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閒意被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驚到原地石化。

雖然能聽出蘇映溪話中的玩笑語氣，但是他很願意將這句話看作是認真的，甚至當即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不夠主動了？

蘇映溪觀察著他五味雜陳的表情，簡直哭笑不得，“閒意啊，我……”

“等我們回去了，我一定送你一枚。”談閒意搶先說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寶石，鑽石，黃金或是白金？”

蘇映溪被他突然間的積極主動弄得愣了一下，片刻後，她回答道：“那些都太貴了吧。”

“嗯，是貴。”談閒意點點頭，“我會好好攢錢的。”

少年的心意已經表露得很直白了，蘇映溪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她沒有再推辭。

戒指首飾這類物件，其實不拘於價格和貴重程度，重要的是心意。

隻要飽含心意，哪怕是一顆玻璃珠，她也很樂意收下。

說話間，二人又回到了那座村莊附近，經過連片栽著作物的黑土地。

一人高的苞米地裡，窸窸窣窣傳來葉片摩擦的響動，蘇映溪一靠近就聽見了。

她探頭一瞧，正好與一個貓著腰從苞米杆間隙中走出來的人對上視線。

“啊。”蘇映溪微微挑眉。

是爺爺。

蘇峰華也認出昨日有過一麵之緣的姑娘了，他從苞米地裡鑽出來，臉上滿是沒來得及擦的汗珠，順著臉頰曲線滑落到下顎。他手裡還提著兩隻大水桶，看上去是剛剛澆過一次菜地。

“這麼早就來地裡忙了？”蘇映溪非常親近且自然地詢問道：“吃過早飯了嗎，爺……額，蘇峰華同學？”

“還沒有。”蘇峰華客氣禮貌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一會兒回去吃。”

他看了眼蘇映溪身旁出現的新麵孔，“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啊對。”蘇映溪順著說道，“他是我的同學，也是今年夏天剛考完大學。”

蘇峰華對著談閒意禮貌一點頭，“你好。”

“你好。”談閒意不確定到底該怎麼稱呼蘇映溪的爺爺，反正當下肯定是不能叫人家爺爺的，所以稱呼就直接省略了。

蘇映溪看了眼爺爺手裡已經空了的水桶，“為什麼這個時間來澆地呀？”

“夏天早上六點到八點這段時間，水分蒸發不會太快，土壤還可以充分吸收水分，適合菜勢生長。”蘇峰華拿科學知識給她仔細解釋。

“這樣啊，那豈不是每天都要起早，多辛苦啊。”蘇映溪說。

蘇峰華倒不覺得辛苦，隻是告訴她：“如果不想早上澆水的話，晚上六、七點之後澆也是可以的。”

“哦——”蘇映溪一臉“學到了”的表情。

“種菜真是門技術。那，家裡今年收成好嗎？”

蘇峰華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太乾旱了，靠人力從井裡打水，維持不了多久。何況全村還得用食用水，水資源非常短缺。這樣下去，每家每戶今年的收成都不會樂觀。”

“……”蘇映溪微微皺眉，忍不住想要歎氣。

這個年代，農村這邊除去種地、養雞鴨鵝能夠補貼收入，維持日常生活的開銷，也實在沒有彆的好途徑能養活一大家子人。

地裡收成不好，自家吃飯可能都不夠，就沒有多餘的農作物能用來買賣換錢。

而沒有錢，涉及的問題就更多了。不說家裡人哪怕過年都沒錢買件新衣服，買點糖果花生瓜子什麼的給孩子吃。就連第二年再播種時的種子，也許都買不起。

久而久之，惡性循環，日子能過好就怪了。

蘇映溪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向天空。沒有一絲絲雲的天空湛藍一片，澄澈淨透，陽光明媚。

但此時此刻，她更想要看到烏雲壓境，聽到雷鳴陣陣，接著雨滴劈裡啪啦地砸到地麵，潤濕廣袤的土壤。

直到這時，蘇映溪才深刻意識到，未來的世界擁有發達的科技，能夠令人類的衣食住行不全部仰仗於老天爺賞飯，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但現在還是看天吃飯的時代。蘇映溪眼底閃過歎息之意。

所以，下場雨吧，老天爺。

蘇峰華看了眼神色陰鬱的姑娘，又看了眼她身後一直默默無語的男生，問：“你們吃早飯了嗎？要不去我家……”

“不用不用，我倆吃完了。”蘇映溪連忙說，然後忽然想起來今天過來找她爺爺的目的。

她從戒指上的白水晶中，嘩啦啦倒出了一大堆麵包和牛奶，直接塞到蘇峰華手上已經空了的水桶裡。

“蘇峰華同學，這個是城裡賣的麵包和牛奶，好吃頂飽，你帶回去給家裡人都嘗嘗。小麥做的，能當飯吃。”蘇映溪說，“還有，每個包裝袋裡都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那是乾燥劑，防腐的，那個千萬彆吃啊，提醒家裡人一聲。”

蘇峰華被空水桶裡突然填滿的份量嚇了一跳，都沒看清這些是怎麼被倒進來的，緊接著就聽蘇映溪給他介紹食用方法。

“這……”蘇峰華遲疑，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拒絕。

受時代影響，在他眼裡，每一粒糧食都彌足珍貴。他家裡是困難些，但身邊的大家也都困難，他怎麼能收旁人的恩惠呢？尤其還是才認識不過兩麵的，比陌生人親近不了多少的人。

但是……蘇峰華仔細看了一眼蘇映溪，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才是第二次見麵，看著眼前的姑娘，他總覺得親切。

