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息山莊14(1 / 1)

“早啊,榮小姐。”

一出門便聽到了聶恒這熟悉的聲音。

和這熟悉的聲音一起飄來的,還有濃鬱的藥香。

“先把糕團吃了墊墊肚子,然後再吃藥吧。”宋元瑞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好。”榮悅答應的很是自然,伸手便接過了宋元瑞手上的糕團往嘴裡塞去。

在咽下糕團之後,她又將手伸向了聶恒遞過來的盛著藥的碗。

碗中的藥湯依然微微發燙,這個溫度正正好。

這藥本就苦的讓人覺得反胃,在剛剛吃過一些甜食之後再吃,顯得就更難以下咽了......

碗沿接觸到唇邊的時候,榮悅便下意識痛苦的皺了皺眉,但還是咬牙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儘。

這藥真是苦的讓她一時半會兒都不想說話。

何子華搖搖擺擺的下樓了,隻是看起來有些沮喪。

“既然人到齊了,那麼我們啟程去找那傳承人梁燕之吧?”宋元瑞提議。

“雖然提及昔日舊事難免讓人傷懷,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提了。”聶恒補充說著。

“好。”榮悅惜字如金。

季平先生點了點頭。

何子華自然是沒有什麼意見的,於是五人來到泥塑攤上。

“不知道泥塑傳人梁小姐是哪位呢?”宋元瑞開口。

“是我,宋先生怎麼又來了?”此時應聲的人便是手藝人梁燕之。

榮悅在心中回憶了一下泥塑燕燕的描述,再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梁燕之當真是長得清秀出眾。

相比於過去的落魄,此時的梁燕之眉宇間增添了不少手藝人所獨有的溫吞氣質,談吐亦如此。

她微微笑著,望向天師宗前來的四人:“不知諸位到此來訪是有何事?先進屋來坐坐吧。”

說罷指引四人向屋中走去。

泥塑攤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小攤子了,如今已然有了一間稍大的鋪麵,生意相較以往也火熱了不少。

屋中四處擺放著捏好的泥塑娃娃,有的滿麵笑意,似乎笑聲馬上就能穿過塑像傳出,有的眉目安靜溫順,隻是靜靜地傾聽來者的談論......

總之,在梁燕之的手下,娃娃們被塑造的生動活潑,惟妙惟肖。

“梁小姐,前些日子,靜息山莊可曾是有來求購過娃娃?”榮悅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呃,是有過一個娃娃。”梁燕之倒也沒有遮遮掩掩,肯定的回答著,“我做的。”

“不知梁小姐可否解釋一下那塊玉?”見梁燕之語氣爽快,榮悅便繼續追問。

“諸位,裡屋請。”

或許是榮悅的發問過於直接,梁燕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五指微微並攏,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問話一出,彼此便都心知肚明。

即便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發生過的事終究還是會在這世界上留下或輕或重、或淡或濃的痕跡......

自己的秘密,應當是瞞不住了......梁燕之借著進屋的短暫時間稍稍思考了一下措辭,然後以極其隱蔽而短暫的方式快速的輕歎了一口氣。

店鋪之後便是泥塑傳承人一家的居住之處。

“叨擾梁小姐,實在慚愧。”首先開口的是何子華,“我與梁小姐,此次也是第二次相見。”

“那塊玉上的字,其實是我所刻。”梁燕之一邊熟練地為來訪者添茶,一邊緩聲開口,“何先生所帶走的那個娃娃,亦是我親手塑的。”

“方圓百八十裡當中,梁小姐是泥塑技藝最為精湛的手藝人,我已在街市當中打聽過了。”

似乎是生怕何子華再被誤解些什麼,宋元瑞補充說道,“若是真心喜愛娃娃,恐怕沒有不來此處求購的道理。”

“哦?如今街市當中傳聞竟是如此?”

梁燕之略略驚訝了一下,隨即收拾情緒禮貌的回應:

“謬讚了,各位。”

難怪何子華循著“梁燕之”這個名字為線索找到這裡時,會想到要讓泥塑傳人梁燕之來為燕燕塑像。

“那麼,梁小姐為何刻上‘不負君心’那四個字?這塊石頭為何會在我落水那夜出現在我的手中?”

麵對此時此刻的一切,何子華顯得有些茫然無措,“這一切何某都無法理喻,可否請梁小姐指點一二?”

“慢慢來。”梁燕之為在座的諸位添上茶水之後,輕輕將茶壺放置在桌上,然後緩緩抬眼看向何子華,“不知何先生是否還記得七年前的元宵燈會?”

