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明德侯府上出了樁大事。

杜勝賢望著大門,從天不亮他就待在這,此時天色已晚,侯府閉門整整一日,怎麼現在還不見動靜。

不知裡頭那兩位捉妖師抓沒抓住作祟的妖邪,恩榮宴開筵就在三日後,再拖下去彆說悄悄將這邪事壓下,連安安穩穩度過這檔口都是妄想。

想起侯府裡頭受罪的趙二公子趙煜,杜勝賢難熬得心尖都發痛,滿平京城也難找這麼一個跟他尿在一壺裡的紈絝,這半月趙二情形不好,害他也怏怏成疾,早前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的花娘們都沒機會見他一麵。

就算是鬥不過那妖怪,總要當麵送送這臭味相投的朋友。

添茶的夥計都來了好幾番,當嚼口的果脯也上了三碟。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仰頭飲儘杯中苦澀涼茶,悄然打量四周,昨夜侯府鬨出的動靜甚大,日頭破曉才停。饒是明德侯府受了當今聖上二十三年榮寵也不耽誤滿平京多的是人等著瞧他們家笑話,因此,天一亮就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往這附近探聽。

四下裡豎了無數雙耳朵,不是貿然往侯府去的時機,隻能走那條暗路進府。

他咬咬牙根,剛要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後一張桌子忽然傳來私語聲。

“今年明經科取了八十人,進士科十三人,十三人裡頭就有明德侯膝下那位二公子,最稀奇的是聽說殿試時聖上都對他誇讚有佳,直說是有乃父風範。”有位漢子嬉笑道。

“真是奇了,”另一位大漢輕嗤,“想不到侯爺打殺那花娘膝上宿整夜的二郎這麼些年,還真叫他棍棒底下打出了個榜眼來。”

“咦——話可不能這麼說,不怪趙二今年如此出息,說不準是碧春堂哪位花魁娘子滿腹經綸,夜夜香榻上給二公子開小灶也未可知呢。”

隔著半扇竹欄,那二人淫猥笑聲無比刺耳,杜勝賢聽了這樣顛唇簸舌編排好友的話,心裡卻湧起一陣滔天巨浪,捏著茶杯愣在原地。

同是溫香軟玉裡喝花酒的紈絝,他一事無成日日被家法伺候,趙煜卻一聲不吭雁塔題名成了風光無限的金科榜眼,蹊蹺,太蹊蹺。

壓下喉頭酸氣,杜勝賢暗唾自己不仗義。

“但昨夜我聽侯府的動靜可不像歡喜,侯爺那聲斥罵現在還在我腦袋裡嗡嗡,什麼,‘讓我今日打死此孽畜!’”

說話那人學得有模有樣,杜勝賢幻聽了家父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刑,不禁渾身哆嗦一下,渾渾噩噩坐直了身。

這話顯然讓人吃驚不小,另一位漢子奇道:“趙公子一舉成名名揚天下,侯爺還有什麼不滿足,值得瓊林宴在即還如此動怒。”

那人嗐一聲。

“趙二公子馬上風,眼見得不行了。”

杜勝賢臉上青白交加,駭異地扭頭望去,不過半月功夫,那人竟弱病至此。

碧春堂酒酣耳熱時說的混賬話言猶在耳,今日人就不行了。

竹欄後人影綽綽,眼看那二人又轉移了話題,杜勝賢勉強支著胳膊要起身,忽聽瓷器碎響,低頭才見那茶杯被他按在桌角已碎了,裡頭滾出來一顆剔透的無名晶石,摻在湧出的血珠裡,紅得璀璨奪目。

一縷黑氣從那石頭中湧出,悄然自杜勝賢鼻尖鑽入了其中。

“哎喲,貴客金尊玉貴,小心著手……咦?杜小公子?”

酒館夥計滿臉堆著笑朝杜勝賢迎過來,卻見這位貴公子隻作未曾聽見,將一錠銀元寶擱在桌上後就木著臉走了。

舉止僵硬,雙目發直。

“壞了,那不是杜仆射家的公子麼?方才編排趙二公子的話全讓他聽去了,這一對毒瘤還不想法子整治你我?”

