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內悄悄話(1 / 1)

四禧院 九月祭歌 6103 字 3個月前

蘇毓琦瞧他隱晦的側目,俏聲打斷道:“阿瑾不會治病,二位殿下找錯人了。皇上金尊玉貴,自是得找醫聖一看。這事萬萬不能出點岔子的。”

慕容君禾眼瞼下垂,睫毛遮住眼底神色,隻聽他語中清脆:“自是找過醫聖,不過診斷結果和宮中太醫相同。許是六弟不放心吧?”

慕容蓮岐頓了頓,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叩在桌上。慕容君禾又閒適的捧起茶盞淺抿,心情似是不錯,很快就喝了個精光。

“可我怎麼覺得,避暑山莊的幾隻老鼠是沈家故意放進來的呢。”慕容蓮岐慢悠悠的說著,麵無表情移到慕容君禾臉上,他笑意頓時又收了。

這兄弟二人不對付的心思寫在了臉上,見到彼此變臉是極快。蘇毓琦還未見過如此有趣的兩兄弟,一時聽戲般的立在那不動了。隻是偶爾八卦的笑了笑。

她猝不及防對上蘇易塵眼神,見他警告的挑了挑眉,蘇毓琦隻有幸把話聽到這,迫不得已的出去了。

一出去有杜子仁和一個魏風監視著,蘇毓琦是偷聽的份都沒有了。她和大夥一同圍坐在熄滅的火堆邊,杜子仁將魏風提來的西瓜剖了分給大家。卻沒有進去打擾裡麵三位談事。

蘇毓琦咀嚼嘴裡的甜瓜,心裡也跟著甜了起來:“這瓜在哪弄的?”

魏風後知後覺是和他說話,規矩答道:“殿下想吃瓜,沈家便送來了。”

她看了眼坐在邊上的紫芙,嘀咕道:“那我們去要的話···是不是也有瓜吃啊?”

“這點薄麵自是得給,不過公子一向不喜歡麻煩人。你想吃的話,我去林子給你摘點果子。今早去的那地方倒是有不少。”紫芙溫溫一笑。

“那你們怎麼兩手空空的出來了。”蘇毓琦拿帕子擦乾淨手上水漬,又疊好收進兜裡。

寧楓將吃完的瓜皮往欄杆外一丟,拿袖子擦了擦嘴:“也不看你去了多久,我們三人等的口乾舌燥,摘得幾個果子都自己吃了。”

蘇毓琦軲轆著眼睛瞪著他,鼓了鼓腮幫子:“那要不是我你能吃上野味嗎?這野雞可不好抓。”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可彆告訴我這些野味都是你獵的,你連弓都不會拉吧。”

她眼睛轉了轉,不服氣道:“當然不是我獵的,那我也有在旁邊撿啊。沒有我你也吃不上。”

“哈哈哈哈哈····”寧楓被她理直氣壯地模樣逗的捧腹大笑,笑聲過於囂張了些。蘇毓琦臉漸漲紅,站起來一腳踩在他無辜的腳指頭上。他笑轉利叫,獰著臉要去抓她毒打一頓。

忍俊不禁的紫芙伸手擋在中間,成為了他們來回揮拳的圍牆。更是無奈敞笑:“行了行了,三歲稚童都比你們文靜些。快些坐下吧,彆鬨出一身汗來了。”

寧楓腿腳好的時候就追不上她,現在坐在輪椅上更是比不過人家兩隻腳站立的。沒一會兒就頭暈目眩,老實的癱在椅背上歇著。

蘇毓琦得意的拍了拍手,一屁股又在小木幾上坐下。

現在天漸黃昏依然光芒萬丈,蔭蔽處涼風席席,但凡有日光的地方熱度便一瞬拔高。蘇毓琦再閒不住,也隻能老實的待在幄帳邊。

晚些時候沈家又在草原上搭了宴席,不過蘇易塵今兒個卻沒有興致去湊熱鬨。幾人是等沈家將晚膳送來,在幄帳邊吃的。

頭頂月光浩銀,草原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見。像一盞巨大的白亮的燭火釘在黑幕上,沁人心脾的夜風帶走了清冷蕭瑟,一切都變得煙火盈盈。

用了晚膳,蘇毓琦在賬內頂著一苗火燈練字。杜子仁和紫芙就在門簾邊下棋,寧楓坐在邊上偶爾指點兩句,遭受一記白眼。

他們動作輕,偶爾兩句笑語不足掛齒。不過蘇毓琦自己心裡靜不下來,好不容易練完字是徹底閒不住了。明晃晃的示意她想四處走走。

蘇易塵注意力都放在了書本裡,瞥了她一眼便沒有理睬了。

蘇毓琦毫不氣妥,上去給他揉捏肩膀,自顧自道:

