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我非得贏你不可!”
靜謐的時光並未走太久,遠處走來的二人聲音陡然拔高,驚動了這一方歇腳的鳥兒。
山路之中一男一女從拐彎處露出身形,二人錦衣華貴大步流星。雖然氣度不一,但意氣風發的恣意大笑,使得清風都成了他二人的陪襯之色。
“我也想試試你箭術精進了多少,待會兒你若能贏我,我便將父親上月送我的螺紋白玉指環送你,就當做彩頭如何?”
說話的男子俊逸豐朗,眉眼間流露的矜嬌乾淨溫潤。他音色一汪清澈,如人一般通透。
矮了他一個頭的女子身著騎裝,懷抱一把長弓。聽此言自信昂頭,語氣間不乏幾分自負之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著,沈知清忽而停下腳步。目光看著某一處,不自然的撓了撓鼻子:“那是誰?”
見她忽的收斂,神情彆扭。沈禦疑惑的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原是前方涼亭歇了人。
這般深的林間還有人也不驚奇,隻是那男人身段氣度皆不俗。離得遠了觀摩不清,卻能感受到他刀削斧鑿的眉眼傳來的壓迫感。
那男人似也注意到了他們二人,緩緩投來一道清冷淡漠的視線。
沈禦納悶的撓撓頭,正想說要不要繞路走了罷,就見著趴在桌上被快忽視的一團動了動。
那是個姑娘···似是被他們吵醒了。懵懵的抬起惺忪的睡眼,秋水般瀲灩的眸子撞進他眼裡。竟是那樣一雙清澈,水靈的眼睛。
沈禦仿佛跌進了寒水潭中,一瞬的寒意遍布四肢。他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一層細細的小疙瘩。待眼前明亮後,他隻感覺耳朵有些發燙。
“他二人在歇涼,我們還是不打擾了。”沈知清瞬間明白過來,壓低聲音。趕忙拽著沈禦往前走。打算就靜悄悄的路過。
沈禦的眼睛盯著腳尖,一時被她拉著走也沒反抗。隻是餘光注意著涼亭上的二人。
在正好路過時,那位一直看著他的姑娘忽然開口。嬌嬌脆脆的聲音似是有魔力般,不知覺的便把他腳步釘在了原地。
“二位是要去捕獵嗎?”
蘇毓琦昏昏然的看著他們行衣裝備,趴在桌上就問了句嘴。待那二人頓住腳步看著她時,蘇毓琦後知後覺醒過困意。
她心虛轉頭看向一邊的蘇易塵,顯然方才是忘記這還有個人了。
蘇易塵在沈家莊就是個香餑餑,蘇毓琦也沒忘記自己要和彆人避嫌,省的又給他招了幾貼狗皮膏藥。不過她出門遊玩為的就是個見世麵和儘興。這一不留神就沒管住自己。
沈禦啞了口,沈知清狐疑的看他一眼,立馬得心應手的和蘇毓琦客套;“是啊,林深處有野味。隻是怕野獸傷人所以圍了起來,在這是瞧不見走獸的。我和哥哥正打算去狩獵。”
她大大方方談吐得體,從她從容的姿態便可知教養極好。
蘇毓琦眼睛逐漸變得清明,禮貌的回了句:“那我要是射中野味,是不是就歸我啊?”
沈知清立馬笑出八顆大牙,十分豪邁的懷抱弓箭,頗有兩分男子氣概道:“怎麼,你還會騎射?”
蘇毓琦嘿嘿一笑,眉眼彎彎更甚嬌憨:“我不會···嘿嘿嘿。”
一直沉默是金的蘇易塵慢悠悠的開了口:“既是供人狩獵的圍場,那裡應當有弓箭。便順道去瞧瞧。”
他的嗓音不鹹不淡,卻升起蘇毓琦臉上莫大的雀躍。她興奮的轉頭,高興的崩直了身子:“真的嗎阿瑾!”
天靈靈地靈靈,今天一定是太上老君在顯靈。看她看得比胳肢窩還緊的蘇易塵居然同意她和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起玩耍?
蘇毓琦巨大的歡喜後莫名覺得極不真實。她收斂臉上的喜悅,看著在前方帶路的兩人,在蘇易塵身邊低語道:“阿瑾···你不怕彆人認出你,然後又纏著我們不放啊?”
蘇易塵意味不明的斜睨她一眼:“要能認出,方才便已經認出了。”
蘇毓琦抿著唇,扯了扯他胳膊:“你生我氣嗎?”
