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924 字 3個月前

一陣陣酸澀從黑暗中襲來,如同蟲蟻在噬咬她的心。

是不甘,還是怨恨?

都不是,這種感覺······是愧疚?

這個男人,臨死前所殘留的最後一絲情感,竟是愧疚。

耳畔傳來一聲陌生的男子歎息。

“為何沒能早一些發現,我早該發現的,若是能早一些發現就好了。”

“我是個不稱職的丈夫,我真該死啊!不過沒有關係,很快······就會來尋你了。”

“不會讓你久等的,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說好的,等賺足了錢,便尋一駕馬車,帶著你去遊曆大唐山河······”

“鵠女······”

李玄玄重新睜開雙眸,目光炯炯。

“我不會死的。”李玄玄放下白綾,站起身:“至少不是今日,顧巧匠死了也沒關係,我照樣能找到他,這件事也並非你所想的那樣,他的娘子並沒有背叛他。”

見她突然得出了結論,且如此篤定,裴知行生出幾分興致,問道:“那你要怎麼做?”

“裴少卿,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李玄玄將頭上的碧玉發簪取下,雙手呈給他:“我在這兒還有彆的事要做,你替我跑一趟芙蓉園,將那件羽衣取來,你將這件信物帶給我的婢女雀兒,她見了自會將羽衣交給你。”

裴知行雖為朝廷命官,但不在今日受邀芙蓉園的諸位賓客之列,是不能隨意出入的,不過以他的能力,要避開眾人眼線去取一件羽衣回來猶如探囊取物。

隻是不知他肯不肯幫忙。

裴知行盯著那支'連他的狗命都抵不過'的發簪,並沒有伸手去接。

“幫你一回已屬破例,我為何還要再幫你一回?”

“你不是大理寺少卿嗎?尋求真相是你的職責所在吧?”李玄玄仰臉望著他,真誠地眨眨眼:“這個世界的真實,你不想看看嗎?”

她的雙眸水光瀲灩,還帶著幾分虔誠與期許,任誰在這雙帶著懇求的眸子注視下都會鬼使神差地接過發簪。

但裴知行不是常人,這種溫柔刀,對他來說一點兒作用也沒用。

“長公主就這般信任下官?不怕下官公報私仇?帶著這東西一走了之?”

李玄玄聞言怔了怔,他說的這些她還真沒考慮過。

說起來,她與裴知行的關係根本就談不上要好,甚至可以說過節未消,就這麼把性命攸關的大事交予他的確不妥。

他昨夜護住自己,雖然隻是出於臣子的職責,但那時她心底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是一種讓熟悉又讓人安心的感覺,多年以前,也曾有這麼一個人,奮不顧身地護住弱小的自己,他的樣貌已在心中模糊不清,但同樣的感覺,卻與麵前這位裴少卿十分相像。

因此也讓她對裴知行產生了一絲改觀。

“我沒有彆的可用的人。”

李玄玄垂下頭,吞吞吐吐道:“裴少卿,你與我認識的一位故人很相像,他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覺得你應該也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你可能會覺得我這種想法很可笑,但你若不願幫我也沒有關係,我還有彆的辦法,我李玄玄也不都是靠著彆人幫忙才長這麼大的。”

完了,她又抬頭期盼地問道:“我可以信任你吧?”

裴知行不覺得她還能有彆的辦法自救,無非是死到臨頭還嘴硬罷了。

他遂接過發簪,塞進懷裡:“隻是因為像就信任下官,這種理由的確是荒唐可笑。”

李玄玄眼皮跳了跳。

一點兒都不像!那人可沒有他說話這麼令人討厭!

“不過你口中所說的真實,下官倒想要見識一下,所以長公主可彆在下官回來之前死了,教下官白忙活一場。”

裴知行為人雖然不怎麼樣,但言出必行,李玄玄鬆了口氣,催促他早去早回。

他一走,李玄玄望著掛滿屋裡的琳琅布匹與工具,扯下一塊青色的,開始忙活起來。

直至太陽的餘暉消散在天際線上,裴知行終於在暮色的包圍下趕回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布包。

李玄玄坐在茅草小屋的門檻上,歪靠著門框,手臂上倚著一麵青色的小旗,上麵密密麻麻用朱砂寫著複雜的文字。

見裴知行的身影逐漸清晰,她衝他勉強一笑,唇色煞白:“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裴知行來到她身邊蹲下,將布包與那支發簪放在她膝上。

雪白的鱗羽已將她纖細的頸脖覆蓋得嚴嚴實實,往日裡豐韻紅潤的臉蛋也如鱗羽的顏色般慘白。

之前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還以為她的狀況遠沒自己預想的那般糟糕,裴知行低聲問道:“長公主,還需要下官做什麼嗎?”