那倆漢子滿臉煞白,對視一眼後匆匆起身,結了賬後就自後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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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泥玉撥開眼前簾幕,人未語先咳嗽兩聲,緩過氣來訝道:“侯爺侯夫人不在此處麼?”

門邊候著的丫鬟像習以為常,熟門熟路將手裡提著的暖爐遞到貴客手裡,低著頭答道。

“侯爺與夫人嫌這屋悶熱,往湖庭避暑去了,吩咐奴在此候著,時辰到了再請兩位過來。”

那丫鬟說著打量漆泥玉。

那妙齡女郎著一身亂竹飛鳥紋樣的素色冬裙,外罩銀藍羽麵白狐皮鶴氅冬裘,織金繡線墜著數顆成色極好的南海珍珠,以至於青白的一張臉半數隱在了軟毛之下,隻剩倦怠眉眼半眯著。

蜂腰削背,鶴勢螂形,端的風流模樣,滿平京貴女中也難出這樣一人,隻是如此炎日卻裹著一身冬裙裘裳,實在奇怪。

聽說是雲遊至此的玄門弟子,專司除妖事務,本領大得很。

隻聽漆泥玉笑道:“連累貴府遷就我這身子骨,暑日正盛時燃上地龍,瞧這滿頭熱汗,來,擦擦。”

冰涼的手遞過來一方軟帕,那丫鬟惶恐接過,觸手驚了一驚。

這位漆娘子如此酷暑,裹了冬裘竟都如此體寒,難不成是什麼北境冰川成精?

這樣聯想下,那丫鬟怎麼看漆泥玉那雙含情雙目怎麼覺得妖異,惶惶然接下帕子虛虛擦了擦額上熱汗,恭恭敬敬讓開路。

走了兩步,漆泥玉忽然想起什麼,壞笑著指了指丫鬟腳底:“今日入夜看著點趙二公子足履,若是行走時後跟不離地,千萬莫要理他,抓緊往外跑,跑慢了是要被妖物抓住當糖豆嚼的。”

小丫鬟被嚇得一哆嗦:“是,可,可二公子還在榻上躺著生死不知呢。”

“既已千金聘我,哪有讓侯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道理。”漆泥玉意味深長看她一眼。

本就是十三四的小丫頭,何況撞上的還是邪乎事,小丫鬟哪裡禁得住這種神鬼離奇的恐嚇,因著熱氣紅起來的臉瞬間白了,小鹿眼顫顫盯著漆泥玉,好不可憐。

這時另一位仆婦尋過來:“侯爺問娘子法陣靈器可備好了?今夜平京城不宵禁,恐動靜大了叫外人聽去。”

小丫鬟恭謹退到後頭去,一會兒想著早知如此就該與小姐妹換了班,省得受這驚嚇,一會兒又心想,難怪剛才府裡多了那麼些朱砂黃符,原是為了遮醜來的。

“請侯爺夫人放心,反寫的通識符已貼滿貴府幾道關鍵陣眼,今夜外頭動靜府內照常聽見,府內聲音半點傳不到外頭去。”

“如此主家也就放心了。”

那仆婦舒出一口氣,見那丫鬟還呆站著,惡聲道:“愣著作甚?還不去請老爺夫人來觀禮。”

那丫鬟被吼得一驚,低著頭往外走。

漆泥玉全無半點剛嚇唬了人的心虛,已轉頭往房間深處走去。

她一麵走一麵打量室內布置,這明德侯府外頭看金碧熒煌,內裡布設更是講究,光是進了府門往後院走的花園就已是貝闕珠宮的排場,卵石鋪地恢宏大氣,活水繞著假山假石轉上一遭才沒入一口深泉,曲徑通幽,好不雅致。

