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靈筠沒想到他的名字竟有這般由來,有些驚訝:“你自哪裡出生?”
紀葉停眨了眨眼:“在一個你很熟悉的地方。”說完他不再等傅靈筠反應,率先開口道:“出發吧。”
三人沿著方才來時的路,一路走到了那顆巨大的榕樹旁。
喬竹熟門熟路地繞到大榕樹的另一邊,輕輕將手放在了上麵。
一陣藍光籠罩後,她便消失在了此處。
傅靈筠上前欲仿照著喬竹的方法去做,卻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近距離對上紀葉停的雙眸時,熟悉的煩躁感再次騰然升起,被傅靈筠強行壓下。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一見到他就會有這樣的情緒?
“你知道原因嗎?”傅靈筠在紀葉停開口前先一步問道,“為什麼我看見你時總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情緒?”
紀葉停一愣。
她這是在說什麼?是在……表明心意?可是會不會有點太突然了?這個場合也不太對吧。嗯……這個氛圍也很不對吧……
他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耳尖再次泛起些紅:“不知道,但我也一樣。”
傅靈筠:“?”他也一樣?
既然他也不知道緣由,那便隻能先找回記憶,再看能不能找到原因了。
“好吧,你還有什麼彆的要跟我說嗎?”傅靈筠問他拉住自己的緣由。
紀葉停卻驀地眼神飄忽起來,早已將自己方才想說的話扔到了遠處,恐怕此時都快砸到正在東州冷汗直流的大司命頭上了。
說什麼?是要現在說嗎?現在的情況似乎不太正式,而且她還記憶不全……
啊……記憶不全,她竟然在記憶不全的情況下也……雲蓀那家夥果真是騙他的吧。
既然靈筠讓我說,那我就說吧。紀葉停想。
傅靈筠見他麵色奇怪,一時有些困惑。
而紀葉停卻忽然認真地看向傅靈筠的眼睛,清俊的麵龐因強作鎮定而無甚表情,語氣卻十分鄭重:“我也心悅於你,自蒼林見你的第一麵開始……”
聽到此言的傅靈筠,伴隨著震驚而來的,更多的是她一路極力壓製,卻再也按捺不住的躁動。
她抿唇站在原地,正調動著全身的精力與那躁動對抗。
察覺到傅靈筠神色不對的紀葉停連忙上前查探她的狀態。
可傅靈筠在他靠近時,一如在判官室時那般,猛然伸手想要錮住紀葉停的脖頸。
但此時的紀葉停不似方才剛離開幻境時的虛弱,反應極快地躲開了她這一擊,不可思議地望向她。
傅靈筠神色一冷,身體的保護機製擔心他趁機進行反擊,已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先退到了幾步開外,與他拉開距離。
“蒼林?你是蒼林的妖?”回憶起方才的對話,傅靈筠垂眸,再開口時,語氣與神色都已是與方才截然不同的上位者姿態,“我記得我已將你殺了……”
“普通的妖不可能在我手下死遁,‘雄虺九命’……而你又能自由行走於陰陽兩界……”
她抬眼,再次認真地打量起紀葉停:“你是虺?”
紀葉停很容易便發現她狀態有變,眼神一亮,連語氣中都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欣喜:“你想起來了?!”
傅靈筠想要回答,身體卻並不聽控製,她再次拔下頭上的金簪,極快地向紀葉停撲去:“想起來一些,但不多。”
紀葉停閃身移開,她便再次追上,兩人便這般圍著這碩大的榕樹追擊起來。
她想起了自己攻擊狀態下的事情和渡靈師的身份,但對於死因仍舊一團亂麻,“我儘量控製著自己,你儘可能閃避,回答我的問題。”
紀葉停聞言,輕輕一躍,坐到了榕樹的枝乾上:“好。”
傅靈筠:“……”
不過這個距離之下倒讓她的躁意削減了不少,極儘全力下勉強可以控製,“我的死因你清楚嗎?”
本以為至少能知曉死因的傅靈筠,卻看到紀葉停忽然垂眸,滯澀了許久才開口道:“不太清楚。”
她不相信。
紀葉停自幻境開始就一直跟著她,字裡行間無一不透露著早就認識自己,而且知道很多內情,他竟說不知?
不願浪費時間,傅靈筠想了想,換了個問題:“我走後,祝幻宗如何了?”
沒想到她恢複記憶後,除了自己的死因,最關心的竟是宗門……
紀葉停抿唇:“一切安好。”
兩個回答都令傅靈筠不太滿意,而且她的頭已又刺痛起來了,那股躁意也開始隱隱消退。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揉了揉太陽穴,有些惱:“你既如此不配合,這一路又執意跟著我乾什麼?”
注意到她的反應,紀葉停連忙躍下扶住她,解釋道:“是真的一切安好。我已去看過了,梁善接替了宗主的位置,將上下打理得很好,也沒人再提那秘法的事了。”
傅靈筠心中的躁意因為他的再次靠近而暴漲,但這次她選擇去細細感受這股情緒,感受著它在自己的四肢百骸竄動,腦海中竟隱隱閃過了些靈思。
秘法……她想起來了,那群人一直逼問她要什麼秘法……
可究竟是什麼秘法?以她的性格,又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他們?!
