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她隻是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畢竟我已經來過一次了。”
傅靈筠也沒多說什麼，她本也不是為了質疑喬竹才刻意說這番話。
這次路上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三人很順利地走到了口業司內，一進門便看到業司內跟個茶館子似的，擺著許多放好了茶水的圓桌。
正中央擺著一張與其他桌子不同的，稍大一些的方桌，還給配了一張躺椅。
業司外的死魂還在不斷湧入，場內一時變得擁擠起來。
幸好他們三人都是比較高挑的類型，不至於淹沒在人群裡，但為了防止走散，紀葉停還是撞著膽子拉住了傅靈筠的手腕兒。
傅靈筠一愣，熟悉的煩躁感又再次從四麵八方向她包裹而來，隻是這個地方似乎比其他地方喧鬨不少，竟堪堪將她心中那股躁意蓋了過去。
奇怪的是，這片嘈雜雖然蓋過了這篇嘈雜，卻沒蓋過咚咚的心跳聲。
真奇怪。
她看著紀葉停的側臉，忽然覺得周圍的場景都開始變了。
人群似乎開始逐漸消失，昏暗的業司也忽然變成了一片晴朗的竹林，而紀葉停一襲玄袍束身林立與一片翠竹之間，似乎在看著遠處的什麼。
但當傅靈筠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時，卻隻看到了一片模糊的巨大光影。
當一襲白衣的判官緩緩踱步出現，她的思緒才又有些突兀地移了回來。
判官坐到中間那張躺椅上時，閒適地喝了一口茶，環視四周，有些無奈地慢悠悠開口道：“應諸位的要求，今天要講的，是大渡靈師傅靈筠的事兒。”
傅靈筠一行三人聞言皆是一愣，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難以置信。
當著本人的麵兒講本人的事兒……這好嗎？
看那判官的架勢，像是個說書的，既是說書，那大概率便是添油加醋過的了。
傅靈筠笑了笑，低聲跟他們說：“沒事兒，說不定還能幫我想起些事情呢？咱們也找個地方坐著聽聽吧。”
旁邊的死魂聽到她說話，眼神有些怪異地看向她，一邊嘟囔一邊走遠了。
紀葉停聚起神識仔細聽了聽，發現那人嘟囔的是：“裝什麼呢？傅靈筠怎麼可能會到我們這兒來……”
紀葉停：“……”
傅靈筠正欲和喬竹找張空桌子坐下，回頭見紀葉停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招呼他：“愣著乾嘛呢，過來坐！”
紀葉停點點頭跟上。
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竅。
傅靈筠生前是渡靈師，然而需要渡靈師出手的生魂大都業障極深，“口業”這一類的業障雖然比較普遍，卻基本都沒到需要渡靈師出手的地步。
何況是傅靈筠這樣的大靈師。
口業纏身的生魂絕大多數都還留存著理智，判官來直接帶走便是。
因此口業司中的死魂，沒見過傅靈筠的可能占絕大多數。
也因此，口業司的這些死魂應該比其他業司的對她更加好奇，再加上這群人天性使然……
不過他們若知道了傅靈筠本人真的到了這裡，不知道會作何反應。
隻是現在的傅靈筠又變回了一張白紙的狀態，卻也不是死魂們心中所認識的那個傅靈筠了。
業司內所有的死魂都找了個位置坐下，翹首以盼。
傅靈筠他們在角落找了一個不容易被看到的位置落座。
紀葉停緊挨著傅靈筠，喬竹則在另一邊緊挨著傅靈筠。
紀葉停隔著中間的傅靈筠，不動聲色地斜了喬竹一眼，喬竹恍若未聞不為所動。
不坐這兒難道讓她單獨找人拚桌嗎？傅靈筠又沒有接受他的心意，這虺妖倒還先霸道起來了。
待所有人都坐下之後，判官才悠閒地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這口業司的判官可真好當。”傅靈筠跟離她近一點的紀葉停嘀咕。
因為察覺到自己剛剛似乎驚擾了旁邊的死魂，於是傅靈筠這次跟紀葉停說話時特意湊得更近了些。
其實人魂的形態下，應當是不存在“鼻息”這種東西的了，但或許是紀葉停自己心理作用，總覺得被貼近過的耳朵癢癢的。
傅靈筠選擇坐在他和喬竹中間，不跟喬竹說話卻跟他嘀咕，果然是即使沒有記憶也覺得他要親近些吧。
想到這裡紀葉停心情大好，結果便看到剛跟他嘀咕完的傅靈筠轉頭又和喬竹說起了話。
紀葉停打開靈識一聽，正是剛才和他說的那一句。
紀葉停：“……”
阿筠向來是待人公平的。