“阿瑾今日可辛勞了,又是狩獵勞了體力,又和老三老六廢了腦力。是得好好歇著。那叫杜子仁哥陪我去吧?我就在山莊裡走走,待會就回來了。”

蘇易塵不緊不慢的翻了一頁,眼睛也沒抬一下:“這事沒門。”

蘇毓琦站在他身後,五根白嫩嫩的手指揉捏在他寬厚的肩膀處,指甲蓋用力到泛起紅暈。

麵前的無動於衷,鋼鐵般鑄造的身軀穩立不慌,蘇毓琦哼了一聲,俏然轉身將凳子搬到一邊,挨著他凳子坐下:“阿瑾,你為何不去皇宮給皇上看看病?老六說的興許是對的呢。”

看書的人依舊看書,隻是懶懶哼了聲,顯然沒聽進去她的話。蘇毓琦兩腿岔開,兩手撐在腿中間,睜著大眼睛歪頭看他。

片刻的‘凝視’後,蘇易塵終於舍得給了個眼神過來:“你怎麼什麼都想知道。”

蘇毓琦眼睛一睜,軟嫩的臉上寫滿了理直氣壯:“我閒啊。”

她將頭湊過去,聚精會神的盯著他手裡的書,一顆腦袋搖搖晃晃的,擋在他胸前攔住了書。

蘇易塵吸了口氣,一手將她腦袋托正,一手往她腦門上一敲。一氣嗬成,兩人大眼瞪小眼。

蘇毓琦一巴掌捂住自己額頭,秀美微蹙盯著他:“皇上要是真一病不起,江山豈不就是老三老六的了?到時候不管落在誰手裡,這世道定不會太平的。我們還能瀟灑麼?”

“皇上正值壯年,自然不會一病不起了。”蘇易塵悠悠說道。

蘇毓琦好奇的睜大眼睛:“啊?你都沒去過皇宮,你怎麼能肯定呢。”

蘇易塵意味深長的看她半晌,將看到一半的書合上,與她麵對而坐:“我若事事親為,要有三頭六臂才不會累死。”

“嘿嘿嘿···”

她嬌憨的哈笑幾聲,道:“也對,紫芙姐可是京城來的,這點事情自是摸清了。不過既然並非不治之症,皇上怎麼病了這麼久?老三老六都爭的人儘皆知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上頭沒人了呢。”

“皇上病了一年多,朝中之人定是以為他身子壞了。至於老三老六為什麼如此大膽,自然是有把握讓皇上難以痊愈,大權旁落,還不是由著他們爭。”他說。

燭火烈焰搖曳飄晃,映在兩人臉上也半隱半滅。高挺的深邃的輪廓映射得緊致清晰,兩張半映的側臉莫名契合璀璨,像同一副畫裡的筆韻。

蘇毓琦直勾勾看著他陰晦不明的眸子,呆呆道:“你不是貫能破解南疆的什麼手段麼?你去把皇上治好,也就沒有這爭來爭去的事了。”

這的確是一勞永逸的法子,不過蘇易塵說凡事都講究一個時機。

現如今老三老六不過是鷸蚌相爭,就算是皇上怪責下來大不了一個僭越之罪。該跑的跑了,該藏的也躲起來了。等到皇上百年之後駕鶴西去,這個位子他們還是得爭。

高位者的相爭於家國無利,且中原與南疆一戰耗費了大半國力,現在的百姓也經不起幾次的風波。既然已經撕開了一條縫,索性將它徹底撕破才好。

蘇毓琦平時也看兵書,聽得蘇易塵這一通解釋旋即便想了明白。

“是啊,皇上若是重新掌權,老三老六是老實了,但是躲在暗處的南疆人又會銷聲匿跡,到時候阿瑾再想找就沒這麼容易了。”

蘇毓琦趴在桌上,兩手撐著腦袋陷入沉思:“等把南疆人收拾了,我們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麼?”

