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踏進屋門,謝苓就聽到黃天地帶著醉意的大笑聲。
隻見黃天地緊挨著傅大為,一手攬著他的肩膀,一手拿著酒杯高談闊論,杯子裡的酒隨著他的動作灑了滿桌:“傅大哥,你放心,我黃天地那是上刀山下火海,無所不能,你可是我過命的兄弟,我......”
“小寨主好!”一側站立的護衛猛地喊了她一聲,飯桌旁的兩人一同回頭,黃天地與謝苓對視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將手臂撤了回來。
謝苓斜睨了一眼出聲的護衛,大步上前坐在傅大為身旁,給自己斟了杯酒:“黃寨主怎麼突然過來了。”
她一向稱黃天地黃寨主,而非像其他人一樣稱二當家,不願和他扯上關係的意思昭然若揭,黃天地揣著明白裝糊塗,靠著二當家的身份時常跑過來蹭吃蹭喝。
傅大為態度不明,民眾又招惹不起黃天地,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樣過去了。
但謝苓不會,也不怕,所以質問的話,隻有由她來說最為合理。
黃天地也不在意,熱情地向謝苓舉了舉杯:“小茯苓這話說的,我好歹也是我大哥過命的兄弟,過來敘敘舊,那也都是情理之中。”
視線掠過他的酒杯,謝苓裝作沒看見往側過去一飲而儘,黃天地的酒杯在空中停頓片刻,笑著放在桌上,雙手攤開看著謝苓:“是瞞不過小寨主,我這不是聽說小寨主一大早就帶著大批人馬往城裡去了,特意過來問問。”
伸手給自己夾了筷子肉,咽下去又喝了口酒才接著道:“小寨主這人,也沒養上幾天啊。”
正題來了,謝苓停下轉杯子的手,轉頭直直地對上黃天地陰鷙的目光,絲毫不怵地勾了勾嘴角:“哦,那個啊,我養膩了,殺了。”
“誒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黃天地笑得眼淚橫飛,不住地拍打自己的大腿,指著謝苓給彆人看:“小寨主!殺人?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猛地牌桌而起,黃天地死死地盯著謝苓,表情誇張地質問她:“那是多大一筆錢,小寨主知道嗎?那是可以救整個村子命的錢!”
但她這麼輕易地就放走了!
他的金子,他的靠山,他的投名狀!
通通沒戲了!
他又不能去截殺謝苓,他不知道傅大為手裡有多少資源,所以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付家寨的人離開,不甘地接受自己前途無望的事實。
早知如此,他一早就應該讓謝苓也把命留在落雲峰。
他是特意來找傅大為談心,正是缺糧少食的時候,外麵糧價飛漲,寨子裡有這麼多吃不上飯的人,若是知道有這麼大一筆賞金沒了,難道能放過謝苓?
隻要內部崩了,就離亂起來不遠了。
黃天地視線掃過謝苓頸間若隱若現的傷疤,有前車之鑒,他不相信傅大為對此能無動於衷。
謝苓能明顯感覺到身旁的傅大為僵了一下,伸手覆在他手上,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安心。
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著黃天地,謝苓提起他前兩日的推辭:“黃寨主不是說去找食物了嗎,您這麼有本事,咱們寨子裡的人還用為糧食操心嗎?”
“哼!”黃天地冷笑一聲站直身子:“黃某自認為無愧於傅家寨,可惜總有人把我當賊防,既然小寨主對黃某諸多猜忌,那不如就此彆過,省的讓傅大哥難做。”
說完一把拽起衣袍割開一角,拂袖而去。
傅大為震驚地站起來:“呀!黃老弟這是做什麼!”手在空中揮了兩下,眼看拽不住黃天地,趕緊提著自己圓潤的身軀小跑著跟了出去:“黃老弟!你冷靜啊!黃老弟——!”
謝苓翻了個白眼,拿起筷子挑了挑看著沒怎麼動過的菜,隨便夾了個花生豆放進嘴裡,轉過頭看向還在一旁守著的小林,往外點了點頭:“他來也沒帶點什麼東西?”
小林誠實地搖了搖頭,表情頗有些一言難儘:“二當家,不對,黃寨主過來的時候還讓我們上肉呢,但是咱們寨子裡哪還有肉啊。”黃天地以為他們是在推脫,不太高興地點了點頭,倒也沒說什麼:“他們來時提了兩壺酒,不過方才我看了一眼,他帶來的人把剩下那壺酒倒是也帶走了。”
嗤笑一聲,謝苓知道他是看不上這兩盤菜,她方才嘗了一口,裡麵彆說油了,連鹽都沒放,行屍走肉般往嘴裡塞菜的功夫,傅大為又氣喘籲籲地從門口跑了回來。
謝苓見他這副模樣,便順手遞過去杯水:“歇會兒。”
傅大為接過茶杯一飲而儘,皺著眉頭喘了好半天氣才平靜下來,看了看手裡割下來的布條使勁“嘶”了一聲:“你說,他今兒過來到底是乾嘛來的?”
