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山裡，空氣寒涼中透著一點濕潤。
蘇映溪和談閒意身上的汗水被風一吹，體表溫度降得很快，兩人都打了一個哆嗦。
“快快，進神廟避避風。”蘇映溪推著少年一起，踏入烏漆麻黑的大門，進到內裡。
此處神廟供奉的是無慮山的山神，廟前正中立著石牌坊。四隻石獅子坐立在矩形台基上，神情各異，極具威嚴。
再向裡走，穿過山門，能夠容人落腳的空間就很多了。
流年不利，以往盛世時燃燒不斷的香火氣息全無。廟裡屋舍老舊，人去樓空，無人修繕，但好在還能找到可住的房間。
蘇映溪推開一扇寢殿的門，室內靠牆擺著數張古樸的床榻。被褥枕頭什麼的是完全沒有，但現在有張床板能直直腰就很好了。
“閒意。”蘇映溪從隨身行囊裡找了件自己的白襯衫，遞給一旁還在觀察屋內環境的談閒意。“你把身上那件衣服換下來，穿件乾爽的。”
“額……”談閒意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往自己身上比量，“小點吧？”
“對付穿吧，穿濕衣服睡覺會著涼的。”蘇映溪說，“你把身上的換下來，我找水給你洗一下，一晚上就能晾乾，明早接著穿你自己的。”
談閒意：“深山裡，上哪兒找水？”
“神廟裡一般都有井。”蘇映溪說，“但願井水沒有乾枯。”
談閒意輕輕“哦”了一聲，佩服道：“你常識真豐富。”
聞言，蘇映溪微妙地頓了頓，“隻是湊巧來到有了解的地盤而已。”
她不欲多言，催促談閒意抓緊換衣服。
“那……映溪，你先轉過身去吧。”談閒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蘇映溪一挑眉，“抱歉，我先出去，換好了給我遞出來。”
“哦……哦。”談閒意點點頭，等殿門被關上後，他一粒粒解開襯衫扣子，把衣服換下來整齊疊好，然後換上了蘇映溪給他的替換衣物。
女孩子的襯衫更瘦小些，談閒意穿上後，薄薄的一層布料幾乎箍在身上，他有一小截腰腹露在了外麵。
談閒意垂眸打量自己這副模樣，抿了抿唇有些難為情。他把殿門推開一條縫隙，小聲說：“映溪，我換好了。”
蘇映溪背對著殿門站著，仰頭看著夜色。聽到動靜，她回頭就看見談閒意把大半個身子掩藏在門後，就露出了一雙眼睛。
“？”蘇映溪感到奇怪，但也沒多想，直接抬手扒開殿門，借著淡淡的月光，談閒意的樣子落在她眼裡。
她微微一怔，目光下移，落在少年裸.露在外的那段腰身上，初具形態的腹肌看上去很好摸。
談閒意被赤.裸裸的視線盯得不自在，“映溪？”
“身材不錯。”蘇映溪客觀評價。
談閒意臉一熱。
“衣服是小點，晚上睡覺的時候要記得蓋肚子。”蘇映溪說著，拿過了要換洗的襯衫，“我去找找水井，你在屋裡好好待著哦，彆亂跑。”
“等等，映溪！”少年追上來兩步，“這裡太黑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們一起吧。”
“彆了。”蘇映溪淡淡拒絕，又瞄向了他的小腹處，“肚子吹風會作病哦。”
談閒意：“哦……好吧。你要快點回來啊！”
“好。”
黑暗對於蘇映溪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恐懼的東西，她自如地穿行在夜色之中，循著常理下神廟內部該有水井的地方找去。果不其然就找到了。
井是過去僧人用來打水食用或是漿洗衣物而建的，井口不大，拴著繩索的木桶還擺在井邊。
蘇映溪扒著井口往下看，底部微微反光，井水並沒有乾涸。
太好了，蘇映溪暗暗鬆了口氣，試探了一下繩索的結實程度，嫻熟地將木桶吊下去，舀滿了一桶水後再借滑輪的力提上來。
將換下來的衣服浸入冰冰涼的水桶，她輕輕揉搓襯衫。條件有限，沒法用皂角好好洗，隻能先去去汗意。
衣服過了水，她將布料展平甩了甩，找了處地方掛住，夜風漸漸吹乾水痕。