梁燕之並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明豔美人,單眼皮,眉毛細而長,眼角微微向上,與仕女圖當中所繪的女性形象很是相似。

相比當年初被收留時臉上顯現的的不安提防神色,在多年的安穩修心習藝生活後,她的臉上似乎有著一種溫柔的佛性。

但若是仔細去看,則會發現在試圖談及過去之事時,梁燕之的額角竟是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七年前......元宵燈會。那晚我與白伶伶相約在如月橋相會......”

何子華仔細回憶著當年的場景,“這與那塊玉,究竟有什麼關係?”

梁燕之沒有回答何子華的問題,而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晚主動提出邀約的人是我,遲到的人亦是我。”談及此事時,何子華說話的語氣中有著一閃而過的羞赧,“而我卻不得不遲到。”

“我本以為她會因此生氣,或是直接離開,畢竟是我失約在先。她若是因此心中對我有怨,耍些小性子也是好的。”

“隻是我沒想到的是,見到我的第一眼,她眼中閃過的不是不耐煩,不是生氣,而是擔憂。”

“她說;‘這是給我的燈嗎?子華不必如此費心。’”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她不僅是我的青梅,更是我理想中家人的存在。”說到這裡時,何子華突然有些哽咽。

“家父對我甚是嚴格,家母也是如此。若我有約在先不守時,定會被狠狠責罰。”

氣氛突然有些沉默。

“那想必,她對您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梁燕之禮貌的總結著。

他對你也是如此吧。

容悅在心中默默想著,但並未將這想法說出口。既然今天已經來到了泥塑攤子,那這話讓當事人來說豈不是更好?

於是她繼續選擇沉默。

“是。”何子華簡短而堅定的回答著。

即便他與白伶伶依然處在爭吵之後的冷戰狀態。

此時,梁燕之慢慢開口:“我蠻羨慕您的,何先生。”

“其實我不知道被父母嚴厲的管教,是怎樣的感覺。”

這是?

此番談話的氛圍,實在是壓抑啊......榮悅在心中暗自嘀咕。

“我曾經被視作是一個不祥的孩子。從小到大不曾見過父母,自打我出生以來,便跟著阿婆一同生活。”

“阿婆年邁,腿腳不利索,隻能做些簡單的活勉強補貼家用,很少能顧得上我。”

“後來,帶我長大的阿婆去世了,我被泥塑攤的父母所收留。街上的孩子常常欺負我,說我的壞話,認為我總是克死身邊的親朋,和我走近的人總沒什麼好下場......當時的我無法反抗,也無人為我撐腰,所以隻是默默地接受著。”

“所以,我發自內心的羨慕那些背後有著堅實靠山的人,比如您。”

隨著梁燕之的話音落下,榮悅轉頭去看何子華的表情。何子華的臉色有些複雜,帶著一絲憐憫與困惑。

“還有此時的我。”梁燕之靈動一笑,“謝謝您。”

“當年元宵燈會上,你出手相救的那個孩子,是我。”

何子華的表情好似被打了水漂的水麵,他先是不可思議的抬高了眉毛,再是瞪大了雙眼,眉心微微可見一點若有若無的川字紋,最後微微張嘴:“原來是你......竟然是你。”

“所以,何先生也覺得我是個不祥之人嗎?”梁燕之輕輕笑了一下,“畢竟,你們現在爭執的核心,不正是‘梁燕之’嗎?”

“我並不後悔那日救你。不過是順手的事罷了。”

何子華否認,“也並不覺得您是所謂的不祥之人,是您的出現,才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有一些家人是血脈相連的,無法改變,還有一些是自己選擇的。”

“而我的選擇,至始至終隻有白伶伶。”何子華的語氣很是堅定:

“所以,不知道梁小姐為何要在這石頭上刻字,這石頭又為何會在沉船那夜出現在我的手中呢?”

總算是回到此行的主題上了。

“何先生可還記得,那夜救下我之後,把我安頓在泥塑攤的事?”

何子華點了點頭。

“那麼,何先生還記得那夜家父想要贈你一尊泥塑娃娃,你收下娃娃之後轉手便贈於我的事?”

何子華沉默的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這倒是非常合理的反應。

聶恒說得對,對習武之人而言,順手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誰又會記得七年前救人的那些瑣碎細節呢?

真正值得去記住的那些內容,應當是元宵夜晚與相愛之人一同遊園、逛街、賞燈才是吧?

“何先生不記得這些陳年舊事,也是很正常的事。”梁燕之對此也是毫不意外。

“但那個娃娃,我還是將她送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