喬竹那邊聽傅靈筠這麼說，也點點頭，壓低聲音附和道：“是呀，所有的業司裡隻有口業司是最輕鬆的了。剛才在貪業司的時候章賀還說判官人手不夠，口業司的判官卻能在這裡悠閒地喝茶。”
這裡喬竹還有句話沒跟傅靈筠說。
就是章賀費儘心思，其實就是希望能給喬竹搏到一個留在口業司做判官的機會……
“呀，剛才章賀也來貪業司了？”傅靈筠有些驚訝。
喬竹這才想起來，那是她那個狀態下發生的事，隻怕是又忘了。
她搖搖頭：“沒事，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傅靈筠便也作罷，扭過頭卻看見紀葉停耳朵泛著薄紅，盯著自己和喬竹發呆。
正欲開口問他怎麼了，那判官隔了這麼久，卻恰巧在此時發聲：“傅大靈師其實是我們魂司的名人了，平時渡個靈什麼的，也沒少往魂司跑過，所以我們判官大都與她熟識。”
傅靈筠：“？”
喬竹：“……”
紀葉停：“？！”
這判官一開口就是那說評書的味兒，正極了，隻怕是大司命專門從生前會說書的死魂裡選過來的。
不過第一句話就震撼了評書裡的主人公，因為魂司這地方非死魂是不能進的，就算傅靈筠生前是名震四海的大渡靈師，也不可能以生魂之相在魂司裡進進出出，還跟判官熟識啊。
第一句話就這麼偏離現實，可想而知之後的內容會有多不靠譜兒了。
喬竹無奈地看向傅靈筠：“還聽嗎？”
傅靈筠倒是不太所謂的笑笑：“聽啊，為什麼不聽，不管靠不靠譜，先聽了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吧。”
“而且判官不是還在上麵說著呢嗎，咱們現在離開，不也得等他說完了再去跟他談論通行的事？”
“好吧，既是你的事，聽你的。”喬竹答道。
反正口業司跟前麵虛虛實實的貪業司比起來，可是已經輕鬆正常多了。
紀葉停聽到這個開頭，已經又在心裡對著少司命紮小人了：你們魂司到底給傅靈筠編排了多少個故事！
他可不相信這判官說故事如此熟練會是自己悶頭在判官室裡想出來的，判官殿裡邊兒一定是時常討論這件事了，不知道編排了多少個版本的故事。
“不過，魂司這地方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未亡之人是不能以生魂之相進入魂司的，否則便是出也出不去，留下來也名不正言不順，隻能熬到自己□□大限，才能由判官決定或走或留。”
那判官繼續娓娓道來，“可傅大靈師為什麼能以生魂之相在魂司進出呢？其實是因為一個人。”
周圍的死魂都紛紛發出了好奇的聲音，憑著自己口業纏身多年的直覺，嗅到了一些紅塵的味道。
而紀葉停則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便聽那判官說道：“這人，其實也不能算是個人，他雖能幻化人形，本質卻是個妖；可說他是個妖，他卻與其他的妖不太相同。”
喪失了記憶的傅靈筠聽到這兒，一時也好奇了起來。
其實她也有直覺，這判官說的大概率就是紀葉停，不僅因為他是從自己在這裡醒來以後遇到的唯一一個妖，更是因為自己時常從他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
即便沒有記憶，感覺卻不會騙人。
若一定要說她傅靈筠生前認識哪個妖，那必定是紀葉停無疑了。
判官故意賣了個關子，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還十分優雅地擦了擦嘴，這才再次開口：“與其他妖不同，這是因為眾所周知，妖大多以人的精氣為食，人沒了精氣，也就大限將至了。可這妖卻不同，他不會害人，反而會渡人，因為——他以人死後生魂的汙濁為食。”
周圍一片嘩然，其實是死魂們都不太相信這說辭，於是果然有人跳出來問：“如果是這樣，那他就不能算是妖了啊！”
其他的聽眾聽了，也無不附和。
判官將手邊的醒木拿起來像模像樣地一拍，業司內紛紛安靜下來。
他這才繼續敘述道：“且聽我說完。”
“之所以仍將他稱為妖，是因為他的的確確也是動物之身修煉而成，雖然不以精氣為食，可歸根到底，既不是人，也不是仙，隻是他真身少見，饒是許多人可能聽都沒有聽過，那便是——虺。”
“古語有雲：‘雄虺九命，往來倏忽’，說的便是這虺不僅有九條命，而且往來蹤跡難尋，可自由穿梭於陰陽兩界，而其身形，便似那長了短角的黑蛇一般。”
“本該是龍，卻又無足；本該是妖，卻又可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