怪的是這位趙二公子的房間,地處侯府最僻靜的地方,室內裝潢簡陋,什麼詩書墨寶都堆在房間一角,看那積灰程度,說有三兩年沒挪過地兒都有人信服。

侯爺與夫人對其態度更是離奇,幼子還在鬼門關沒拉回來,這二人卻躲在湖心避暑,不關心孩兒生死,先要問問這樁驅妖事宜會被會被外人知曉。

擺明了厭棄這位剛剛登上金榜的榜眼公子。

出事時是昨日半夜,侯爺夜宿時忽聞聽女人驚泣聲,隨後就是仆從嘈雜的跑動,等他收拾好自身趕到事發地時趙煜已是瞳孔渙散進氣多出氣少。

把人從榻上抬下來急救時趙煜的身子還跟那衣衫不整的女伶連在一塊,在場人皆不忍直視,草草將二人分開後把那女伶拿毯子一裹扔在地上,哆哆嗦嗦被麵色鐵青的明德侯怒斥數聲。

漆泥玉站在趙煜榻前垂眸打量,也不知趙煜是怎麼養的身子,眼下死人似地躺在床上,鼻尖一片薄薄黃紙吊著一口氣,整個人瘦骨嶙峋,一介二十來歲的郎君麵色灰敗一派腎氣虧空之象。

半月前殿試時何等意氣風發,眼下姿態就何等狼狽衰敗。

“做事倒是謹慎,半點妖氣也未曾泄露。”

漆泥玉嗬出一口涼氣,無趣地環顧一遍四周,指尖淩空點點趙煜眉心,“道行不夠,沒藏住狐狸尾巴,且安穩呆著吧。”

漆泥玉摸向袖中七枚小指長的細針,撈起繁複袖口,將那七根針沿趙煜身體七處筋骨命脈緩緩刺入,隨著七根針下去,趙煜最後那口氣也散了,整個身體陡然僵直,眼看死絕了。

漆泥玉遊目四顧,扯了束著窗幔的一根麻布繩利落捆了趙二一隻手腕在床柱旁,這才放下心來,還好來前做了萬全的準備。

侯府無關人員已經遣散,比之前冷清不少,隨著薄薄暮色隱去,天色黑沉下來,幾盞琉璃燈掛在廊角晃動著,給謐靜氛圍添上幾分陰森。

漆泥玉等到手中暖爐都燃儘了炭火,侯府主人們方姍姍來遲,卻未進門,隻在門口喚她出去。

漆泥玉眼珠轉一遭,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要找的人。

“漆娘子,那人稍後便押到,還請稍安勿躁。”方才傳話的仆婦見漆泥玉神色,上前一步恭謹道。

天色見晚,侯府內殺陣業已布好,那作祟的妖孽暴起隻在一瞬間,叫他們提個人都這樣懈怠,漆泥玉略微蹙眉,已有些不喜。

“漆大師,我兒現下如何?”

中氣十足的男聲謙遜識禮,衝漆泥玉拱手微微一笑,儒雅問道。

那是明德侯趙循義。

二十三年前,大昱改年號為乾元,一朝跌落凡塵的皇親國戚不知凡幾。

獨獨剩下明德侯,爵位世襲,享祿江南。

身為趙氏異姓侯卻二十三年來榮寵不絕。

要說明德侯府這些年有什麼不順,那也隻能是趙二公子失魂一事。

三年前,趙二公子趙煜正值弱冠,一夜之間患上了個稀奇病症。

每月必有三日宛若癡兒,隻能呆望天空,水米不可進,可是三日之後又行動自如,問其緣由隻答曾與神女三天三夜交遊神丘,言及此便又心馳神往,癡迷之象見者無不驚奇。

倘若僅是如此也就算了,明德侯府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有些癔症的公子。

問題是自半月前殿試以來,趙煜忽地病弱下去,整個人都像被妖邪吸食了精氣,七尺男兒卻瘦骨嶙峋,神智清醒時整夜整夜不願入眠,隻管頂著眼下青黑日夜不絕地與女子媾歡,狂浪姿態終於讓明德侯發覺不妥。

適逢有同僚家中生變,夫人曾延請一位經驗老道的捉妖師入宅,不到半日便解決了病灶。

明德侯不願此等醜事宣揚在外,因而秘密求請了這位大師入府。

正是漆泥玉。

侯爺正值天命之年,闊麵美髯很有幾分儒生味道,隻聽他擰眉長歎,口中喃喃道家門不幸。

漆泥玉卻失禮地並未回話。

“叮咚——恭喜宿主觸發攻略人物:明德侯趙循義,當前好感度74,觸發攻略任務:三日內使其好感度降至30。惡毒反派係統,竭誠為您服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