蘇易塵聽此,黙了黙,眸光一閃,清聲道:“你是不想回四禧院了。”

他並非發問,而是清楚了她心中所想而陳述一道。

蘇毓琦並沒有急著回答,她想了好一會兒。聽見耳邊寧楓和杜子仁的拌嘴聲,她走神的眼睛凝在門簾三人處,緩緩搖了搖頭:

“我想待在四禧院,我也想到處走走看看。”

蘇易塵垂了垂眸,清俊的臉上並未有什麼波動:“那你便浪跡天涯,隨心所欲。”

她慢吞吞道:“你呢阿瑾,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等了良久沒有聽到一個回答,蘇毓琦無奈抿嘴一笑:“也是,就您這德高望重的資曆,怕是所求皆得手,所念皆圓滿。摻和進他們這勾心鬥角也不過是消磨光陰的玩心。你什麼都見識過了,還會想要什麼呢···哎呦。”

話沒說完,頭上隻遭到一記重拳。

蘇毓琦捂著腦袋一抬頭。見蘇易塵一手揚起,手裡拿著她方才寫字的狼毫。約莫就是拿它敲的她的頭。

他一手捏著她寫的字晃了晃,嗓音清冽如三月冰凍:“就默了幾行字還心不在焉的,錯了兩句,重新默十遍。”

蘇毓琦啊啊慘叫著趴在桌上,支出凳子的兩條腿胡亂踹蹬著:“我不乾了···我要出去玩,我就是要出去玩。”

蘇易塵將宣紙放在桌上,狼毫架在玉石上,不有抗拒道:“抄一百遍。”

蘇毓琦動作猛的一僵,緩緩從胳膊彎裡抬起一張幽怨橫生的臉。她老實的拿起狼毫,沒脾氣的開始寫:

“我不鬨了,抄兩遍算了吧。”

她自顧自的寫了兩個字。餘光瞅見蘇易塵一張無可奈何的臉,努著嘴笑了笑:“我也想學下棋,你教我吧?”

蘇易塵挑眉瞥她,語氣中幾分戲謔笑意:“從前教你對弈,你不是說手痛就是眼花,現在怎麼想學了?”

蘇毓琦狼毫筆端戳在臉上,鼓著腮幫子哼了哼:“無趣唄。”

“···”蘇易塵睨她一眼,繼而捧起了他看至一半的書。聽著耳邊沙沙筆墨劃過宣紙的聲音,嘴角挑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蘇毓琦出來這些日子,也見到兩回大場麵了。不過她唯一能肯定的便是,外麵天大地大都與她無關。

蘇易塵本就不喜熱鬨之處,也就頭天的全羊宴露了回麵,居心何在不說,蘇毓琦是猜不到了。

至於平時,他都是待在幄帳內。隻是用膳過後會一起去附近走一走,人的地方不去,太敞亮的地方也不去。就是怕遇見熟人上來敘舊,他也省的擺花架子。

蘇毓琦每天吃吃喝喝,和紫芙在山裡摘點野果子,打點野味吃。紫芙當年也曾拜師學藝過,頭兩天教她拉弓搭箭頗有嚴師風範,但總歸不精通。於是後麵多了寧楓在旁邊指導。

有人嚴厲的盯著,蘇毓琦今兒個練了兩個時辰的弓箭,到後頭左手虎口處都磨破了皮。偏偏寧楓來了破架子,恨不能將畢生所學都交給她。

最後還是蘇毓琦借口沐浴溜到了幄帳後頭的小帳子裡,剩下紫芙“溫故知新”拖住他,這才偷得一線生機。

蘇毓琦脫掉自己汗濕的衣裳,趴在木桶邊盯著桶底的一張符紙。

——“換水符。”隻要將此物放在容器內沾濕水,另一張相對應的符紙便會將另處的水引過來。憑空變了一桶清水出來,再將一顆光滑的火石放入水中,水麵很快便冒起了騰騰熱氣。

想起在四禧院還得用柴火燒水,蘇毓琦可真是長了見識。直問蘇易塵為何不用這些物件。自然是得到了一通說教:“若事事依仗外物才可為,自身便不會有長進。”

好吧,及時享樂。回去再過苦日子。

蘇毓琦淹進桶裡,隻露出一顆腦袋在水麵上。她手拍在水上玩了會兒,媚兒在賬外輕聲呼了呼:“姑娘,皂角拿來了。”

蘇毓琦輕聲招呼她進來,媚兒將皂角放在桶邊木架上。眼裡有活,將她汗濕的青衫整到手裡,打算去南邊的溪水邊洗衣裳。

“我自己洗便是,哪能麻煩你。”蘇毓琦總覺彆扭,露出水麵的頭泄露兩分急切。

媚兒衝她婉柔一笑,眼底極是純粹的笑意:

“姑娘不知道,我可喜歡給你們洗衣裳了。在這裡不愁吃穿也沒人欺負我。我去溪邊還認識了兩個誌趣相投的姑娘,每天就盼著一同浣洗呢。”