將用過的水潑掉，她緊接著又打了第二桶，準備拿回去供兩人洗漱用。
提著份量不輕的水桶要轉身時，蘇映溪驚覺身後一束金光乍閃，有道人影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她麵前。
蘇映溪一皺眉，惡狠狠的眼神直接盯上了閃現至眼前的人。
見著對方的一刹那，她一路上的冷靜淡然瞬間消散，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有處發泄了。
她咬牙切齒地喚了一聲：“奈莉。”
“小溪。”渾然不覺麵前之人霎時燃起滿身氣焰的神仙，還笑嗬嗬地與人打招呼，“晚上好。”
“好個屁！”蘇映溪把水桶往地上一擱，沒好氣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剛在另一處時間線上補完了一道裂縫，正要前往下一處，想著順路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蘇映溪不陰不陽地說道，“一天掉三斤。”
奈莉：“？”
“爬山爬的！看不出來嗎？紫外線直射一天，曬黑我一個度！”
奈莉聞言，還真就細細打量了一下她，說：“沒有啊，不還是白白淨淨的嗎？”
蘇映溪冷笑，“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累得臉色煞白呢？”
“……”奈莉一挑眉，朝四周張望了一下，“但感覺你適應的挺好，這麼快就找到住處了。”
蘇映溪強壓火氣，“說起這個我就來氣，把我扔到這種特殊年代，你倒是提前知會我一聲啊！我在這個時代，一沒身份二沒錢，無家無業整個一黑戶，沒吃沒喝你讓我荒野求生啊？”
奈莉被呲了一頓，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及時承認錯誤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彆光道歉。”蘇映溪不準備輕易放過她，“既然來了，給我多弄點儲備糧，我要餓過去了。再給我弄頂帳篷，隨處支上就能睡的，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也得給我一套……不，兩套。”
說到這兒，她忽然反應過來另一件要緊事，連忙問道：“談閒意是怎麼回事？你把他送過來的？在人家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而且一件行李都沒拿的情況下？”
“不是我做的。”奈莉擺手撇清關係，“是焰秋。”
蘇映溪詫異地揚了揚眉，“他有毛病啊？哪根筋搭錯了？”
“嗯……焰秋覺得，勞駕已經歸於人類社會的你替神明擺平爛攤子，心裡過意不去。想著你一個人重新踏上時空旅行，既孤單又不安全，就將那個少年也一起送來，與你做伴。”
奈莉笑了一下，“而且，聽聞你們兩個不是關係匪淺，隨時有繼續發展的可能嗎？趁這個機會，好好享受二人時光吧。”
“這算什麼鬼的二人時光啊！”蘇映溪倍感震驚，“聽聞？聽誰傳的？你們神仙還是太閒了，居然還偷窺我的日常生活？”
奈莉糾正道：“隻是關注而已。”
“……”蘇映溪氣到沒力氣罵人了，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表示憤怒。
“不愧是海洋神，家都不住海邊，而是住海裡，管的真寬。”蘇映溪陰陽怪氣著。
“根本不考慮一個普通人類冷不丁遇上這等離奇事，會不會害怕到精神失常。完全不顧忌當事人意願，一意孤行，垃圾神明！”
“彆讓我再見到那神經病，否則我必踹他一腳，往死了踹。”
“那不就成了與神為敵了？”奈莉笑道。
“對，就和你們為敵。”蘇映溪理直氣壯，接著狂催道：“趕緊給我解決生活剛需，要不這苦命活兒你們就留著自己乾去！”
