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1 / 1)

薑塵移開視線,幽幽歎息。

說起來,徐蘇雪也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品性純良,性格溫和。

他儼然將她當半個親女兒對待。

當年徐夫人先懷孕,還和薑夫人提起,要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結個親家。

可惜命運無常,故人不在。

徐府遭難,隻剩徐蘇雪一個活口,而薑夫人,也早早病故。

兩個女孩,各自長大成人。

半年前,城主府舉辦春宴,徐蘇雪意外落水,被薑扶硯救起。

徐蘇雪衣衫濕透,雖然薑扶硯反應迅速,立馬用披風,將人裹住,防止外人窺探。

但撞見這一幕的夫人小姐,人數眾多。風言風語,足以殺人。

兩人本有婚約在身,如此一來,被迫提前完婚。

原本也算喜事,可惜薑彌橫加阻撓。

若非她以死相逼,現在徐蘇雪該是薑扶硯的正夫人,而不是小夫人。

薑塵承認自己偏私,因薑彌而退讓。

這件事上,他一直覺得,很對不住徐蘇雪。

不過現在好了,閨女態度緩和。

想來過些日子,把徐蘇雪扶正,也不是什麼難事。

薑塵心情放晴片刻,很快,又為另一樁事擔憂——薑彌的婚事。

閨女總和未來夫婿鬨得不愉快,不是好事。

薑塵斟酌開口:“閨女,謝知夜那邊,爹已經罰過他了。”

潛台詞是,她本人就不要出麵,再去找他麻煩。

巧了。

他的話,又和桑明雅的想法,不謀而合。

桑明雅本來就不能讓謝知夜死了,更沒有折磨病秧子的惡趣味,於是脆生生應道:“知道了!”

薑塵還是不放心。

桑明雅覺得排骨味道不錯,順勢夾了塊放進薑塵麵前的盤子,一臉認真:“放心吧爹!經此一事,女兒也覺得,以前是自己過於任性。我保證,今後一定和大家好好相處!”

這不是一塊排骨,而是她的保證書。

肯定不能指望,薑塵能一下子,適應這樣的她。

還需從長計議。

桑明雅心態很平。

一切慢慢來,不著急。

結果——

又把薑塵感動得稀裡嘩啦。

看著盤裡那塊排骨,薑塵抬袖,抹著眼淚花哽咽:“閨女真是懂事了,都知道心疼爹了。”

桑明雅大為震驚。

她還沒開始表演,怎麼又懂事了?

桑明雅:沉默。

也沒人告訴她,薑彌以前,連菜都不給老父親夾一塊。

桑明雅心情,十分難言。

這種感覺就像,你還在新手村,灰頭土臉練級撿垃圾。

結果地圖終點的大boss,二話不說,送到你麵前,非要認輸。

你不同意的話,它就要一頭撞死在你的破劍下!

要是以前,桑明雅一定高呼詐騙。

她要練級,她要成長,她要憑自己的實力獲得成功!

但現在,經過魔王七次反殺後,桑明雅已經徹底鹹魚,隻想感歎一句……

躺贏的感覺,簡直太棒了!

要是謝知夜也和薑塵一樣容易溝通,就好了。

她會謝天謝地的。

欣慰完,薑塵不忘關心:“對了,近日醫師可有請脈?”

薑彌體內蛇毒性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請不請脈都一個樣。

也就薑塵這個老父親,整天緊張得不行。

“哎呀,您就彆操心了。女兒的身體,也沒那麼脆弱。”

作為當事人,這具身體的情況,桑明雅再清楚不過。

雖然暫時死不了,但除非突降仙門聖物,否則絕無根治可能。

桑明雅看得透徹。

與其擔心這個,不如省著力氣,去和小魔王鬥智鬥勇,早日完成任務。

薑塵覺得不妥,還欲再言。

緊閉的門扇,被人猛然叩響。

“城主,屬下有要事稟報!”外麵的人,聲音急切。

薑塵放下筷子,神情一秒肅穆,正襟危坐,揚聲道:“進。”

侍衛推門而入,躬身上前,奉上密信。

薑塵接過,也不避著桑明雅,直接展信。

不知看到什麼,薑塵喜上眉梢:“閨女,爹還有事處理,你且自己用膳。有什麼話,讓下人來傳即可!”

