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之女(1 / 1)

被魔王反殺七次後,桑明雅第八次睜開眼。

這次她是被疼醒的。

值得慶幸的是,身邊終於沒有對她喊打喊殺的魔王。

此刻她一身素淨寢衣,躺在綴著夜明珠的床榻上,渾身被碾過一樣疼。

“小姐,您終於醒啦!”

桑明雅腦袋昏昏沉沉,抬眼看去,桃杏臉盤的侍女一身綠裙,滿臉驚喜。偏薄的血紅嘴唇,張張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她曾在仙山修過麵相學,據說這種麵相的人,最為冷漠刻薄。

但綠裙侍女明明挺熱情,見她要起身,立馬俯身攙扶。

桑明雅痛得差點呼出聲。

輕點輕點,骨頭要散架了!

侍女冬棋關切詢問:“小姐,可有哪裡不適嗎?”

不適?

那還真是哪裡都不適。

桑明雅神情迷茫片刻,環顧四周。

古色古香的裝潢,雕梁畫棟,丹楹刻桷,無疑是顯貴之家。

殿內博山爐焚燒著香草,輕煙嫋嫋。

數顆碩大夜明珠,散發柔和瑩光,照亮滿室。登峰造極的富貴。

沒錯,身為仙宗弟子的她,穿越到了三百年前。

係統:“宿主,你現在是四方城主之女,薑彌。謝知夜在人間時,早死的未婚妻。”

係統口中的謝知夜,就是桑明雅殺了七次都不死的魔王。

與曆任天生地養的魔王不同,謝知夜本是個凡人,全家在他六歲那年,一夜暴斃。

後來,他借著城主女婿的名頭,順利拜入仙門。

不知為何,謝知夜叛出仙門,改入邪道,成為人人懼怕的魔王。

為了挽救生靈塗炭的仙門百宗,桑明雅曾回溯時空,回到魔王六歲時,試圖將災禍扼殺於源頭。

……結果無一例外。

每次前往謝宅,殺完六歲的謝知夜,她轉頭就會被送到謝知夜長大的節點,被他反殺。

再回到謝宅,開啟新一輪循環。

循環往複,無窮匱也。

桑明雅從失敗七次的慘痛教訓中明白,常規的方法,是殺不死魔王的。

她需要另辟蹊徑,找出魔王不死的秘密,並將其徹底殺死。

在此之前,她還得保證謝知夜不能出意外死了。否則的話,魔王再次複活,她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

係統能量告罄,無法支撐她繼續留下來,她會被送回自己原本的時空,麵臨被魔王血洗全宗的後果。

桑明雅承受不起這個後果。

她幽幽歎氣,作勢扶額:“我……這是怎麼了?”

床榻上少女長睫半斂,細眉擰緊,看上去極為痛苦。

桑明雅也不喜歡這麼惡俗的套話流程。

但她想了半天,壓根就沒有原身記憶。這讓她怎麼編?

冬棋趕緊拉住她的手,語氣輕柔急切:“小姐,額上包著紗布,還沒結痂。醫師說過,不能碰。”

又轉念哀怨:“都怪那個小廢物,沒有保護好小姐,還敢頂嘴!等城主和小姐的兄長回來,一定不會輕饒他!”

桑明雅心生警惕:“小廢物?”

她轉頭,疑惑看向身旁侍女。

冬棋從小跟在薑彌身邊服侍,深諳主子心意,不屑到用鼻子哼氣:“放心吧小姐,他現在關在柴房呢。奴婢特意叫人,多多關照,保證他出氣比進氣少!”

侍女一臉得意,充分演繹炮灰角色。

桑明雅有些沉默,指尖抖了抖:“小廢物……該不會,說的是謝……謝知夜吧?”

她對這個名字有後遺症了。

侍女的話,讓桑明雅徹底心死。

“對啊。”

冬棋略感奇怪。

小姐以前從不喊準郡馬的名字,也不許彆人喊,一律以小廢物代稱。

今日怎麼轉性了?