“你有何錯。”蘇易塵臉色平淡。
蘇毓琦雖不知他為何‘想開了’。但見他沒有生氣也鬆了口氣。
蘇毓琦微微一笑,走在她前方的沈知清忽然步子一停,然後倒退來到她身邊。像是腦袋後麵長了兩個眼睛似的。
這姑娘身上有一股大自然的野性與靈氣,不過第一次見麵便能毫不扭捏的攬住蘇毓琦肩膀。熱絡卻不會叫人覺得她故意套近乎。
沈知清挑眉一笑,朗聲道:“小妹妹,我們既然都順路一道了。不妨認識一下?”
她眉眼生的頗是英氣,行為舉止更有幾分男子氣概。蘇毓琦還是頭次在女子身上見到這種灑脫不羈的豪邁之色。
“你叫我小琦吧···嘿嘿嘿。”蘇毓琦突生羞澀,末了抿唇一笑。
見沈知清一拍胸脯,隨後看著一邊的蘇易塵:“那你叫我阿清吧。那位是我表哥,字懷一,叫他懷一便行。你身邊這位是何人?為何一言不發,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們。”
她直來直去,就是一向直率的蘇毓琦都一驚。莫名的笑了好幾下,開口辯解道:“他是我兄長,一向就不太愛說話,也不太喜人多的地方。見諒,見諒。”
沈知清雖颯爽直接,但也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一瞧這人便知有些功力,穿著低調但十分講究。
她也不想刨根問底的知道二人從哪來到哪去,隻顧著如今同路便得儘興。於是乎問得都是一些她個人好奇的事。
“你今年多大了?瞧著應當比我小些。”沈知清像是認識了蘇毓琦好多年,悠哉樂哉的把手搭在小姑娘身上,平白把人都秤的嬌小幾分。
“你多大了?”蘇毓琦黙了黙,隻能反問一句。
沈知清咂咂嘴,對於這個話題十分津津樂道:“我已十六。”似是對這個年齡有些反感,她輕歎了聲氣:
“真煩,一滿十六我娘就開始給我籌謀婚事。什麼東家的少主西邊的公子,個個歪瓜裂棗連我都打不過。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我是瞧不上,可我娘一個勁的說好。難道全天下的娘都這樣嗎?”
蘇毓琦認真的看著她,聽見這些吐槽後笑容堆了滿臉,頗是豔羨:“你娘是想你嫁個好人家,可是女子並非要靠男子才有立足之地。不過我看你十分有主意,你爹娘大抵是強扭不過你的。”
沈知清喜愛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白嫩的臉上,有些想掐一把的衝動:“你長得如此可人,說話還這般好聽,家裡的門檻是不是要被上門提親的人踩爛了?”
蘇毓琦努了努嘴,很真誠的看著她:“你也覺得我是有幾分姿色的?”
沈知清抽了抽嘴角:“隻要不瞎,總是能看見的吧?”
蘇毓琦頗是得意,昂著小臉彎嘴一笑,語音上揚幾分:“嗯哼,我也覺得我可好看了。不過好像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男人對我表示過愛慕之心呢。”
“哦?”沈知清狐疑的神情漸重,湊在她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蘇毓琦眼睛一睜,臉立馬就紅了:“沒有,絕對沒有!”
沈知清看她這幅反應暢懷大笑,引起了一邊麵無表情的蘇易塵注意。蘇毓琦眼睛不敢往旁邊掃,梗著脖子臉越來越紅。
幾句調笑後二人似是親熱了不少,旁人看著都不會相信他們認識不過一個時辰。
蘇毓琦聽著阿清說了這麼多所見所聞,發現她年紀不過十六,但見識寬廣,見地獨特,頗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
阿清和那些險惡的江湖俠客不同,她磊落大方,熱情豪邁,直來直去的才有蘇毓琦在話本上見過的俠女風範···隻是她的哥哥,較她卻內斂了幾分。從頭到尾都是悶頭在前麵走,但距離一直保持的十分準確。
他後背也長了眼睛嗎?
蘇毓琦走了小半柱香的時間,才走到了一片樹林密集的區域。前方都用圍欄圍住,隔一段距離便設了座小的觀亭。每一座觀亭都站了侍衛。
在圍欄附近有一座小木屋,一老爺爺搭著椅子喝著小茶,見到來人便起身借兩副弓箭,然後拿起鑰匙打開圍欄一處小門,提醒她們注意安全便走了。
蘇毓琦拿著手裡陳年老舊的弓箭,又看著繼續坐下品茶的老爺爺,心想這裡頭應當是十分安全的。估摸著就一堆傻麅子在到處跑,張著獠牙的沒幾隻。
“阿瑾,你會射箭嗎?”蘇毓琦撥弄了兩下粗弦,聲音嬌而軟。
至於蘇易塵,手裡拿著弓箭,臉上喜怒不清。
他在外頭一向是風雲不定,莫測難猜的。單憑著滿臉清冷的氣勢,那些生人便不敢靠近他。
“略懂一二。”蘇易塵看她滿臉雀躍,短暫的露出一絲輕柔的神采。
蘇毓琦咧嘴一笑,知道他沒有生氣後步子都輕盈許多:“那你待會教我拉弓射箭,我還沒摸過弓箭呢。今天這趟真是來值了。”
姑娘展顏一笑,明眸皓齒,天真無邪。這般清透澄澈的至純之美,瞬即洗滌了蘇易塵心中兩分鬱色。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酬金你怕是付不起。”
蘇毓琦努了努嘴,道:“走一天腿都酸了吧?沒有我誰替你按摩?”
