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後,榮悅感到內心空落落的。
妙意亭中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如今怎麼樣了?
他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右臉上留下那麼一個吻?
還有在夢境的結尾,為什麼他要說:“記住我。”
他究竟希望自己記住什麼東西?
這個沒有結尾的夢,實在是讓榮悅感到滿頭霧水。她無意識的用右手輕輕撫摸起左手手腕上的那支忍冬紋鏨銀鐲子,以此來緩解內心的不安之感。
這次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
這樣也好,免得自己又在夢中發燒時說些什麼胡話。若是叫人誤會了,那實在是不好。
榮悅暗暗的想著,同時伸手去摸枕頭旁邊的糕團,卻摸了個空。
這是怎麼回事?
她愣了一愣。
就算是半夜裡被老鼠叼走吃了,也該留下裝糕團的布兜子和食物碎渣吧......為什麼這張床上什麼都沒有?
而且,這床上所留下的,似乎也不是她的氣味。
倒像是某個讓人討厭的毒舌師兄的氣味。
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麼???
榮悅感覺整個人都直接懵了。
她開始細細回憶整合著腦中殘存的片段:昨天晚上她做了夢,做了兩個夢,在後一個夢裡夢見靜息山莊的心園失火,但自己居住在心園的時候從未發現心園有修繕的痕跡,總覺得心園的火是白伶伶重新修整心園之後發生的事......白伶伶重新修整心園,那不就是最近的事嗎?
靜息山莊能將心園在如此快的速度能修繕到讓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修繕的痕跡?榮悅覺得這絕無可能。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心園真的著火了。
雖然這個推斷有些蹊蹺,但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之後,這個便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斷。榮悅因此想著去在第一時間告知季平先生,順便向其求助。
在此之前自己隻能偶爾和器物通靈對話,並且常常因此陷入精神過載難以承受的窘境。
可是在服下歸元丹之後,自己不僅在精神上變得強健了不少,居然還能夠借著夢境去探知遠方發生的事了?
榮悅暗自心驚,左手腕上的鐲子被摸得發亮。
也難怪季平先生說在服下了這顆歸元丹之後,便是踏入了這江湖。身懷如此異能,難免會惹人覬覦......
今日淩晨還發生了什麼呢?她絞儘腦汁去回憶著,臉上不由得開始發紅發燙。
所以她就這麼找上聶恒,然後霸占了人家的床。
靜息山莊究竟怎麼樣了,聶恒此時此刻究竟在哪裡......榮悅迷迷糊糊間記得他曾說:“我相信你的判斷。”
這一晚她做了三個夢,此刻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放空的狀態,就好像回到了過去——那些在榮府養病的日子。
那些日子她總是常常這樣發著呆,什麼都不想,就像此刻。
不過數十日,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她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然後起身開窗。
小心翼翼向窗外探出半身,還能瞅見早點鋪子尚在營業,很好,可見這一覺並沒有睡得很長久。
那麼就出門吃個早茶,然後再去同季平先生要上一副藥......榮悅在心中如此想著。
推開門時,迎麵而來的又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有熟悉的藥香在空中氤氳。
是聶恒。
榮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勉勉強強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聶師兄,早啊......”
不料聶恒淡定的如同沒事人一樣,“早。”
榮悅:......
榮悅:仔細思考還能說些什麼......
“昨晚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來我房間”......這些不都是很有價值的問題嗎。
所以這人難道沒什麼想問的嗎?
榮悅心下一橫,決定惡人先告狀:“聊聊吧,你為什麼會在季平先生的房間?”
聶恒那張淡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匪夷所思的表情,“這本來就是我的房間啊,榮小姐莫不是記錯了路?”
上一秒還頗有氣勢的榮悅突然心虛了起來。
畢竟識彆方位實在不是她的強項。
過去因為不辨東南西北,榮悅曾被譚清圓狠狠嘲笑過,但她依然堅持覺得反正地球是圓的,隻要一路問路,總能找到想要去的地方,無非是過程稍微曲折一點點...而已。
老天爺也是真的給了她這樣的好運氣,每每榮悅找不到路時,總能遇到識路之人點撥相助。
她的心虛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因為聶恒隨後就輕鬆的笑了笑:“我是同季先生換了位置,沿街的屋子月光太亮,他不喜歡。”
榮悅:......
