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元十一年起,三個春秋,宅院裡栽的梨花樹已然開的熱烈。
一簇簇雪白的花瓣墜在枝頭,春風拂過,花瓣如雪紛揚而落,滿院潔白。
懷夕坐在屋內的羅漢床上,半開軒窗,同院內撿著梨花瓣的小艾說話。
“一個一個撿到何時,你去尋塊布子鋪在樹下更快些。”
小艾抬頭,看向窗內半倚半坐懶洋洋的女子,道:“還是姑娘聰明。”
懷夕放下手裡縫了一半的護膝,打了個哈欠,從床上抬著腳挪了挪,小心翼翼下了床,一拐一拐走向外屋。
筆,墨,紙,硯台,卷帶,蠟燭,一枚平安符......
一應物品擺在桌上,懷夕仔細對著手裡紙條上列著的物品,一件一件清點,放進考籃內,確保萬無一失。
過幾天,哥哥就要上考場了。一連九日的春闈,哥哥已經準備了三年,萬萬不能在這些東西上出紕漏。
小艾挎著一籃梨花瓣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懷夕下了床,趕忙放下手中的籃子,就要過來扶她。
“沒事,已經好多了。”懷夕歎了口氣,“可惜明日不能送哥哥去考場了......”
今年三月三,懷夕剛辦了及笄禮,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些許,臉兒粉白緋紅,一雙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靈動逼人,隻是說話時還帶著憨氣。
“都怪裴劭,若不是那日他騙我騎馬,我怎會從馬上摔下來。”懷夕低頭看著包得笨重的腳腕,恨恨說道。
哪有人及笄禮送給女子馬鞭的。
小艾看著憤懣的懷夕,隻得開解道:“小世子也是好意,何況是姑娘自己說想騎馬的......那日好在小世子在,不然姑娘可能真得摔個狗朝天......”
這是什麼話,狗朝天?懷夕看著小艾話裡話外維護裴劭的模樣,不由得更歎了口氣。
雖說她摔倒時牽累他,害得他也扭傷了腳,可若不是他,鬱心妹妹她們哪裡會湊過來,而後驚了她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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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懷夕同丁心蘭在青元山踏春時,陰差陽錯救了一位被蛇咬的夫人,後來那夫人上門感謝時,得知她哥哥在清河書院讀書,還是宋承雲,驚詫的同時又覺得欣喜。
原來那位夫人是王老太師獨子王楚修的夫人——夏敏。
有救命之恩在前,加上幾番相處,夏敏實在喜歡懷夕,便認了懷夕作乾女兒。
夏敏出身北地將門,馬背上長大,雖嫁給金陵簪纓世家,性子卻依舊爽朗。不過在對兒女的教導卻十分嚴格,要她們秉文兼武,連女兒都不例外。
懷夕當了她的乾女兒後,夏敏征得宋承雲同意,讓懷夕進了她自己在王府為女兒開辦的學堂,既學經書子集,也學騎射馬藝。
也是在王家,懷夕見到元宵花燈節替她付了花燈銀子的紅衣男子。
原來,他喚裴劭。是常勝侯府的小世子,也是夏敏的親外甥。
裴劭年幼失去雙親,小時是在夏敏這個姨母身邊長大,待長到十二歲,皇帝念其父功勞,將他接到宮中當太子伴讀,裴劭這才離開王府。
因著夏敏的緣故,之後幾年,懷夕同裴劭見麵的機會倒是多了許多。
夏敏有兩個女兒,王鬱霧和王鬱心。
王鬱霧比懷夕大了兩歲,今年十七,已許了首輔家的嫡長子沈竟軒。王鬱霧溫婉端莊,又因夏敏親自教養的緣故,比尋常閨閣女子又多了幾分英氣,與夏敏如出一轍地爽朗可親,待懷夕十分親近。
王鬱心則比懷夕小一歲,因是家中最小,又是夏敏年近三十才生的女兒,是家中的小嬌氣包。與懷夕一樣的精靈頑皮,是懷夕平日玩樂的主要夥伴。
因王家與首輔沈家結了親,沈家的女兒也常來王家走動,一來二去,沈家的二女兒沈玉瑤也進了夏敏的學堂。
懷夕的及笄禮是夏敏親自替她操辦的,一應禮儀物品皆按從前王鬱霧及笄禮時一樣,辦完後,請了自家婆婆,王老太君餘氏當筮賓,後辦了個家宴,還邀了楊銘和丁心蘭一家,頗為隆重地為懷夕辦了及笄禮。
說起懷夕扭傷的腳腕,是在三月二十夏敏的生日宴上。
夏敏出身將門,與京城裡喜歡賞花吃茶的貴夫人不同,她喜歡熱鬨,酷愛騎射。因此,那日丈夫王楚修乾脆將生日宴辦在王府郊外的宅院。
那宅院有一大好處,離宅院不遠處是一大片草場,既能打馬球,又能策馬跑上幾圈。
臨近春闈,宋承雲未能一同來替夏敏祝壽,隻托懷夕送來一副卷軸作為壽禮。夏氏當著懷夕的麵打開那副卷軸,一旁的王大人王楚修看完也連連驚歎,懷夕見他們似乎都極為滿意,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是提前一日到這郊外的宅院來的,第二日吃過早膳後,懷夕便跟著夏敏一行人來到馬場,看著她們打了一早上的馬球。
懷夕不會騎馬,不過也絲毫不減興致,在底下呐喊的也甚是開心。
兩場馬球過後,夏敏從場上退下來,邊走進棚內邊喘氣:“年紀大了,若是從前,便是連打五場也不在話下。”
懷夕和王鬱心都沒有上場,懷夕不會騎馬,王鬱心卻是不願意弄臟衣裙。
王鬱霧為哄母親高興,兩場都上了。此時跟在夏敏身後,麵容豔麗,雖小喘著,但還是笑著聽夏敏自我打趣。
夏敏蔑了眼懶洋洋攤在薄毯上的小女兒,剛想說她幾句,就被迎上來滿眼豔羨的懷夕攙住了手,“敏姨真厲害,便是再過十年,也無人有敏姨馬上英姿。”說完,她又看向王鬱霧,“不過若是有人能蓋過敏姨,那估計隻能是鬱霧姐姐了。”
夏敏和王鬱霧被她逗笑,王鬱心見狀,也跑過來摟住夏敏另一側手,附和道:“就是就是,母親大人風範猶存...”