“我想靜靜,你先下去吧。”桑明雅頓覺頭大。

侍女應聲退下,靜立門外,等待傳召。

係統這才蹦出來,拚命攬功,說自己費了好大勁,才幫她找到這具金尊玉貴的身份。

桑明雅:……這身體明明塞滿棉花,鬱氣不通,抬手都費勁。

分明身患沉屙,是早夭之像。

係統辯解:“這可是謝知夜在人間的未婚妻,是接近他的最好人選。薑彌能心甘情願,讓出身體,已經很不容易了。”

合適的宿體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多少有多少。

為了幫助桑明雅儘快理清現狀,係統快進了一段影像。

畫麵中,謝府滅門之夜,謝知夜是唯一的幸存者。他離開謝府,踏上顛沛流離之路。

有一點需要強調。謝府上下七十八口,並不是桑明雅所殺。

她回溯時空,到謝府時,他全家就東一塊西一塊,被土匪殺光了。

桑明雅的任務,一直以來,有且隻有,謝知夜一個人。

但魔王腦子有病,不講道理,總對外宣揚,是她殺了他全家。

還以此為借口,要屠絕仙門。

後來,謝知夜十六歲那年,因天資出眾,被富庶的四方城主看中,收為準女婿,一飛登天。

但城主之女薑彌,看不上他,還時常羞辱虐待他。

準確來說,也不是故意針對謝知夜。

因為薑彌對待身邊人,態度都一樣惡劣。

連她最好的姐妹徐蘇雪,與她哥哥薑扶硯的姻緣,都被薑彌從中作梗,由妻降妾,生離死彆。

聽完這些的桑明雅直呼精彩。

這麼惡毒的女配劇本,是想直接送她歸天?

桑明雅也沒工夫計較這些,首要任務是搞清現狀,製定對策。

她揉揉肩膀:“薑彌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全身都好痛。”

侍女剛才說,都怪謝知夜沒保護好她。

難道這事也和他有關係?

沒想到魔王年紀輕輕,就開始不務正業禍害人了。

係統解釋:“當時在花廊,薑彌正在責罵謝知夜。蝴蝶妖忽然出現,糾纏薑彌不放,而謝知夜坐視不管,抱臂在一旁看好戲。”

“多虧是白日,薑彌身上又帶著薑家護身符,才救了她一命。”

桑明雅:……好冷漠的男人,見死不救。符合她對魔王的刻板印象。

冬棋叩了叩門:“小姐,該喝藥了。”

苦味隔老遠就聞見了,像毒藥。

桑明雅沒有被人伺候的習慣,下意識接過藥碗,屏住呼吸,勉強喝下一口。

苦澀氣味瞬間彌漫,直衝腦門,令人反胃。

怪不得薑彌脾氣不好,對身邊人動輒打罵。天天喝這種藥,擱誰身上,都得抑鬱發瘋。

冬棋手中檀盤一輕,目露疑惑:“小姐……”

薑彌這個病秧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喝個藥都要咳半天。

哪有桑明雅這樣端碗喝的架勢?

要不是薑家祖上是捉妖世家,族中親眷,自小便要受安魂祝禮,不存在被妖邪附體的可能。

冬棋都要懷疑,小姐是不是被邪魔附體了?

桑明雅意識到不妥,開口問起謝知夜的情況,轉移侍女的注意力。

冬棋神秘兮兮湊近:“放心吧小姐,那小廢物活不了多久了!”

雖說薑彌對身邊人都不怎麼樣,待冬棋倒是真心實意。

作為“心腹”,冬棋自然知道,薑彌內心,有多厭惡這個來曆不明的小子。

主仆兩人日常對話,三句不離“弄死小廢物”這個主題。

桑明雅頗為感慨,連府中下人,都敢隨意輕慢謝知夜。

可見,他在四方城的日子,也不好過。

要是以前,得知魔王倒黴,桑明雅肯定要幸災樂禍一番。

但現在不同,事態緊急,他要是在這關頭喪命,她還得給他陪葬。

桑明雅放下藥碗,讓冬棋趕緊把謝知夜放出來,帶到她麵前來,她要親自審問。

凝重強調,首尾俱全,彆讓他死了。

冬棋不解:“小姐平常,不是最厭惡那個小廢……謝公子嗎?”