榮悅:再次仔細思考還能說些什麼。
這人實在難改其討厭本色。
“榮小姐昨晚可是夢見了什麼嗎?”聶恒輕咳一聲,微微一低頭,目光正好對上比他矮了一個頭的榮悅。
“我不是已經同你說過了嗎?”榮悅先是不解,然後突然想起了不曾講述的第一個夢。
“哦,還有一個。是孩童時期的梁燕之,跟著老婆婆討生活,被孩子們霸淩,被大人嫌惡,人們說她是不祥的孩子......人言可畏,她過去過得蠻辛苦的。”
“沒了?”聶恒追問。
至於這第三個夢,實在還是太過於私密。
榮悅默默地在心中想著:在弄清楚夢中的少年究竟是誰之前,暫時沒有與他人分享的打算,感情狀況這種東西,非當事人隻能看見表麵,可她恰巧是這個夢的當事人......讓太多的人知曉其中內情,難免還是有點羞恥。
“沒了。”榮悅聳了聳肩,然後歪了歪腦袋想往外走。
可惜兩人的身高差實在還是懸殊,她無論怎麼扭動自己的脖頸,看到的始終都是聶恒那張臉,還有寬厚的肩膀。
“你能不能不要擋著我。”
在幾次嘗試之後,見聶恒依然沒有主動讓開的意思,榮悅心中稍稍有點著急。畢竟方才在屋裡的時候她便已經循著窗外飄來的清甜香氣尋到了一家距離很近的米糕攤子。
若是因為聶恒的阻攔讓她沒能買到......
聶恒:“用過早膳之後,記得回來吃藥,趁熱。”
這人大概是季平先生附體了,榮悅再次懷疑。
但是沒關係,隻要不擋著她去尋覓沒事的路,附體就附體吧~~
榮悅輕鬆地哼著小曲離開了客棧。
然後在吃飽之後心滿意足的又回到了客棧。
“其他人去哪兒了呢?”或許是習慣了大家各自分頭行動,榮悅後知後覺的向聶恒拋出了一個似乎一早就應該被提到的問題。
好在相處一段時間下來,聶恒對榮悅這較長的反射弧也不太意外了,選擇心平氣和的去和她解釋:“得知你所說的信息後,宋師弟和何莊主還有他的那些個影衛連夜趕回靜息山莊了,你最好夢見的是真的......”
榮悅皺眉,然後狠狠瞪了聶恒一眼:“我倒情願我夢見的都是假的。”
最近做的這些夢,或是有形的利刃傷人,或是無形的利刃傷人,怎麼都逃不脫傷人二字,又有什麼好的呢?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聶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開口:“季平先生的話,這會兒應該是又去藥鋪了。他每到一地都會去看看當地的藥材,補充一下行囊,順手也治一治各種疑難雜症。”
有能力愛自己,有餘力愛他人。這樣的生活屬實讓榮悅有些羨慕。
“藥在箱中。”聶恒嘴上介紹著,動作卻比言語來的更快,已然將箱中的藥穩穩端出,藥湯依然微微發燙,在空中可見幾縷縹緲的水汽。
容悅依然是保持了剛才那個皺眉的表情,此刻還增添了幾分無端的悲壯。
又要喝藥了。
本以為決定出來闖闖江湖那天就能和這些藥丸藥湯一刀兩斷,不曾想這樣的日子還是儲蓄到了現在。
榮語咬咬牙,一閉眼,將碗中的藥悉數飲儘,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如此的讓人討厭。
不過現在喝藥好歹也多了個盼頭......榮悅如此自我安慰著,就當是為了自己能夠更好的去習得使用歸元丹的力量,自己也確實該吃點兒修煉的苦吧?書上不是都說什麼“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1]”......
寶劍鋒利確實是需要磨礪開刃,但梅花香,難道不是因為梅花本就是梅花嗎?
舌根的苦味還沒完全散去,榮悅的神思已經不知道飄到了何方仙境。
“我想再見見梁燕之。”
見何子華似乎已經放下了對於泥塑的執念,眼下急忙忙的趕回心園處理那場不知道是否真實發生的火。想來在他的心中,白伶伶還是更為重要的初戀與親自選擇的家人。
榮悅這麼分析之後,不自覺的就將關注轉移到了神秘但並無惡意的梁燕之身上。
明明梁燕之的孩童時代過得實在太苦太苦,可為什麼在與她的接觸中卻感受不到任何一點不滿和憤怒的情緒?
對於榮悅的這個決定,聶恒沒做什麼評價。
倘若是他獨自一人出門,那這事就已經算是了結了。對於已經了結的事和無關的人,他向來是毫不關心的。
可若是她又暈倒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怎麼辦?
聶恒輕歎一口氣,默默地跟著她去了。
[1]【南宋】陸遊《卜算子·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