所以他樂意多與對方說話，樂意回答她搞不懂的農活方麵的問題。可這並不是能輕易接受人家這份“重禮”的理由。

似乎是看出蘇峰華的所思所想，蘇映溪一把按住他想要把屯糧從桶裡拿出來的動作。

“很高興認識你。”她說，“蘇峰華同學，我叫蘇映溪，我們擁有一樣的姓氏，五百年前是一家。”

她強調著：“我們是一家人。”

所以，彆客氣。

蘇峰華愣了愣，對上麵前姑娘真摯親昵的眼神，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認真道了句謝。

蘇映溪得償所願，估摸著至少未來半個月，她爺爺家不會擔心吃不飽飯的問題了。

之後，她婉拒了蘇峰華又一次邀請她去家裡坐坐的提議，和談閒意一起告辭了。

看著爺爺走在鄉間小路上，背影漸漸行遠，蘇映溪收回目光，朝反方向走，原路返回。

“我們還回神廟嗎？”談閒意問，他望著遠處的山，腿肚子有些打怵。短短兩天，他好像已經瘦了五斤。

“不回去了。”蘇映溪搖搖頭，“我們今晚露營吧。”

談閒意：“露……露營？”

“嗯，今晚等到天黑，我們找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支帳篷睡吧。”蘇映溪笑道，“有帳篷很方便的，可以隨地大小睡。”

談閒意：“？？？”

“映溪，帳篷……在哪兒呢？”

蘇映溪：“晚上就有了。”

“……”談閒意麵露古怪，懷疑地看了一眼蘇映溪身上的背包。

那麼普通的背包中，莫非真能包容萬物？真像哆啦A夢的肚皮那樣？

夜晚到來，在附近沒人煙的地方亂轉一天的蘇映溪和談閒意，終於找了處地方落腳。

蘇映溪變戲法一樣，掏出了壓縮的帳篷，噌地一下支到地上。

她滿意地看著空間綽綽有餘的帳篷內部，奈莉送來的東西質量還是非常不錯的。

將褥子鋪到裡頭，被子枕頭也都堆放整齊，蘇映溪拍了拍手，轉頭望向目瞪口呆的談閒意。

“躺進去試試吧。”

“哦……好。”談閒意麵露複雜神色，彎腰鑽進去。鋪在身下的褥子厚實柔軟，隔絕了地表的涼意與潮氣，躺起來很舒服。

“映溪，你不進來嗎？”談閒意找了個角度盤膝坐好，探頭望向外麵正不知張望什麼的人。

“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蘇映溪說，她擺了擺手，還沒等談閒意反應過來，就已經朝著某個方向走遠了。

那個方向，是村子所在的位置。

蘇映溪祖父一家人口興旺，她爺爺在家排行第二，上頭有個哥哥，在煤礦工作，大小是個管事的，時不時會帶著省下來的錢和糧票，回來看望家人。

蘇峰華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年紀都太小，現在還做不來什麼活兒。

至於太爺爺蘇嶸義，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不宜過於勞累。而太奶奶尹興魚需要照顧一家老少，很少有空閒的時間能專注地裡的農活。

故而，家裡在農種方麵的重擔，就落在爺爺蘇峰華身上了。

蘇映溪記得很清楚，她爸給她講祖輩年輕時候的故事時說，爺爺是個不太喜歡做農活的人，不喜歡滿手滿腳沾的都是洗不乾淨的泥土，更不喜歡付出一年的努力後，最後收獲成果完全不喜人的結局。

爺爺喜歡讀書看報，喜歡研究數學和物理題，還喜歡學習各個國家的語言。

家中明明沒有讀書人作為指引，但爺爺自己成為了讀書人，在時局最艱難的情況下，考上有名的大學，選擇了能夠為國家所用的專業，是全家的驕傲。

蘇峰華靠自己改變了命運，從農村進入城市，受到高等教育，畢業後分配了對口的工作，一生鑽研自己所熱愛的事業。

蘇映溪覺得，她爺爺很了不起。

她想要向爺爺學習，而在當下，她還想要為爺爺做些什麼，分擔他的壓力。

不久後，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爺爺家的那片地裡。

在水晶戒指中，有她今早剛剛封印進去的一口井，就是神廟裡那口井。

已經無人的神廟中，還能不斷湧動的井水有些浪費，蘇映溪借此一用，引來水源，準備替老天爺灌溉這片土地。

蘇映溪貓著腰穿進苞米地裡，一股清澈的水流從白水晶中均勻流出，她一路前行，水源灌溉在地表，慢慢下滲到作物根部。

穿行在作物間，她一邊澆水，一邊順手拔目之所及的雜草。等走到土地另一側的邊緣時，她腰快要折了。

蘇映溪用拳頭輕輕捶著腰，站直了活動一下脖子。

仰頭望著明朗的夜空，月色明亮，照得大地上一片銀輝閃爍。

蘇映溪心情很好地笑了笑，等到明天蘇峰華來地裡乾活，發現工作少了一大半，應該會感到驚喜的吧？

“能幫忙乾活的不隻有田螺姑娘。”蘇映溪輕聲自語，“也可能是田螺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