隻是她還沒說完,就被夏敏彈了一下腦門,“你怎麼這麼懶,難得出來走走.......”
王鬱心不肯聽,打斷夏敏的話,“我這是留下來陪懷夕姐姐,我們都騎馬去了,懷夕姐姐多無聊...”
“借口。”夏敏一眼看穿她,卻不想理她,轉頭對懷夕說,“我同你王叔父說了,午後送一隻小馬駒過來,初學騎馬,小馬駒最是溫順。”
不過,要找誰教懷夕騎馬呢?
夏敏看了大女兒一眼,王鬱霧與母親想到一處去,想到下午要見到的人,微微紅了臉龐,垂下眼。
夏敏見大女兒難得害羞,不由發笑。一會首輔夫人與她的幾個兒女也要過來,說是來賀壽,其實雙方都知道,就是給兒女爭取點見麵的機會。
夏敏並不是頑固保守的人,最恨盲婚啞嫁那套,所以願意女兒成親前與未來夫君多接觸下。
正當夏敏思索找誰來教懷夕騎馬時,王鬱心一眼就看穿母親想法,毛遂自薦:“母親放心,我來教懷夕姐姐騎馬。”
夏敏狐疑地看著她。
王鬱心信誓旦旦說道:“我八歲便能立在馬背上,母親還信不過我?左右懷夕姐姐剛學騎馬,我在前頭替她牽繩不就行了嗎?”
暫時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選,夏敏便答應下來,但還是吩咐了幾個護衛隨行,免得兩個小女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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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夫人到了,懷夕和王鬱心被叫過去見了個禮。
沈玉瑤也跟著哥哥沈竟軒來了。
聊了一會,首輔夫人譚氏和夏敏會心一視,就叫他們散了。
首輔一家對這樁親事極為看重,加上沈竟軒又是嫡長子,親事一應事宜皆是譚氏親自安排。
因梁家是書香世家,有些規矩比彆的人家更著重些,譚氏也借著今日機會,想好好同夏敏商量提親有關事宜。
出來後,沈玉瑤聽說她們要去騎馬,也說要去。
懷夕和王鬱心是提前換好騎馬裝的,但沈玉瑤沒有,也未提前準備。
不過她與王鬱心身型相似,王鬱心在這裡常備騎裝,便決定先帶她回去換衣服。
懷夕便一個人先去了馬場,沒想到的是,她到的時候,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已經幾個月未見到裴劭了。
馬蹄帶出塵煙滾滾,懷夕看得並不十分真切。但不難看出,前麵的人似乎更高了一些,更壯了一些。
裴劭看到她,牽拉韁繩,修長大腿一夾馬腹,馬兒颯踏如流星,朝她這裡奔跑過來。
他故意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挽韁勒馬,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眼前少女比之他離京時似乎又高挑了幾分,一襲紅色騎馬裝愈發勾勒出她初露曲線的身型,青絲儘數挽起,露出一整張瑩白麵孔,乾淨剔透的眸子裡不加掩飾的薄怒。
懷夕被揚起的風塵逼退了幾步,用帕子半擋著風沙,轉身就要走。
小艾跟在懷夕後麵,快速朝裴劭行了個禮,便也要跟著走。
裴劭才知道自己逗得有些過了,利落翻身下馬,幾個大步跨了過來,擋在懷夕前麵。
懷夕不看他,心裡暗自腹誹,每次見他準沒好事,這不,她的新裙子才第一次穿,就被他搞臟了。
“我錯了。”小世子很是自覺,在懷夕沒開口前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