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一朝息,眾生哭嚎心魔起(1 / 1)

“想好了嗎?你會選誰去死呢?”

“……”

沉默。

不知過去了多久,黑暗中那道血紅的影子終於開口。

她依舊垂著頭,看不清麵孔。

但是渾身沾染的血液幾乎將她全身浸透。

“……我……不知道。”

那道聲音沒有再出現。

無邊無際的深黑,隻有那道血色的身影,和她腳邊從中折斷的殘劍。

血人一動不動,空間中再也沒有新變化,這幅畫麵仿佛永遠定格在這個時候。

——

“母親!?”

城主府內,虞鴉陡然止步,望著柱子上的女人,神色愕然。

城主府內早已被夷為平地。

此時偌大的平地上立著幾根通體血紅,不知什麼材質的高柱,柱子按照某種規律排布,柱與柱之間,還插著不少黑紅相間的長幡,長幡無風自動,鬼氣森森,場麵駭人。

虞鴉的目光依次望去,虞母、虞鈺、綠翹……還有虞府管事,整個虞府上下都在這裡。

眾人被捆綁在紅柱上,柱子下堆著木頭、乾柴,上麵隱約透著深色痕跡,已經全部澆上火油!

隻要沾上一星半點的火星,火焰就會迅速蔓延,而柱子上動彈不得的眾人將會被活活燒死!

虞鴉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狠絕的手段,會是誰?難道是尋仇?

可是不對。

虞鴉陡然抓住關鍵思緒:虞鈺,虞鈺怎麼也會被抓住?

誰有這麼大能耐,活捉一位準飛升水平的人來威脅自己?

這不合理。

虞鴉很快理清思路。

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不說她一向低調,從不輕易與人結仇,就算真有仇家上門,虞鴉在外一直隱藏身份,也不會輕易找到虞府頭上來。

虞鈺出現在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虞鈺可是逍遙子那老頭培養的繼承人。

雖然虞鴉覺得逍遙子是個裝神弄鬼的老頭,但是那可是穩坐白玉京眾仙之首的逍遙仙尊,他怎麼會看著虞鈺出事呢?

“…………”

劍身微微抖動,透露出主人的不安。

可是、可是……虞鴉不自然地咬著嘴唇,眼中閃過不安。

縱使邏輯上是這樣,可是萬一呢?

虞鴉目光緊盯為首的柱子,唯恐錯過一絲細節。

虞母雙目緊閉,頭偏向一邊垂著,粗麻繩繞了一圈又一圈,將她死死縛在柱上。

她今天穿著一身紫紅錦衣,虞鴉認出這件衣服是她們倆一起挑的料子,同樣料子不同款式的衣服,虞鴉也有一件,現下正放在她的儲物囊中。

……細節上看不出破綻,

虞鴉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她下意識朝那邊走,似乎想要離近些便於找出這是一個惡劣的玩笑的證據。

然而沒有。

虞鴉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目光迫切地轉向旁邊昏迷的虞鈺。

他額上滿是鮮血,乾涸的血跡糊住睫毛,凝成一團,他的胸口起伏幾不可見……看不出破綻,發絲毛孔清晰可見。

其餘人也三五成群的被綁於柱上——等等、

虞鴉快速又望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那道身影。

父親呢?

場上唯獨少了虞父,當你衝進綁匪的倉庫時發現缺一個人可不是好事。

虞鴉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這太荒謬了,虞鴉甚至覺得這隻是一場噩夢,不然,怎麼會正好戳中她一直以來最擔憂恐懼的點。

虞府眾人怎麼會一夜之間突然在這裡?城主府被夷為平地這麼大的動靜,她怎麼毫無察覺?這些事情處處透著詭異,很大可能是一個陷阱!