生硬改口,差點讓冬棋咬到舌頭。

桑明雅咳了一聲,心想這個侍女還挺懂薑彌。

“自然不能,讓他輕易死了。”

這話成功說服冬棋。

她就知道,她家小姐不是膚淺的人。

絕不會被那個小白臉的美色,魅惑反水,背叛炮灰之間的革命友誼。

冬棋行完禮,準備退下,去柴房提人。

桑明雅眸光微動。

不行,節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情況很明顯,眼前的侍女,不僅是薑彌的心腹,還是個毒唯。

讓冬棋去接人……萬一她半路狂性大發,偷偷補刀,把魔王給弄死了怎麼辦?

光是腦補這個情境,桑明雅就一陣後怕。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她掀被下榻,隨手取下衣裙換好。拖著一步三喘的身子,不顧勸阻,非去柴房。

正是傍晚。

月亮枝頭,白霜清寒。

桑明雅剛走兩步,想起自己不清楚城主府的布局。

回過頭,黛眉微蹙,拿出薑彌那種不講理的氣勢:“帶路,去關押謝知夜的柴房!”

冬棋格外吃這一套,喜笑顏開,化身忠心狗腿子,身形落後桑明雅半步,給她貼心指路。

主仆二人,一紅一綠。

很快走出惡毒炮灰的架勢,風風火火,來到柴房院前。

看守院門的人大驚:“小城主,您怎麼親自來了?”

冬棋率先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廢什麼話?讓你們開門就開門!”

她拽得令桑明雅害怕。

怕冬棋被兩位滿臉橫肉的大哥打,桑明雅臉皮赧燙,趕緊拉住她,對看守說:“我要進去看望……呃,那個小廢物?”

她試著模仿薑彌的語氣。

看守不疑,連忙點頭哈腰開鎖,放兩人進去。

柴房年久失修,一走進去,陳舊黴味撲麵而來。

冬棋嗆得咳了兩聲,眼底冒淚花。

桑明雅也沒好到哪去,扶住門框,適應幾息,才能勉強站立。

真是長見識,沒想到富麗堂皇的城主府,竟還藏著這麼破敗落後的地方。

窗戶破洞,寒風刺骨。

環境惡劣,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桑明雅目光兜轉一圈,最終落在倚靠角落的少年。

少年墨發有些枯敗,以黑色發帶簡單束著。瘦削麵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眼眶深邃,眼底淡淡烏青。

他雙眸緊閉,看上去沒知覺了。

這副模樣,倒是與桑明雅記憶中的陰狠模樣,大相徑庭。

三百年後的魔王,為人狡詐,睚眥必報。

尤其最厭旁人點評他的外貌。

淩霄宗有個男弟子,當眾調侃魔王生得“花容月貌,我見猶憐”後,被連夜上門追殺。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魔王形如鬼魅,親自登門。

逮住口出狂言的男弟子後,魔王沒急著殺。反而蹲下,玩弄般,輕一下重一下,拍打男弟子的臉。

魔王一邊拍,一邊漫不經心問:“還想一親芳澤?”

“不敢不敢,魔王大人饒命!”

男弟子整張臉被扇成豬頭,連聲求饒,直接嚇尿了。

魔王嫌惡之情,溢於言表,直接把人宰了。

男弟子身首異處,人頭掛在淩霄宗山門,以儆效尤。

霸道如魔王,還不許旁人去取下人頭,讓男弟子入土為安。可把宗門內的大能,氣得不輕。

氣歸氣,毫無辦法。

誰去,魔王就砍誰的手。

很長一段時間,淩霄宗的長老們,不論男女,無關老少,個個都是獨臂藝術家。

足見魔王其人,心狠手辣,泯滅人性。

桑明雅站在柴房門口,有些邁不開腳。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才強忍恐懼上前。

“冬棋,把藥給我。”

來之前,桑明雅特意讓侍女準備了傷寒藥。

冬棋內心不明白,折磨小廢物,乾嘛還給他喂藥。

讓他死了不是更乾淨?