她一把推開紀葉停,攥緊了手中的金簪,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刺向他,又猛地震驚於紀葉停那話背後的意思:“接替?……梁日死了?!他為什麼死了?”
紀葉停一直潛藏在眼底的悲哀終於浮出,卻隻是低聲說:“他們,都該死的。”
他發現了傅靈筠一直緊攥著簪子的手,總算才理解了她方才說的“奇怪的情緒”是指什麼,但他仍想不通觸發她這個狀態的原因。
回想傅靈筠狀態變化前自己做的事說的話,他有些不可置信。
是因為,那番剖白?
紀葉停忽然出格地輕輕包裹住傅靈筠攥緊的手,任由自己的關切似洪水般泄出:“頭還疼嗎?我一直都很擔心。”
傅靈筠冷冷地瞧了他許久,眼中的理智果然開始徹底消退,她用那隻攥著簪子的手,將金簪狠狠送入了他的胸膛。
其實紀葉停可以躲開,可這一次,他故意沒有躲開。
伴隨著胸口的疼痛,他緩緩滑落在了這片彼岸花海中。
而在他的身影一如上次那般變得透明時,傅靈筠耳中又開始嗡嗡作響。
“師妹,你到底是用了什麼秘法,才能不受任何痛苦又如此快速地淨化濁氣的?”
這是誰的聲音?是……
啊,是梁善的聲音,梁善竟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嗎?
可是秘法,秘法到底是什麼?!如果真的有,她告訴梁善又如何?
“秘法?到底是什麼秘法……”傅靈筠喃喃,手還牢牢握在那根刺入紀葉停胸膛的簪子上。
紀葉停這次身形消散的速度較上次快很多,他仍僅僅拽著傅靈筠:“根本就沒有秘法,你的選擇是放棄了功德的!可他們既不想經受苦痛,又不想舍棄功德!”
腦中一片混沌的傅靈筠眼神已開始逐漸呆滯,紀葉停一把扳過她的臉,迫使她直視著自己:“我不會死的,你等我回來!”
傅靈筠神色複雜,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紀葉停放下心來,好歹是找到幫助她閃回記憶的方法了……
傅靈筠看他神色,輕歎了一口氣,將手輕輕放在他一直灼灼燙著自己的金瞳上,輕聲道:“謝謝,雖然還沒想起你到底是誰。再見的時候,可以再提示一下我。”
紀葉停身形一僵,一下子連呼吸都有些急促了,隻是此刻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故意眨了眨眼,感受著自己睫毛掃在傅靈筠手心的觸感。
此時,靈龍是因為什麼入凡的,似乎不重要了。
他忽然陰暗地覺得,若不是這番意外,他其實很難真正接觸到她。
對了!靈龍!
他怎麼忘了把這件事告訴她?!
紀葉停掙紮著想再開口,可此刻他的身形已黯淡至極,說不出任何話了。
而傅靈筠此刻也已再次被頭疼和耳鳴席卷,無暇顧及他的反應。
紀葉停的身形徹底消失之時,傅靈筠已再也聽不見,也看不見什麼了。
而那釘在他胸膛的金簪,無聲地落入了彼岸花海之中,溶於昏暗的霞光。
幸運的是,這次傅靈筠並未失去意識,隻是默默等待著眼前這片黑散去。
待漫天的紅霞再次照入眼底,傅靈筠看向了自己空落落的雙手,一時有些迷惘。
腦中不斷回蕩著梁善的那句話。
秘法嗎?
怎麼才能知道那“秘法”究竟是什麼呢?
傅靈筠一愣,意識到她竟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她揉了揉額角,站起身來。
那蛇妖怎麼又不見了?不過他在陰界來去自由,若是要跟來,應當也很容易吧。
於是傅靈筠不再糾結於此,走到了榕樹下,照著方才喬竹的法子,將手放在了榕樹的樹乾上。
溫柔的藍光逐漸將她包裹,刺眼的光芒中,一條巨大的白色遊龍正在緩緩向她靠近。
待靈龍遊至身前,傅靈筠下意識將手拂上那龍的額頭,巨龍溫順地在她掌心蹭了蹭,她卻突然發現這遊龍的動作有些奇怪。
順著它的纖長的身體向後看去,才發現它的尾部動作有些滯澀,像是與前麵未連接到一起一般。
發現她目光的遊龍發出一聲悲鳴,而傅靈筠的耳中,傳來了自己的聲音:“找到你該去的地方。”
同樣的一句話,似乎在不久前聽過。
沉入腦海深處,關於幻境的全部記憶,終於被拖帶而出。
是了,原來迎喜神隻是一個幻境,就連所謂的“記憶”,都是這幻境欺騙她的。
幻境中,她還做了個夢,夢裡的自己,也說了這樣一句話……
該去的地方。
可她到底該去哪裡呢?
靈龍環繞著她,如在水中一般,輕盈地遊動了一圈,提醒傅靈筠將目光再次放在它的尾部。
察覺到它的意思,傅靈筠問:“是龍骨丟了嗎?”
靈龍再次嘯叫了一聲,看了傅靈筠一眼後,又帶著她的視線悠悠遊向了遠處,直至徹底消失在這片藍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