可若不是呢……

內心有個個聲音對她說,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虞鴉也賭不起。

而且,虞鴉心下一片冰涼,她確實很久沒有收到虞鈺的消息了,她攥緊了劍。

“當——”

一聲清脆的劍鳴,虞鴉倒退數步。

前方陡然亮起顯形的淡黃色結界。

很強大的結界,虞鴉打不破。

這動靜驚醒了結界內的眾人。

在虞鴉屏息注視下,虞母身體顫動了一下,而後緩緩抬頭,隨著這動作,她額前落下幾縷發絲,一切都那麼細微真實。

“——!”

待虞母抬頭看清虞鴉,臉上表情瞬間驚喜,而下一秒,慌張蓋過了驚喜,她不斷張口,似乎非常焦急,在對虞鴉說著什麼。

“母親……!”

虞鴉下意識靠近結界,卻被死死攔住,她的手撐在結界上,結界表麵浮現一層層水浪似得波紋。

結界內,除了虞鈺依舊一動不動,大部分人被虞鴉弄出的動靜驚醒。

虞鴉隻能看到熟悉的一張張臉上盛滿焦急,恐懼。他們驚恐地望著她,麵部表情扭曲。

她卻什麼都聽不見,一道結界隔開兩個世界,虞鴉望著結界內一切,如同上演一幕滑稽荒誕的默劇。

“母親,你們怎麼樣?父親呢?我聽不到結界內的聲音——”

結界隔離了對麵的聲音,虞鴉根本不知道對麵想表達什麼。

結界內的虞母卻似乎能聽到虞鴉的話。聽到虞鴉提到父親,她神情陡然一僵。

眼中深痛的悲傷蔓延,她哀哀地望向虞鴉,張口欲言,兩行清淚卻先一步倏然落下。

虞鴉心下一窒,“母親!?”

虞母抿唇閉目,側過臉去,不再看她,似不想被虞鴉看到這副狼狽模樣。

實在見不得這幅情景,虞鴉雖然心中尚存疑慮,卻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當即,便手中凝聚力量狠狠攻向結界。

“鐺—鐺———”

虞鴉越是攻擊越是心驚。

對於陣法,她雖不算非常精通,可也能看出眼前的結界竟似有自己的一套體係,分明是出自陣法大師之手,絕不可能寂寂無名。

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麼一位精通陣法的存在?!

“你想救他們嗎?”

正當虞鴉苦思冥想之際,一道沙啞模糊的聲音從天際響起。

誰?!

虞鴉一驚,她警覺地停下動作,四下張望。

她竟無法找到聲音的來處,好似從四麵八方傳來。

白玉京陣法一道有名的人物虞鴉都認識,更談不上結仇一說。

那就隻能是白玉京以外……

凡間什麼時候出了這種人物?

這種人物,怎麼會跟我過不去?

心中疑惑一閃而過。

虞鴉深吸一口氣,默默掐訣,沉聲喝到:

“是誰在裝神弄鬼?既然引我前來,又何必藏頭露尾!”

那道聲音似乎笑了一下,聲音應該經過處理,不是本來的聲線。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虞鴉,你想救他們嗎?”

虞鴉心頭微顫,不知這聲音何意。

雖然心下焦急城中百姓與虞府眾人安危,可此時人為刀俎,隻能暫時與他虛與委蛇。

“前輩放妖鬼進城,千辛萬苦引我過來,難不成就為問我這個問題?”

虞鴉眯眼,暗暗握住劍柄。

那道聲音不答,虞鴉卻沒那麼多時間跟他周旋:“你想做什麼,為何放妖鬼進城!”語氣中難掩飾憤怒。

空中傳來一聲輕歎,那聲音狀似親昵地呼喚她的名字:

“虞鴉,彆著急,你看這是什麼——”

“啪嗒。”

一塊玉牌被丟在虞鴉腳前。

虞鴉垂眸:“……”

