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塵移開視線,幽幽歎息。
說起來,徐蘇雪也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品性純良,性格溫和。
他儼然將她當半個親女兒對待。
當年徐夫人先懷孕,還和薑夫人提起,要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結個親家。
可惜命運無常,故人不在。
徐府遭難,隻剩徐蘇雪一個活口,而薑夫人,也早早病故。
兩個女孩,各自長大成人。
半年前,城主府舉辦春宴,徐蘇雪意外落水,被薑扶硯救起。
徐蘇雪衣衫濕透,雖然薑扶硯反應迅速,立馬用披風,將人裹住,防止外人窺探。
但撞見這一幕的夫人小姐,人數眾多。風言風語,足以殺人。
兩人本有婚約在身,如此一來,被迫提前完婚。
原本也算喜事,可惜薑彌橫加阻撓。
若非她以死相逼,現在徐蘇雪該是薑扶硯的正夫人,而不是小夫人。
薑塵承認自己偏私,因薑彌而退讓。
這件事上,他一直覺得,很對不住徐蘇雪。
不過現在好了,閨女態度緩和。
想來過些日子,把徐蘇雪扶正,也不是什麼難事。
薑塵心情放晴片刻,很快,又為另一樁事擔憂——薑彌的婚事。
閨女總和未來夫婿鬨得不愉快,不是好事。
薑塵斟酌開口:“閨女,謝知夜那邊,爹已經罰過他了。”
潛台詞是,她本人就不要出麵,再去找他麻煩。
巧了。
他的話,又和桑明雅的想法,不謀而合。
桑明雅本來就不能讓謝知夜死了,更沒有折磨病秧子的惡趣味,於是脆生生應道:“知道了!”
薑塵還是不放心。
桑明雅覺得排骨味道不錯,順勢夾了塊放進薑塵麵前的盤子,一臉認真:“放心吧爹!經此一事,女兒也覺得,以前是自己過於任性。我保證,今後一定和大家好好相處!”
這不是一塊排骨,而是她的保證書。
肯定不能指望,薑塵能一下子,適應這樣的她。
還需從長計議。
桑明雅心態很平。
一切慢慢來,不著急。
結果——
又把薑塵感動得稀裡嘩啦。
看著盤裡那塊排骨,薑塵抬袖,抹著眼淚花哽咽:“閨女真是懂事了,都知道心疼爹了。”
桑明雅大為震驚。
她還沒開始表演,怎麼又懂事了?
桑明雅:沉默。
也沒人告訴她,薑彌以前,連菜都不給老父親夾一塊。
桑明雅心情,十分難言。
這種感覺就像,你還在新手村,灰頭土臉練級撿垃圾。
結果地圖終點的大boss,二話不說,送到你麵前,非要認輸。
你不同意的話,它就要一頭撞死在你的破劍下!
要是以前,桑明雅一定高呼詐騙。
她要練級,她要成長,她要憑自己的實力獲得成功!
但現在,經過魔王七次反殺後,桑明雅已經徹底鹹魚,隻想感歎一句……
躺贏的感覺,簡直太棒了!
要是謝知夜也和薑塵一樣容易溝通,就好了。
她會謝天謝地的。
欣慰完,薑塵不忘關心:“對了,近日醫師可有請脈?”
薑彌體內蛇毒性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請不請脈都一個樣。
也就薑塵這個老父親,整天緊張得不行。
“哎呀,您就彆操心了。女兒的身體,也沒那麼脆弱。”
作為當事人,這具身體的情況,桑明雅再清楚不過。
雖然暫時死不了,但除非突降仙門聖物,否則絕無根治可能。
桑明雅看得透徹。
與其擔心這個,不如省著力氣,去和小魔王鬥智鬥勇,早日完成任務。
薑塵覺得不妥,還欲再言。
緊閉的門扇,被人猛然叩響。
“城主,屬下有要事稟報!”外麵的人,聲音急切。
薑塵放下筷子,神情一秒肅穆,正襟危坐,揚聲道:“進。”
侍衛推門而入,躬身上前,奉上密信。
薑塵接過,也不避著桑明雅,直接展信。
不知看到什麼,薑塵喜上眉梢:“閨女,爹還有事處理,你且自己用膳。有什麼話,讓下人來傳即可!”
