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默了半晌,發出一聲可惜的輕歎。
自他修道起,沈雲浮的名字就時常出現在他耳邊,師門長輩總拿他與當年的沈雲浮做相比,連一向嚴肅的師父在提及這個對手時,眼中也會浮現出些許遺憾之色。
當年並立的兩個絕世天驕,一人如今已成了道門魁首,距離飛升不過一線之遙,另一人卻中途隕落行蹤不明,怎不叫人感慨唏噓。
孟姝晃了晃他的手:“彆聊無關的人了,小道士你跟我說說你的事嘛。”
小道士回神對她笑了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事,不知道姑娘想聽什麼?”
孟姝被小道士這一笑險些花了眼,她是見慣了美色的,當年沈雲浮也是難得一見到美男子,可小道士卻與他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沈雲浮眉目精致,氣質清冷孤傲,小道士眼睛卻帶著點圓潤的弧度,讓人觀之可親,笑起來更是如同春風化雪,讓她一個冰冷的魂體都感受到了暖意。
她更想要將他拿下了。
“你不是下山曆練嗎?難道就沒遇上過什麼有趣的事?”孟姝問道。
小道士略想了想道:“有一隻狐妖……”
他顯然是不會講故事的,聲音平靜淡定,連一絲波折都未有,明明是十分血腥殘忍的狐妖複仇血禍,被他說的卻像規勸人的經書一般。
孟姝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想靠跟這小道士聊天來拉進關係簡直是個不能再餿的主意了。
“不過是樁情債,”孟姝三兩句總結完這個事件,懶懶地問他,“那狐妖呢?最後你殺了她?”
小道士看出她不是很有興致,目光微黯:“書生要我殺了她,但我覺得她有些可憐,所以隻是將她打回原形放歸山裡去了。”
這結局倒有些出乎孟姝意料,她看向小道士溫和的雙目,心情頗為複雜。
“你竟然會可憐一隻妖?”
她生前所接觸過的天虞門的道士,對待妖魔無一不是除之而後快,沈雲浮亦是從不手下留情,沒有任何一隻妖物能活過他的劍下。
孟姝轉念想到這小道士對自己的態度,又覺得果該是如此結局。若換作沈雲浮,隻怕自己方在他跟前露麵,他就要一劍刺過來了。
誰叫她現在是豔鬼呢?也是他最厭惡的妖鬼之流。
“妖亦有好壞之分。”小道士溫聲道。
孟姝笑著逗他:“那我呢?你如今知曉我是會吸人精氣的豔鬼,還覺得我是隻好鬼麼?”
小道士抬眸問:“姑娘會害人麼?”
孟姝微微一笑:“當然會,我要活著就必須要吸取人的精氣。”
說著她又不正經起來,朝他眨了下眼:“或者小道士你犧牲自己將我喂的飽一些,我在你這裡吃飽了,自然就不會再尋他人。”
孟姝從來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她既然已經成了豔鬼,就自然要按照豔鬼的路子修行。隻是她也不打算竭澤而漁,一口氣將個大活人給吸乾了,不妨多找些元陽未泄精氣旺盛的男子,一人隻吸個三兩口,如此最多也就讓他們虛弱個一兩日就能恢複了,她也不會被道門盯上。
小道士猶豫地看向她:“姑娘為何會成為豔鬼?”
豔鬼之道,即便在鬼修之中也算下乘,更是被道門深惡痛絕。據他所知,從未有哪隻豔鬼能夠修煉到鬼王之境。
“誰知道呢?”孟姝輕笑一聲。
她其實也沒想到自己還會有睜開眼的這一天。
沈雲浮功力深厚,手中靈劍更是沾染了不少妖物的血,煞氣十足。那穿胸一劍本該令她魂飛魄散,否則天虞門掌門也不會放下心來。
可她的魂魄卻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直至三百年後才在桃花樹下蘇醒。
小道士知曉鬼魂所修之道大多與其生前的執念有關,見孟姝輕飄飄地將問題帶了過去,他也未再刨根究底,隻是心中仍無法釋懷。
“小道士,你真的不考慮與我雙修麼?”孟姝側目望向他,“你不與我一起雙修,我就隻能找彆人吸取精氣,這樣可就是你逼的我不得不害人了。”
孟姝理直氣壯地顛倒是非,將自己害人的過錯都推到他身上。
小道士掩在袖中的手不禁一緊:“並非一定要雙修,還有彆的法子。”
“像你先前那般傳送靈力給我麼?”孟姝撐著下巴笑,“可那樣多浪費呀,還是雙修吸收的更好。”
孟姝倒並非玩笑,輸送靈力的方式對豔鬼來說終究見效太慢,且治標不治本。何況豔鬼天性就愛追求男歡女愛,生前她活得處處壓抑,身後為何還要苦苦壓製自己的欲|望。
小道士又不說話了,悶悶地低著頭。
孟姝也不急於這一時,左右這陣法還能將小道士困上個幾日,慢慢來她有的是耐心。
她眯起眼伸了伸懶腰,並未留意到小道士偷瞄過來的視線。
……
入夜後,山頭刮起了微風,孟姝正臥在樹上小憩,忽然察覺到陣法一陣波動,立即睜開了眼。
一道青色的符文穿透外麵的桃花陣,飛到了小道士麵前。
小道士神情認真地盯著符文,不時地點下頭,仿佛正在聽什麼人的教導。
孟姝飄至他的身前好奇道:“這是什麼?”