白玉牌。

白麓苑弟子人手一個的身份證明。

微不可查的停頓後,虞鴉撿起了它。

這是一枚與她的腰間掛著的白玉造型相似的白玉牌。

虞鴉沉默地將它翻到背麵。

一枚劍形符號刻在玉牌角落,那是白麓苑監察院的標誌。

其上虞鈺的氣息清晰無比。

這是,獨屬於虞鈺的腰牌。

白麓苑腰牌獨特的標誌與本人的靈力留存,不會被人輕易複製。

所以——

虞鴉手中一抖,險些將手中白玉捏碎。

怎麼可能……

虞鴉強壓翻騰的心緒,聲音中夾雜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前輩既是衝我來的,雖不知我是如何得罪了您?不過個人恩怨,又何必牽扯到家人呢——”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帶著幾分愉悅,道:

“你沒有得罪我,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虞鴉差點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些年她怕拖累虞府眾人,甚少回去,誰成想這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還是找上門了

——究竟哪裡泄露了信息,還是說……

虞鴉閉了閉眼,維持麵上的平靜,“我父親呢?”

“嗯……”

那聲音遲疑了一下,虞鴉隨著他的語調提起了心。

“啊……”

他狀似恍然大悟,道:“那個凡人啊……擋在路上,實在是太礙事了,我隻是隨手揮了一下,似乎就死掉了,既然死了,我就沒把他帶來——”

“——!!”

虞鴉猛地睜開眼。

縱然早有猜測,親耳聽到他承認時,那一瞬間,還是止不住呼吸顫抖。

“哢。”

劍身抵在地上,虞鴉靜靜杵著劍,從外表看不出什麼變化。

此時,結界內虞母的表情更加崩潰,她衝虞鴉連連搖頭,不停地張大嘴巴用口型對虞鴉重複兩個字:

快、跑、

虞鴉的目光從她嘴上移開,勉強扯了扯嘴角,對虞母緩慢做了個口型。

她從沒見過虞母如此狼狽的模樣,隨著不斷的掙紮,繩子嵌進肉裡,消磨血肉,而她卻像根本感受不到一般,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虞母頓了一下,依舊不斷搖頭,目光哀求,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虞鴉恍然,原來她一直在叫她“走”。

走?

虞鴉內心幾乎要發笑,她怎麼可能走呢。

強忍著顫抖的手,虞鴉慢慢地將目光從虞母身上移走,盯著腳下的一小塊地方,妥協道:

“你、想、問、我、什、麼、”

“很簡單——”

那道聲音不徐不疾道。

“你想救他們嗎——”這句話似乎淬著惡毒的笑意。

他在愚弄我。

清楚地感受到背後之人的戲弄,虞鴉緩緩吐出一口氣,抬眼道:

“我想救,放了他們,有什麼事情衝我來!”

那聲音置若未聞,輕笑聲中透著幾分惡意,道,

“那……這些人,你,也想救嗎——?”

什麼?

“呼——!”

突然,虞鴉身後升起一道光幕。

她驚愕轉身,隻見光幕中逐漸出現一副畫麵。

許多錦州城的百姓擠擠挨挨靠在一起,身後是斷壁殘垣,身前是圍成一圈,神誌全無的妖鬼。

城民如同被餓狼般包圍的羊群。

壓低的啜泣嗚咽聲如綿綿細雨,悄無聲息地充斥這片壓抑的空間。

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麵孔,虞鴉往日的病人、熟識的街坊,還有上次給她柿餅的店鋪老板……

……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虞鴉呼吸急促,終於忍不住心中怒火,她狠狠甩出劍,欲砍向結界。

“你砍一下,我便殺十人——錦州城這點人,可不夠你砍破我的結界哦。”

那道聲音語調幽幽,餘音似繞在虞鴉耳邊,久久不散。

劍刃停在結界上方不過一指距離,再難下去一絲一毫。

虞鴉保持舉劍的姿勢停在那,半晌沒有動靜。

她垂著頭神色難辨,許久,收回劍身,緩緩吐出幾個字,

“我,也要救。”

“既然如此——”那聲音似乎輕快起來,

“選一個吧,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