實在是食之無味,謝苓乾脆也給自己倒了杯茶,衝一衝嘴裡的寡淡,正在一旁小口小口地抿著,聞言用筷子指了指前方一點油水都沒有的兩盤子菜:“他前幾天去找食物了,來探探消息順便興師問罪的,咱們連油鹽都舍不得放,在他看來那可不就是一整個寨子的拖累。”一群老弱病殘又不能跟著他出去打家劫舍,留在寨子裡若是出了什麼事能連帶著他們父女一起去死,那黃天地恐怕能開心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傅大為點頭,覺得謝苓說的有道理,看這架勢黃天地估計是找到了不少糧食,至於是打家劫舍來的還是替人賣命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脯,傅大為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到謝苓脖子上,若不是她帶回來大批財寶,還能買得起高價糧食,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注意到他的眼神,謝苓刻意向另一側轉了個圈起身:“好了,我去練功了,爹你慢慢吃吧。”她重口腹之欲,這麼寡淡的東西實在是吃得她想吐。
傅大為誒了兩聲攔住她:“那個,小雲,他真走了?”
“都送進城了,還哭著喊著要送二百兩黃金給咱們呢,不過我品行高潔拒絕了,他沒辦法隻能痛哭流涕磕幾個頭走了。”
謝苓嘴皮子不停,一頓胡言亂語,付大為隻能從中挑挑揀揀出一些重點:“哦,走了,那就行。”走了就是活著,活著就行。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見傅大為沒有接著問的意思,謝苓便隨意打了個招呼回去自己院子,回去桌子前,傅大為看著桌子上的清水煮菜,忍不住歎了口氣。
雖然這次搶了很多錢回來,尚且能堅持一段時間,可這錢再多也是不經用,日後糧價一漲再漲,縱有金山銀山恐怕也頂不了什麼時日,屆時才是真的要出大亂子。
可這寨子畢竟是他的心血,裡麵還有許多老幼祈求他的庇護。
“寨主......”劉扶搖不知什麼時候坐了過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您看,我們要不要把孩子都聚起來,一起保護?”
孩子?
傅大為沉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
有時候保護的人反而是最尖利的刀,要麼擋不住瘋狗,要麼會變成瘋狗。
幼年的謝苓被吊在樹上割喉的場景曆曆在目,即使過去了十年時間也沒能磨滅一星半點,反而在他記憶裡變得越發清晰,深入骨髓。
傅大為把臉埋在手裡深深地歎了口氣:“派出去找糧食的人還沒回來嗎?”
小林搖了搖頭:“還沒有,出去了這麼多天,寨子裡很多人都傳他們死了,小寨主昨日讓我們去買點肉回來分給寨子裡的人,就說是回來之後又走了。”雖然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謊,可現在的情形也沒什麼人會去深究,生死有命,全看造化。
至少他們還願意找個理由敷衍,說明情況還沒有糟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劉扶搖垂眸坐在一旁,盯著手中的紅繩出神,也不知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窗外的陽光灑進屋裡,籠罩住桌子的周邊,劉扶搖眯了眯眼,也沒感覺到什麼暖意,目光掃過被飄進屋裡的枯葉吸引,怔愣了片刻:“快入冬了啊。”
“鐺!”
閃著寒光的劍直直插過木人的頭,散開的劍氣掃過周遭的枯葉,震成了一堆粉末,謝苓喘著粗氣看向劍尖穿過的“黃”字,神采奕奕地勾起唇角,上前兩步抽出長劍,劍刃上反射著晃眼的太陽光,謝苓甩了甩手,開心地鬆了口氣。
再堅持幾個月就好了,隻要等到入冬,雲卻失蹤的消息傳入京城,成王馬上就會以世子失蹤為由帶兵造反,屆時他會直接攻入京中弑帝,再過兩個月被太子清繳,然後就是新帝登基,飛快地結束這場戰亂。
新帝雷霆手段但奉行仁善之治,對之前所有的山匪都會以招安處置,她爹老實本分,前世招安後過得也算滋潤。
如果不是黃天地趁虛而入......
謝苓眸中冷光一閃,用力刺進木人心口處,她得趕在招安前先送他下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