說起這事,她顯然是心悅大喜:“我每天有點事做心裡可踏實了,姑娘,你就彆見外了。我做這些都是心甘情願的。”

蘇毓琦此時要是再客氣倒是她不識趣了。隻好道了聲謝。

媚兒許久沒和她私下說過體己話,臉上的笑容久久不散。正欲出去的身子又停住了:“姑娘。我瞧你衣裳都濕透了,我替你搓搓背吧?順道給你按兩下,可舒服了。”

蘇毓琦心動的睜大眼睛,期待的往前遊了遊,扒住木桶邊緣抓住,將下巴磕在邊棱上,背對著她一笑:“好啊好啊。”

媚兒將衣裳擱置在木架上,撩起袖擺露出十根纖細玉指,落在蘇毓琦雪白的背上,頗有雪玉清風之透。

媚兒的視線情不自禁的落在她裸露於水麵上的肌膚,一片細膩肌膚沾水漉漉,骨肉均勻軟嫩彈手。本是極完美的芊背才是。

蘇毓琦享受的眯著眼睛,感受她手心適中的力道。隻覺得肩膀都酥麻麻的,血液都流經透徹了。

隻是這雙手慢慢的停下來,手指若有若無的停留在某些地方,似疑惑,似品味···似斟酌。

雙眸緩緩打開,眼底沾染了一片水霧,氤氳透骨。眉目生香。

蘇毓琦頭微微後側,瞧見媚兒臉上驚訝疼惜的目光,呐呐道:“怎麼了?”

媚兒如夢初醒,若無其事的給她揉捏著:“姑娘彆誤會,我沒有惡意。”

女孩身上的皮膚多好啊,白玉無瑕皆是惋惜。她偏得提及這事,豈不是惹人不痛快麼?媚兒在心裡罵了自己一百遍該死。

蘇毓琦懵懵的,聽這話更是不解了:“我後麵有什麼?”

媚兒茫然抬頭,與她單純澄澈的眼睛對視上,柳葉眉微蹙:“姑娘?”

她是極不相信蘇毓琦一無所知的。自己身上的肌膚,應當沒有人比她更了解。

蘇毓琦怔了怔,眸子忽的一凝,人又沉進了水裡。臉山的神情凝固成一片冷沉。

媚兒濕漉漉的手僵在半空,臉頃刻便白了。蘇毓琦何時這樣甩過臉子給她,這是生氣了。

“姑娘,對不住對不住,我我我···”媚兒驚慌失措,道歉的嗓音連著抖了抖。蘇毓琦後知後覺自己反應過於激烈,弱聲道:

“我沒有怪你。”

媚兒試探的望著她,不敢動彈。顯然是覺得她這幅神色複雜頗深。卻隻能附和道:“我··我知道了。”

蘇毓琦抿了抿唇,臉上牽扯出一絲微笑。瞧著憨態可掬,平易近人:“我背上有什麼?我倒是瞧不見。你再仔細看清楚些。”

她又將背轉了過去,媚兒腦子裡恍惚想了許多種可能。麵有憂愁的湊近仔細看看,嘴裡噴吐的氣息像刺人的冰刃,激起她一片雞皮疙瘩:“有些傷疤···不像刀劍所致。我覺得···好像是什麼東西咬的?”

媚兒話尾沉浮,顯然是對此感到了驚奇訝異。一邊是不相信蘇毓琦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傷疤,也不相信她的身份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經年良久,顯然是陳年傷痕了。

蘇毓琦呼吸嗆在了胸前,覺得一呼一吸都扯到了心口的傷痛。她深深呼吸幾下才平複下去:“你先出去吧,我得穿衣了。”

媚兒點點頭,拿著她的臟衣出去。聽見腳步走遠,蘇毓琦才又靠回木桶上,她望著水波半晌,身子微微往上一抬。一片細膩肌膚緩緩露出水麵,如芙蓉出水,在霧氣朦朧間白的晃眼。

蘇毓琦微微發抖的手指撫上心臟那處,明明是細膩的肌膚,她卻觸到了凹凸之感。像是皮上結了厚厚的疤,可隻是像,她卻分辨不清。

因為眼前隻看到一片藍紫色的龍膽花蕊,妖豔奪目的在她胸前綻放,招搖又危險,豔麗的幾乎致命。

她腦中不自覺晃過那個男人惡意的笑容,終於來得及細細品味。隻感覺全身都黏膩惡心,好像被蟒蛇用冷血粗糙的蛇信子舔過,皮連帶著肉都被腐蝕裂開。

一股莫名的恨和痛,像驚濤巨浪般在她心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