“其實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奈莉仍然笑容溫和，包容蘇映溪的惡言惡語。
蘇映溪看見神仙遞過手，掌心托著一枚銀色戒指，戒圈上牢牢鑲嵌了一顆圓圓的……白水晶？
她兩指撚起戒指，微微舉高，借著月光打量銀質素圈上鑲嵌著的東西。
的確是白水晶沒錯，但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呢？
蘇映溪微微擰眉，腦中靈光忽地一閃，恍然大悟道：“這是那顆盛放了虛假世界的水晶球？”
“沒錯，當初虛假世界瓦解，這顆水晶球破碎，我尋回了沒有完全消散的水晶碎片，重新凝煉了這麼一顆水晶。”奈莉解釋道。
“雖然是百分之一的碎片，但內部容量仍不可小覷，你可以拿它做個儲物戒指。”奈莉說，“你所需要的用品，我也已經放入其中了，方便你隨用隨取。”
蘇映溪沉默了許久，看著微微閃光的水晶，眸底神色不明。
將戒指套上左手的食指，戒圍正正好好匹配她的手指，完全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倒是個好東西。”蘇映溪說，“但現在的我，還能夠使用這類魔法道具嗎？”
“按說是不能的。”奈莉回答道，“但這本就是你所創之物，是對你的靈魂認主的。”
“哦。”蘇映溪輕輕一點頭，熟練地沉入意識到水晶之中，茫茫無儘的大片空間裡，隻有一座草屋壘的房子，裡麵裝滿了她需要的東西。
她大概掃了一眼，奈莉為她準備的齊全，一時也想不起還有彆的缺少的了。
“謝了。”蘇映溪滿意地笑了一下。
“那麼，既然你的要緊事解決了，那我先走了。”奈莉意欲告彆，“有事再呼喚我。”
“欸，你等一下。”
奈莉疑惑地站住腳。
蘇映溪一指天空，“連著乾旱好幾年了，雨水短缺，糧食收成銳減，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你們做神仙的，不能召些雨雲，給全境下場透徹的及時雨嗎？”
奈莉靜默了一瞬，微歎了聲氣，無奈道：“小溪，你知道的，即便是神明，也不能妄加改變人間因果，尤其是人間氣數未至絕境時的因果。”
“非得到山窮水儘，天崩地裂的程度，才算是瀕臨絕境？”蘇映溪擰眉，“人間缺食少穿，百姓困苦不堪，這都不足以令神明出手相助嗎？”
奈莉隻靜靜望著她，待她發泄完心頭的不甘與無奈，才說道：“相似的事情，神明的挽救，你也做過不是嗎？但結果呢？”
“改變了一處的因，就會動了另一處的果。你曾經儘心儘力想要維持的穩定平衡，想要擋在人們意識之外的天災人禍，最終都變本加厲地反噬到了人間。這些你不記得了嗎？”
蘇映溪倏地哽住，猛一攥雙拳。
怎麼可能不記得呢？她捶了捶頭，過去的回憶穿針引線般在腦海中串聯。
蘇映溪苦笑，隻因為再次見到大規模的災禍，就又動了違背天道自然的心思，她真是昏了頭了。
“抱歉，我急躁了。”蘇映溪知錯就改。
奈莉搖了搖頭，並不怪她，反而勸她寬心，“人間這場災難已至尾聲，曙光就在眼前，你知道的。人類的力量遠比想象中的強大，足以依照規律改變自然，為自己創造更適宜生存的世界。”
“嗯，我知道。”
“所以，小溪——”奈莉借機囑咐她，“不要因為做了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就試圖在人類共同的命運軌跡上橫插一腳。你知道分寸的，對吧？”
蘇映溪停頓半晌，認真嚴肅地點了點頭，隨即臉色一變，又成了那個對待神明沒大沒小，逮誰懟誰的難搞少女。
她嫌棄地對奈莉擺擺手，“好了，彆囉嗦了，年紀大了話也密了，快去忙你的吧。”
奈莉：“……”
這臉變得也太快了吧？
蘇映溪毫不客氣地要把人送走，“我會儘快找到這處時空存在的裂縫，下一道時空傳送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