑肉不笑,死死盯著狄塵,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

真是冤家路窄,命運弄人。

王爺又拉著孟若漁寒暄了一刻鐘,問起閆先生的狀況和孟若漁的經曆來,還說起了他與閆先生的相識。

似乎是狄塵年幼時跑出城玩耍,失足落入水中,身邊無彆人。萬分緊急時,恰巧是閆先生出手將其救下。

孟若漁沒想過閆先生竟還有這樣的經曆,但閆先生那樣神通廣大的人做什麼都不足為怪。

狄塵隻起初和孟若漁打了個招呼便悄悄溜走了,一直到吃晚飯都不見蹤影。

吃罷晚飯,管家給孟若漁安排好房間,囑托了幾句便離開。

孟若漁一人留在房間,愜意地放鬆下來。慶幸著王府很是和睦,王爺並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樣高高在上,反倒像是鄰家大叔一般平易近人。周管家也和藹可親,晏清倒是個活潑有趣的小鬼頭。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碰到了狄塵,還得叫一聲兄長。

孟若漁無奈地歎了口氣,往後一倒砸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