說完就帶著侍衛,疾步離開。

係統看到了信件內容,轉達給桑明雅:“信上說,天道宗感念其誠意,願派出兩名弟子,助四方城,斬殺蝴蝶妖。”

係統推測,薑塵那般高興,不僅是因除妖有望,更因仙宗弟子,在他眼裡,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

人間無藥可治的病,說不定仙宗會有法子,徹底清除薑彌體內寒毒。

慈父之心,令人動容。

桑明雅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仙宗!

對啊,她一個人勢單力薄,為什麼不找仙宗的人幫忙呢!

桑明雅決定,等天道宗兩名弟子來四方城,就和他們表明身份,共商對策。

*

吃完飯,天色還不算黑,風一過,晚霞大幅拂動。

係統提議:“謝知夜受了傷,在祠堂罰抄寫經書。宿主去看看他嗎?”

係統算盤很美。

魔王受到身體心靈雙重打擊,肯定很脆弱。

一般魔王這種生物,美強慘都是標配了,必定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

雖然看似強大,其實內心都是很脆弱的,捂一捂就感化了。

得到他的心,還怕殺不死他的人嗎?

現在同理。

向悲慘少年魔王伸出援助之手,無疑會成為,他苦厄人生中,驅散黑暗的指路明燈。

在他脆弱時,給予小意關懷。

趁機刷一波好感度,為日後除掉魔王,打下良好基礎。

聽完係統分析,桑明雅沉默片刻:“這不是你第一份工作吧?”

被質疑忠誠度的係統:?

桑明雅合理猜測:“說實話,你以前是不是在戀愛養成那邊,發展過業務?”

係統羞恥,電子音氣得冒煙:“才沒有!”

它不承認就算了。

“不去。”

桑明雅利落拒絕,“昨晚他還有力氣掐人,哪有半點要死的樣子?他可比看上去頑強多了。倒是我比較脆弱,需要保持愉悅心情,良好作息。”

比起捉摸不定的魔王,現下更重要的,當然是徐蘇雪和薑扶硯兩夫妻。

他們才是薑彌委托的核心。

完不成會死透那種。

桑明雅困得不行,蓋好被子,直接睡覺。

夢裡安穩,終於沒有尋仇的謝知夜,四處追殺她。

窗外剛蒙蒙亮。

桑明雅聽聞窸窣動靜,朦朧睜眼。

隱約看見一個清冷美人,倚靠在她床對麵的博古架,衣裳素白,半垂睫羽。

桑明雅心想,青天白日,應該不是鬼。

再看一眼。

素衣美人半張麵龐迎著光,宛如觀音像前,長頸淨瓶中靜謐舒展的花枝。

清致婉麗,高雅聖潔。

她雙手交握,手指極不自然地絞緊。

黛眉微蹙,輕聲歎息,像有什麼煩心事。

桑明雅反應好一會兒,遲疑道:“徐姐姐?”

不是徐蘇雪,還能有誰。

桑明雅當即掀被下榻,胡亂套上擺在榻前的珍珠繡鞋,仰起小臉,笑顏綻放:“徐姐姐,你稍坐片刻!”

這突來動靜,嚇得徐蘇雪趕緊收拾好愁容。

薑彌說過,最煩她哭喪著一張臉,跟誰欠她錢似的。

晦氣。

徐蘇雪手足無措:“阿彌,你……你醒了?”