“你什麼都做不了,她快要死了。”

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裴知行回過頭,昨夜的那名血衣女鬼赫然站在他身後。

他以迅雷之勢拔出橫刀,冷不防袖袍被人拉住。

李玄玄拉拉他的袖袍,輕聲道:“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你的刀殺不了她,還是讓我來吧。”

她看向血衣女鬼:“太陽都還未完全落下,你竟然就可以現身,看來我的精氣你十分受用。”

女鬼抬起袖袍,看著自己的影子在腳底若隱若現,道:“托長公主的福,或許等你死了我還能重新活過來也不一定。”

李玄玄低笑一聲,扶著門框站起身:“你不會想活過來的,我的命並不是你想要的東西。”

“還記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血衣女鬼沉下臉,看著她不說話。

“我今日在這所茅屋裡待了半天,這裡的確是很清貧,但還是看得出,小屋的主人很是體貼他的妻子。”

“灶台下有墊高的腳蹬,家裡其他的東西都很陳舊,妝奩和首飾卻是長安城時興的款式,明明是做衣服的,我卻沒見這屋裡有一件看得過去的男衫,那幾件襦裙倒是看起來不錯,應該是新裁的······”

“彆說了!”女鬼麵目突然變得極為憎惡,惱怒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渡我成佛?那是不可能的!我恨你們所有人!殺我的顧郎,阿諛奉承的蕭至忠,還有你這個罪魁禍首!所有人都該死!”

“你恨的不是我們,你恨的是這不公的世道,這弄人的命運罷了。”

“你恨顧郎,卻又對他下不了手,這苦果你咽不下去,所以即便是殺了我還是未能平息你的怨氣。”

“你太傻了,為何不早一些告訴他實情,夫妻間不是應該毫無保留的嗎?若是能早一點告訴他,這悲劇何至於發生······”

“夫妻?你是說她就是顧巧匠的妻子?”裴知行訝異道,轉瞬,他又沉著下來:“難怪要殺了她,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彆說了!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就再殺你一回看看能不能平息我的怨氣!”血衣女鬼袖袍下的手刹那間變成鷹爪般的青黑色,層層鱗甲覆蓋,如精鋼般鋒利無比,她揮舞著雙爪就向李玄玄衝來。

裴知行轉動橫刀,將刀背抵在手心,護在李玄玄跟前,準備正麵接下血衣女鬼的攻擊。

纖細的手輕輕按在他的小臂上,裴知行錯愕地扭過頭,看著李玄玄。

李玄玄目光淡漠地看著逼近的女鬼,朱唇輕啟。

“鵠女。”

這兩個輕飄飄的字卻如同一記撞鐘,血衣女鬼瞳孔驟縮,腦海中一陣轟鳴,身形頓時定在原地。

她仰起那張因極度憤怒而扭曲的臉,雙眼逐漸泛紅:“你、你怎麼會知道的,是顧郎告訴你的?!他竟然敢,竟敢將我的真名告訴彆人!”

“名字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是命脈,知道了名字,便能對它的主人行使諸多權力。”

李玄玄左手翻轉迅速掐出玄天訣,右手從懷裡掏出一道符籙迅速向鵠女甩去。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

符籙一靠近鵠女便倏忽化作幾道球形光鏈,將她包裹其中,鵠女握緊雙拳,使勁向半空中錘去,卻好似被一道無形的壁壘困在其中。

幾縷晶亮的絲線從鵠女的胸口溢出,逐漸糾結成一條閃亮的光絲,與李玄玄的胸口連在了一起。

李玄玄緩緩從腰後拔出皓月刀,刀身澤潔勝雪,寒光凜冽,在她手心裡興奮得微微顫動。她撫著光潔雪白的刀身,看向鵠女,道:“這把妖刀乃一千年狐妖的犬齒所製,凝結了它半世修為,那隻狐妖平生肆意妄為,這把刀也與它一樣狂悖無道,六界萬物,皆能斬之。”

“即便這無形的詛咒也不能例外!”

李玄玄揮刀朝前方一劃,隻聽弦斷瓷繃之聲,連在她與鵠女之間的光絲便被白刃所斬斷,鵠女踉蹌著朝後跌坐過去,而李玄玄頸上的鱗羽也迅速褪卻,麵色重新恢複成紅潤嬌俏的模樣。

李玄玄將彎刀插回刀鞘,緩步走到她跟前。

“他沒有背叛你。”她垂下眼眸,輕歎了口氣:“鵠女,他死了。”

“你殺了他!?”鵠女杏眼圓睜,掙紮著要站起身,李玄玄抬起二指一劃,光鏈便勒住她的脖頸將她固定在地上。

“他是自殺,在我披上羽衣的前幾日,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