不過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冬棋聽話地把藥遞過去。

接過藥碗,桑明雅發現新難題:

魔王看著弱小,但也是接近成年男子的體型,半死不活倚在角落,唇齒緊閉。

這個姿勢,不好喂藥。

思忖片刻,桑明雅看了侍女一眼,身材瘦小,估計也是扛不動謝知夜。

桑明雅歎氣,也不嫌地上臟,盤腿坐下,給謝知夜喂藥。

倒是沒想過假手於人。

畢竟魔王這種生物,人惡狗嫌,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上。

擔心病弱少年隨時咽氣,桑明雅不敢大意,拿著小木勺的手,都在輕微顫抖。

半是害怕,半是厭惡。

桑明雅一臉緊張,看得冬棋亂糟糟的,心裡有個毛線團子亂跑,總是抓不住。

半晌,冬棋茅塞頓開,想通不合理之處——以往小姐矜貴,才不會允許,小廢物離她那麼近。

還靠在肩上!

桑明雅一邊害怕謝知夜原地升天,一邊還要應付,好奇心很重的“心腹大患”。

抓狂。

桑明雅隨口胡謅:“讓他死在這裡,傳出去,還以為我城主府是什麼蛇蠍之地!以後有的是機會挫他銳氣,不急這一時。”

冬棋眼睛瞬間雪亮。

有道理。

折磨一個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能讓他輕易死了!

果然,折磨人的方麵,還是小姐比較有心得。

她那些傷口撒鹽巴水的手段,和小姐一比,完全自慚形穢,上不得台麵。

冬棋暗自懊惱。

桑明雅這邊,木勺觸及少年緊閉的唇沿,再次順著嘴角蜿蜒滑下,一點都喂不進去。

桑明雅:“把外麵兩個守衛叫進來,幫忙把謝知夜給抬出去。”

還沒入冬,但夜間也寒涼。

這地方四處漏風,壓根不適合住人,尤其還是病人。

冬棋喜出望外:看來小姐是看不慣小廢物待在屋內,要把他扔到外麵過夜!

心狠手辣。

不愧是小姐!

冬棋跟著來的時候,磨磨蹭蹭,這時候倒跑得快,一溜煙就沒影了。

破敗柴房裡,隻剩下桑明雅,以及昏迷不醒的謝知夜。

就著破窗透進來的光線,桑明雅蹙眉,盯著一動不動的少年。

他看上去很脆弱,給人一擊必殺的錯覺。

桑明雅內心天人交戰,想起自己被妖魔踐踏的家園,被屠戮的師兄師姐,眸中怒火燃燒。

但謝知夜還不能死。

起碼現在不能。

桑明雅瞬間冷靜下來,甩掉多餘雜念。

凡人比不得修士,生病了不吃藥,很容易死的。

謝知夜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喂不進去藥,可不行。

盯著地上的藥碗,桑明雅心一橫,將它端起。

屏住呼吸,含了一大口藥汁在嘴裡,要以人工方式,給魔王喂進去。

好惡心。

但是不得不做。

正要貼上,把黑色湯汁渡過去時,麵容蒼白的少年,毫無預兆睜開眼。他一眨不眨盯著她。

桑明雅:耶,魔王醒了?

於是含著的藥汁,喂也不是,吐也不是。

令人苦惱。

少年眼眸黝黑,平靜無波,直直鎖著她,完全沒有初醒時該有的迷惘。

謝知夜在裝睡。

他本來想看,她裝什麼假好心。

明明是她叫人不許給他好臉色,故意折磨他。

然而看見少女圓鼓鼓的腮,以及隻剩半碗的烏黑藥汁,意識到她乾了什麼,謝知夜瞳孔驟縮。

下一刻,桑明雅包著藥汁的下頜,猛然被一隻泛著涼氣的手,狠狠掐住。

桑明雅倍感驚異,眼眸都瞪圓了。

有話好好說,喂個藥而已,不至於這麼感動!

但他看上去也不是感動的樣子。

該不會是魔王觀念傳統,對於試圖奪取他清白的少女,也要格殺勿論吧?

少年狹長眼眸微眯,目光不善,語氣森冷,幾近恐嚇威脅:“吐出來!”

被他陰狠眼神一嚇,桑明雅咕咚一聲,將嘴裡藥汁,悉數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