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你怎麼現在才回來。”秋華一邊小聲嗬斥著一邊將春月手中剛采的梅花接了過來。
虞枝尬尷的笑了笑,沒有多說話,秋華見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又加上外麵風雪交加,大雪落了一地,許是看不清方向,這才來遲故也沒有再為難下去,隻是低聲說了句進來吧。
虞枝起身將裙擺上沾著的雪抖落在殿外然後小心將門掩上入殿。
屋內瑞炭燒得滋滋作響,與外麵呼呼的風聲交相呼應。秋華替床幔之後的人掩了掩被角,又用火鉗翻了翻火盆。
“應姑娘還是睡不好嗎?”虞枝害怕吵著應霜,故意壓低聲量問道。
秋華點了點頭。
虞枝也沒有多問,隻是將手伸得離火盆近了些。
她低眉看著燒得火紅的鉗子在黑漆漆的炭灰中來回翻轉,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這是虞枝來到這裡的第十天,這十天來她試過無數多的法子想破開夢境出去,可無奈這具身體主人的身份隻是一個名叫春月的小宮女,因此她的許多行為都受到了限製。
鉗子戳進炭灰,將埋藏在裡麵的板栗夾了出來。
秋華將板栗用帕子包住,等溫度稍微降下後,道:“趁熱吃吧。”
虞枝自然地借了過來,看著手中香噴噴的板栗,她又不得生出一絲慶幸。
好在這春月的主人善良,對她很好,從來不用宮裡麵的那套去要求她。
想到這裡,虞枝用指甲將板栗剝開,然後遞了一個給秋華,笑道:“秋華,你也吃。”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應霜十分奇怪。聽說她是巫族聖女,封妃的那天皇帝賜給她許多宮女,可她隻要了春桃,說什麼春與秋剛好相配。對於皇帝更是閉而不見,宮中宴席也不參加,都被她以病推辭了。不僅如此,應霜討厭被人稱呼她為娘娘,因此秋華與虞枝關上門的時候都直接叫她名字。
“不要不要,不要離開我。”微弱的聲音隔著床幔傳來。
秋華立即將鉗子放在地上,朝著內裡走了進去,虞枝見狀也趕忙跟了過去。
應霜被秋華抱在懷裡,秋華輕輕拍打她的背,如同母親嗬護嬰兒那般。
“秋華,我又夢見他了,夢裡麵他白發蒼蒼,說以後再也不等我了。”她說著將胸前的衣襟狠狠攥住,像哭泣道。
“不會的,不會的,天月山乃是天地間靈氣最濃厚的地方,他在裡麵不會老的。”秋華小聲地安慰著,手裡麵的動作也沒停。
虞枝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便去接了一盆熱水。她將帕子擰乾然後遞給秋華。
這時應霜突然掙脫秋華的懷抱,跑到梳妝櫃前,將其中一個櫃子打開。裡麵放著的玉佩被她拿出,應霜盯著那快玉佩看了許久,哭得更加厲害了。
秋華沒有阻止應霜,等她哭夠了,聲音都啞了後,她道:“聖女,請不要忘了你的責任。”
秋華跪下,雙手交錯放在肩上,彎下腰,對著應霜行了一個大禮。
虞枝待著靈萃宮的這幾天,已經見過許多相似的場景了。秋華是心疼和嚴厲的化身,虞枝有時候覺得她就像應霜的母親,可時候又覺得她是一個嚴厲的父親。
應霜低頭看著秋華,良久,她將秋華扶起來。
“秋華,我不會忘的。”她保證道。
秋華又變為慈善的母親了,她看著應霜光著的腳踝,道:“春月,快給聖女將鞋子拿來。”
虞枝點頭,立馬回到裡屋,將鞋子拿了過來。
應霜埋頭盯著鞋子,又哭了出來。
虞枝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抬頭看向秋華。可秋華隻是搖搖頭,說了句沒事。
後來的一個月皇帝還是沒有來過靈萃宮,而應霜和秋華每天都在上演著相同的場景。
直到有一日,應霜照舊拿著玉佩哭了半天後,虞枝剛想替她將鞋拿過來時應霜卻當著她的麵說了句:“春月,將鞋子給聖女拿過來。”然後不等她反應,應霜便自己回到床前,將鞋穿上。
一套動作下來很流暢,可是虞枝卻覺得應霜已經成了一個失去意識的木偶人了。
不過從那時起,應霜就乖了許多,她不再大哭大鬨,而是一直跟在秋華身後,似乎很害怕被人拋棄一般。
每日應霜都會在秋華的監督下,修行什麼月華經,而修行完後,秋華會說一句。
“聖女這樣,整個巫族都放心了。”
這時應霜會仰頭對著秋華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第二天修行的更刻苦。
木偶人將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冰川之下,而浮在上麵的冰塊也漸漸融化,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虞枝一如既往每天在靈萃宮乾完活後,就跑去宮裡各處去尋找破解夢境的辦法。
按理隻要找出這夢境的主人,然後將她喚醒,就可以出去了。而虞枝入的這個夢,很明顯是應霜的,夢境分為噩夢和美夢,美夢隻需要打破,而噩夢需要戰勝。應霜的噩夢,虞枝沒有半點頭緒,又怎麼讓她戰勝呢?