或許是在薑彌麵前卑微成習慣,她連說話都很小聲。

所幸今日的“薑彌”貌似心情不錯,沒故意找茬,罰她去收集晨露煎藥,或者跪在台階上,誦經祈福。

徐蘇雪鬆了一口氣,熟練端來銅盆,盛好溫水,作勢要伺候桑明雅洗漱。

桑明雅趕緊打住:“不必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徐蘇雪沒有鬆手,凝望她一眼,饒有深意道:“阿彌,扶硯並沒有同我一起來。”

言外之意就是,彆演了,沒有觀眾。

桑明雅微笑一滯,心想人前人後,這薑彌還有兩副麵孔呢?

但薑彌說的話,跟她桑明雅有什麼關係?

桑明雅堅持自己動手。

徐蘇雪退居一旁,盯著她的背影,久久沉思,有點搞不清狀況。

洗漱完,桑明雅殷勤拉著徐蘇雪,坐下聊天。

“兄長忙什麼事去了,怎麼也不陪著徐姐姐?”

徐蘇雪一僵,不敢當麵提蝴蝶妖,隻能含糊:“城中不太平。”

察覺對方回避,桑明雅趕緊換話題。

她對徐蘇雪展露的親近,不是因為薑彌的委托。

隻是血脈使然,她對這個從未謀麵的外祖母,充滿好奇。

徐蘇雪說話溫聲細語,羽毛般輕柔,桑明雅很快被美人折服,偷偷往她身邊挪。

然而,徐蘇雪瞬間應激,抬手擋在兩人之間,像堵牆壁,涇渭分明。

“阿彌,有個東西要給你。”

徐蘇雪攤開掌心,拿出個秀致檀木簪盒。雕工驚豔,分毫畢現,一看就不是俗物。

在桑明雅滿心期待下,徐蘇雪拉開簪盒,取出錦帛上的白玉蘭簪,遞交給她。

太客氣了,出門一趟,還特地給她帶禮物。

桑明雅心花怒放,伸出手,剛要接過——

奪命般的聲音,幽幽自上方飄來:“阿彌,你不要與我生氣。之前你說喜歡這根簪子,我不願給你,是因這簪子,是扶硯與我的定情之物……”

說到這裡,徐蘇雪輕歎口氣,下定決心道:“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倘若你喜歡,就送給你。”

那語氣失望透頂,仿佛下一秒,就要和薑扶硯徹底拜拜。

桑明雅的笑意僵在臉上。

阿什麼彌?定什麼情?

簡簡單單幾個字,怎麼能組成這麼令人破防的話?

桑明雅腦中淩亂。

她不過睡了一覺,不明白劇情是怎麼快進到,女主心灰意冷,轉送定情信物,馬上要和男主分手的節奏?

係統這才想起來補充前情,語速飛快:“薑彌偶然發現,薑扶硯以前親手雕琢的玉簪,戴在徐蘇雪鬢間,伸手要搶。在她要得逞的時候,薑扶硯出現製止,以除妖名義,拉走徐蘇雪,外出散心。”

“兩人離開後,薑彌氣急敗壞,恰巧撞見她看不上的謝知夜,也在和侯爵府的小姐,拉拉扯扯搞曖昧。一怒之下,薑彌去花廊找謝知夜麻煩,就遇到了蝴蝶妖!”

接下來的事,桑明雅都知道了。

聽完這些,桑明雅感歎:好精彩的N角戀!

不過有個問題。

徐蘇雪為什麼突然鬆口,要把定情玉簪轉送給她?

還有個盲點。

據說魔王不喜歡女人。不對,他單純不喜歡人。

怎麼在和彆的女人拉扯不清?

桑明雅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垂眼一看,簪子還安靜躺在錦帛上。

這,不是一根普通的白玉蘭簪。

——它是一道催命符。

隻要她敢接,徐蘇雪和薑扶硯就敢原地分手!

電光火石間,桑明雅得出結論,手指觸電般飛速後撤。

她不要。

真的一點也不想要。

快把定情信物拿走!

還有,不要和外祖父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