見她欲伸手去觸碰那道符文,小道士連忙揮了下手,那符文就像風一般在空中散開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見孟姝眼中露出不悅,小道士向她解釋:“這是我師父發來的傳聲符。”
孟姝才想起來從前沈雲浮好似也從天虞門中收到過類似的符文,隻是他從來沒給她聽過。
“你師父是傅清舟?”孟姝遷怒地瞪了他一眼,“怎麼……莫非是他知曉你被我困住了,打算來救你不成?”
孟姝微微皺眉,若真是這樣她倒不好辦了,她仗著這小道士心慈手軟所以才有恃無恐,可誰知曉傅清舟是個什麼性子,想來他既能與沈雲浮齊名,對待妖鬼的手段也相差不到哪兒去,她可不想招惹上這麼一個麻煩的人物。
小道士的話打消了她的疑慮:“師父隻是問我下山之後可有遇到什麼難纏之事。”
孟姝抓住他的一隻手臂,故意問他:“那你覺得我算麼?”
她又耐不住來撩撥他,望著他的雙眼施展媚術。
孟姝生就一雙桃花眼,無論何時看向他人總是顯得含情脈脈,右眼角下那滴紅色的淚痣更是平添幾分魅惑。
哪怕她不施展媚術,隻是用那雙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一個人,都會讓那人覺得好似自己在被她深深愛著。
小道士有些狼狽地移開眼,低聲道:“姑娘就是我遇到的最難纏之事了。”
孟姝得寸進尺倚靠在他半邊肩膀上,手指玩弄著他柔滑的發絲。
“小道士,修仙問道有什麼好的?漫漫仙途也不過孤身一人,你是為什麼而修道呢?”
小道士沉默半晌才道:“我不知,師父對我有恩,我不能辜負師父的期望。”
“你師父就全然是對的麼?”孟姝輕哼一聲,“他自己都未曾入過紅塵,哪裡知曉紅塵的美妙。”
沈雲浮在遇見她之前不也一心修道,可在與她嘗了魚水之歡後,就將修仙大道拋到了腦後,日日纏著她要做那種事。可見修道之苦,哪裡比得上紅塵極樂。
“師父道心堅定,非我等可以相比。”小道士嚴肅道。
“是嗎?”孟姝被激起了一絲征服欲,問他,“你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道士眼神仰慕:“師父向來端方自持,是真正的道門魁首,我從未見過師父失態的模樣。”
“端方自持?”孟姝想起沈雲浮為自己失控的模樣,不禁失笑。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端方自持之人,心中越是壓抑克製,一經釋放才會越欲求不滿。
“可惜……”
她已經招惹過一個這樣的人,嘗到了其中的苦果,決意是不肯再招惹另一個了。
小道士不解的目光看向她。
孟姝將頭枕在他肩上:“小道士,我真的好想離開這個地方。”
她生前最是向往自由,沒想到自己死後竟也會被困住。
“姑娘執念太深,”小道士不動不搖,“是您自己困住了自己。”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孟姝抬眸看向他的側臉,“我隻想順心而為。”
她第一眼就看上了這小道士,隻想要和他雙修提升自己的修為,借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姑娘真的是順心而為麼?”小道士向她偏過眼眸,“姑娘是真心喜歡我麼?”
孟姝怔怔地望著他在月光下愈顯俊秀的臉龐:“我自然是真心。”
小道士卻輕輕搖了下頭:“你並非真心喜歡我。”
孟姝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雙手挽住他的脖頸,使他低下頭,對視著自己的雙眼。
“小道士,你看著我的眼睛。”
小道士依言望進去,她的眼中倒映著滿天的星河,璀璨生輝。
“我是真的喜歡你。”孟姝用著情深意切的語氣道。
小道士眼中卻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可你從未告訴我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