虞枝隻能接著等下去。
時間就像屋外堆積的雪一般,融化、堆積、融化、堆積,一直循環,直到她入夢的第二個月。
皇帝終於在靈萃宮留宿了。
靈萃宮外北風呼呼吹過,如同猛獸在哀嚎。枝丫被夜晚蟄伏的“猛獸”撕拉摧斷,梅花凋落,謝了一地。而屋內一直都靜悄悄的,除了那盞燭燈徹夜亮著。
虞枝一晚上都睡不著,心裡麵沒由得發慌。最後她終於放棄,準備去吹吹冷風,清醒一下。
她在外麵站了沒多久,靈萃宮的門就開了,皇帝從裡麵出來,神色難看。
許是走得太急,他沒有注意到虞枝。
虞枝順著他留下的腳印一路看過去,隻見一血落了一地,與地上的梅花映在一起。
她暗道了一聲不好,就急忙忙衝了進去。
如果夢境的主人死去,那麼她將會再一次被拉入新的噩夢。
虞枝剛邁進殿內,就聽見窗戶發出啪的一聲,在這寒冷漆黑的夜晚有些滲入。
她隻能先將窗子合上,偏巧蠟燭也燃儘了。月光映射在白茫茫的雪上,照得屋內的地上也泛起冷光。
虞枝剛想尋一根新的重新點上,她摸索了半天,沒有找到蠟燭,卻聽見嘶嘶的聲音。
虞枝皺眉,她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火盆裡麵的炭已經燃儘了啊。她又仔細聽了聽,發現這聲音居然是從床那處發來的。
她一步步走向床處,然後將厚重的床幔掀開。
應霜蒼白的臉一點一點展現在她麵前,她眼神空洞,一直凝視著窗外。虞枝再往上看去,發現應霜裸露在外的手裡麵握著一塊碎掉的玉佩,由於她的力氣太大了,那玉佩的殘渣都紮進她的手裡麵。
虞枝不忍,將被子替她蓋好。
應霜的身體冰冷,像死人一樣,虞枝碰到她身體的時候,她也沒有反應。要不是嘴裡麵發出“咯咯”的聲音,虞枝真的以為她死了。
枕頭被血染紅,虞枝想著傷口也不能這樣不處理,於是便去摸應霜的手。
在她的手觸上那塊玉佩時,應霜嘴裡滿咯咯的聲音更加大了,她將玉佩拽得更加緊了。
虞枝試了半天還是不行,隻能勸道:“傷口不處理試不行的。”
可身下的女子並沒有聽她的話,她空洞的目光還是落在遠處。
虞枝歎了一口氣,又看了眼被鮮血洇濕的枕頭,打算靠蠻力將玉佩拿出來。
正當她再次碰上應霜的手時,那“嘶嘶”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了。
這一次虞枝聽得很清楚,那聲音是從床尾傳來的。
不過她眼下隻想儘快將應霜的傷口處理好,也沒有去探究這聲音是怎麼發出的。
春桃畢竟隻有十二三歲,力氣小得可憐,虞枝弄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
她的臂彎處傳來一陣冰涼,虞枝沒多管以為是應霜的手。
“應姑娘,還是得先讓我幫您把傷口處理了。”她再次說道。
應霜露在外麵的手還是沒動。
等等.......
看著應霜的兩隻手都放在外麵的虞枝心下一驚。
“嘶嘶”的聲音離得更加近了。
虞枝轉頭,隻見一條蛇纏繞在她的手臂上吐著信子。
不僅如此,還有幾根蛇從床尾慢慢爬過來,它們一根纏著一根鑽入被子裡麵。
虞枝暗呼不好,一把將手上的蛇打掉,然後將應霜從被子裡麵抱出。結果沒成想,腳下一個不穩,兩人雙雙倒了下去。
那蛇也不罷休,一條條朝著虞枝爬來。
其中最小的蛇爬到應霜腳處,虞枝擰起凳子試圖將它驅趕開,結果卻發現小蛇居然用頭蹭著應霜腳踝處的紅印。而其餘幾條大蛇也隻是停留在應霜身體旁,如同寵物一般。
虞枝不解。
“他死沒有。”應霜突然問道,她的聲音無比嘶啞。
虞枝低頭瞧見應霜雙目猩紅,臉上青筋暴起。
見虞枝沒回答,她失望道:“這麼多蛇,居然沒能咬死他。”說完應霜又恢複成原來那般樣子,她將手放在臉旁,用臉蹭了蹭露出來的碎玉,全然不顧鮮血染紅了她的臉,溫柔道:“吉華,我好想你。”
她的目光溫柔似水,是虞枝從未見過的。
這一刻,虞枝才明白,那些浮在上麵的冰川融化後,不是暖陽的開始,而是爆發的來源。
屋內又響起應霜的歌聲。
虞枝聽不懂,不過這一刻她無比確定,眼前這女子是真的瘋了。
這個念頭一出,腳下的地麵開始震動,眼前的場景扭曲在一團,虛空被撕開了一條口子,虞枝被吸了進去。
無儘的黑暗蜂擁而至,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