蘇易塵頗覺有趣,挑眉一瞥,指尖撚緊彈向她光潔的額頭:“你這丫頭。”
噔——
平時再自然不過的舉動現在似有加重,像是叩門闖入了她心扉。昨夜那男人的話如魔咒一般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反複橫穿。
‘你以為他為何不告知你真相?他在利用你!’
利用你··利用你???利用你····我有什麼值得被利用的?
蘇毓琦喉間發緊,神情一瞬怔住,艱難吞咽下一口口水,水靈靈的眼睛直盯著他。
蘇易塵眼眸微閃,已然察覺到了這片眸光中有幾分不屬於蘇毓琦的神采。他清俊的臉上凝了一抹冷色,卻放柔了聲音:“心神不寧的,可是昨晚被嚇到了?”
蘇毓琦眨眨眼睛,一時沒有說話。她隻聽得見自己胸腔內掙紮搏動的心跳,有些快,有些痛。她說不出一句話。
他沉默片刻,也未等到她開口。眼瞼垂下,泄露兩分擔憂之色,隨之手背探到她額頭,想瞧瞧她是不是發燒了。
他手背柔軟而冰涼,眼眸中隻有對她的憂色和更為深沉的意圖。蘇毓琦心情漸漸平和:“···是有一點,我回去好生歇息便會恢複過來的。你不用擔心我。”
蘇毓琦微愁抬頭,定定看著蘇易塵。
他眼睛好看,不細不窄十分深邃,沒有神情時像黑曜石一般萬道流光。清冷像雲中月,朦朧如鏡中花。
他的計謀手段。可以悄無聲息的讓一個家族覆滅,可以不屑偽裝施以雷霆。絕不能以尋常心去揣摩他的意圖。
可是,蘇毓琦聞得到他身上的清香甘甜的味道,若有若無叫她踏實安寧。這是她心底渴求而又信服的證據。
“你這丫頭,總讓人不省心 。”
蘇易塵對上她定定的杏眸,抬頭捏了捏她頭上兩團軟順的圓髻。小姑娘被他訓了一道,反倒兩眼一彎笑的更加開懷。像是一點煩心事也沒有的人。
兩人不過說了兩句話,好勝的沈知清已經大展拳腳,興高采烈的滿世界炫耀她得來的獵物——一隻胸膛被貫穿的白尾藍紋鳥。
顯然,沈知清平時沒多少顯擺的機會。這像是她重金拜師後與之成正比的結果。高興了一點也是正常的。她也十分大方,見蘇毓琦一雙美目都看直了,便爽快的將獵物送給了她。
蘇毓琦連連擺手,隻說是受之有愧啊。但是架不住沈知清的熱情,半推半卻的接過後,眼巴巴的看著似笑非笑的蘇易塵。
沈知清見這二人用眼睛傳遞著旁人看不懂的信號,雙手一插便笑道:“小琦,來都來了,不如我們兩人一隊比試比試?”
蘇毓琦剛想點頭應下來,又下意識轉頭去看蘇易塵。隻是她還來不及征求意見,就被沈知清控製住了兩邊肩膀。
沈知清有啥說啥,不缺犀利的問:“小琦,這是你兄長還是獄長?怎麼問你個事都得往邊上瞧瞧呢?”
蘇毓琦臉頰一紅,嘀咕了半天也沒說話。她支支吾吾的模樣叫沈知清更確信不疑,大大咧咧的看了蘇易塵一眼:“我可最討厭欺負女人的男人,你彆怕,我必會護你周全。”
她說的有鼻子有眼,就是離他們有幾步距離的沈禦都走上跟前來,用一種打量的眼神看著蘇易塵。仿佛下一刻就要用拳頭主持正義了。
他二人瞧著是有幾分本事的少爺小姐,但蘇毓琦可沒想到他們如此熱情義氣,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也許我是想問問我兄長,有沒有贏你們的把握呢。”
沈知清甚覺有趣,指著一邊的沈禦顯擺道:“我可沒自賣自誇,我表兄的箭術在雲州可是數一數二的,我也是好好學了一遭。你們今日要是能贏了我們,那我的彩頭便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