說完就帶著侍衛,疾步離開。
係統看到了信件內容,轉達給桑明雅:“信上說,天道宗感念其誠意,願派出兩名弟子,助四方城,斬殺蝴蝶妖。”
係統推測,薑塵那般高興,不僅是因除妖有望,更因仙宗弟子,在他眼裡,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
人間無藥可治的病,說不定仙宗會有法子,徹底清除薑彌體內寒毒。
慈父之心,令人動容。
桑明雅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仙宗!
對啊,她一個人勢單力薄,為什麼不找仙宗的人幫忙呢!
桑明雅決定,等天道宗兩名弟子來四方城,就和他們表明身份,共商對策。
*
吃完飯,天色還不算黑,風一過,晚霞大幅拂動。
係統提議:“謝知夜受了傷,在祠堂罰抄寫經書。宿主去看看他嗎?”
係統算盤很美。
魔王受到身體心靈雙重打擊,肯定很脆弱。
一般魔王這種生物,美強慘都是標配了,必定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
雖然看似強大,其實內心都是很脆弱的,捂一捂就感化了。
得到他的心,還怕殺不死他的人嗎?
現在同理。
向悲慘少年魔王伸出援助之手,無疑會成為,他苦厄人生中,驅散黑暗的指路明燈。
在他脆弱時,給予小意關懷。
趁機刷一波好感度,為日後除掉魔王,打下良好基礎。
聽完係統分析,桑明雅沉默片刻:“這不是你第一份工作吧?”
被質疑忠誠度的係統:?
桑明雅合理猜測:“說實話,你以前是不是在戀愛養成那邊,發展過業務?”
係統羞恥,電子音氣得冒煙:“才沒有!”
它不承認就算了。
“不去。”
桑明雅利落拒絕,“昨晚他還有力氣掐人,哪有半點要死的樣子?他可比看上去頑強多了。倒是我比較脆弱,需要保持愉悅心情,良好作息。”
比起捉摸不定的魔王,現下更重要的,當然是徐蘇雪和薑扶硯兩夫妻。
他們才是薑彌委托的核心。
完不成會死透那種。
桑明雅困得不行,蓋好被子,直接睡覺。
夢裡安穩,終於沒有尋仇的謝知夜,四處追殺她。
窗外剛蒙蒙亮。
桑明雅聽聞窸窣動靜,朦朧睜眼。
隱約看見一個清冷美人,倚靠在她床對麵的博古架,衣裳素白,半垂睫羽。
桑明雅心想,青天白日,應該不是鬼。
再看一眼。
素衣美人半張麵龐迎著光,宛如觀音像前,長頸淨瓶中靜謐舒展的花枝。
清致婉麗,高雅聖潔。
她雙手交握,手指極不自然地絞緊。
黛眉微蹙,輕聲歎息,像有什麼煩心事。
桑明雅反應好一會兒,遲疑道:“徐姐姐?”
不是徐蘇雪,還能有誰。
桑明雅當即掀被下榻,胡亂套上擺在榻前的珍珠繡鞋,仰起小臉,笑顏綻放:“徐姐姐,你稍坐片刻!”
這突來動靜,嚇得徐蘇雪趕緊收拾好愁容。
薑彌說過,最煩她哭喪著一張臉,跟誰欠她錢似的。
晦氣。
徐蘇雪手足無措:“阿彌,你……你醒了?”
或許是在薑彌麵前卑微成習慣,她連說話都很小聲。
所幸今日的“薑彌”貌似心情不錯,沒故意找茬,罰她去收集晨露煎藥,或者跪在台階上,誦經祈福。
徐蘇雪鬆了一口氣,熟練端來銅盆,盛好溫水,作勢要伺候桑明雅洗漱。
桑明雅趕緊打住:“不必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徐蘇雪沒有鬆手,凝望她一眼,饒有深意道:“阿彌,扶硯並沒有同我一起來。”
言外之意就是,彆演了,沒有觀眾。
桑明雅微笑一滯,心想人前人後,這薑彌還有兩副麵孔呢?
但薑彌說的話,跟她桑明雅有什麼關係?
桑明雅堅持自己動手。
徐蘇雪退居一旁,盯著她的背影,久久沉思,有點搞不清狀況。
洗漱完,桑明雅殷勤拉著徐蘇雪,坐下聊天。
“兄長忙什麼事去了,怎麼也不陪著徐姐姐?”
徐蘇雪一僵,不敢當麵提蝴蝶妖,隻能含糊:“城中不太平。”
察覺對方回避,桑明雅趕緊換話題。
她對徐蘇雪展露的親近,不是因為薑彌的委托。
隻是血脈使然,她對這個從未謀麵的外祖母,充滿好奇。
徐蘇雪說話溫聲細語,羽毛般輕柔,桑明雅很快被美人折服,偷偷往她身邊挪。
然而,徐蘇雪瞬間應激,抬手擋在兩人之間,像堵牆壁,涇渭分明。
“阿彌,有個東西要給你。”
徐蘇雪攤開掌心,拿出個秀致檀木簪盒。雕工驚豔,分毫畢現,一看就不是俗物。
在桑明雅滿心期待下,徐蘇雪拉開簪盒,取出錦帛上的白玉蘭簪,遞交給她。
太客氣了,出門一趟,還特地給她帶禮物。
桑明雅心花怒放,伸出手,剛要接過——
奪命般的聲音,幽幽自上方飄來:“阿彌,你不要與我生氣。之前你說喜歡這根簪子,我不願給你,是因這簪子,是扶硯與我的定情之物……”
說到這裡,徐蘇雪輕歎口氣,下定決心道:“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倘若你喜歡,就送給你。”
那語氣失望透頂,仿佛下一秒,就要和薑扶硯徹底拜拜。
桑明雅的笑意僵在臉上。
阿什麼彌?定什麼情?
簡簡單單幾個字,怎麼能組成這麼令人破防的話?
桑明雅腦中淩亂。
她不過睡了一覺,不明白劇情是怎麼快進到,女主心灰意冷,轉送定情信物,馬上要和男主分手的節奏?
係統這才想起來補充前情,語速飛快:“薑彌偶然發現,薑扶硯以前親手雕琢的玉簪,戴在徐蘇雪鬢間,伸手要搶。在她要得逞的時候,薑扶硯出現製止,以除妖名義,拉走徐蘇雪,外出散心。”
“兩人離開後,薑彌氣急敗壞,恰巧撞見她看不上的謝知夜,也在和侯爵府的小姐,拉拉扯扯搞曖昧。一怒之下,薑彌去花廊找謝知夜麻煩,就遇到了蝴蝶妖!”
接下來的事,桑明雅都知道了。
聽完這些,桑明雅感歎:好精彩的N角戀!
不過有個問題。
徐蘇雪為什麼突然鬆口,要把定情玉簪轉送給她?
還有個盲點。
據說魔王不喜歡女人。不對,他單純不喜歡人。
怎麼在和彆的女人拉扯不清?
桑明雅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垂眼一看,簪子還安靜躺在錦帛上。
這,不是一根普通的白玉蘭簪。
——它是一道催命符。
隻要她敢接,徐蘇雪和薑扶硯就敢原地分手!
電光火石間,桑明雅得出結論,手指觸電般飛速後撤。
她不要。
真的一點也不想要。
快把定情信物拿走!
還有,不要和外祖父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