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773 字 3個月前

“總之,得先將它帶回寢殿,這樣丟在這裡,明日準會被花奴清出去。”

李玄玄搓搓手心,兩腿張開站穩紮馬步,氣沉丹田,大喝一聲將陶罐端起。

陶罐本身不重,但放了茉莉花巨碩的花根,又填滿了土,李玄玄一時沒將它端起來,反而手滑向後栽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籲籲喘著氣,衝裴知行擺擺手,掩飾這尷尬的一幕:“往日裡我可不這樣,都是那孽障吸走了我的精氣才讓我手腳無力,若是平常,我單手就能拎起來。”

“往日裡您倒是裝得挺像位公主。”裴知行抓著陶罐的邊沿,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它拎了起來,另一手又抓著李玄玄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提起。

對於裴知行伸出援手,李玄玄還是感到心頭一熱,感激道:“那便有勞裴······”

她順勢往他身上一倚,想靠在他身上借點兒力,沒想到話都還未說完,裴知行就鬆開了手,丟下她快步朝寢殿的方向走去。

原來是嫌自己動作太慢,耽誤了他放值的時間。

李玄玄一扁嘴,歪歪扭扭地跟在他身後。

裴知行將陶罐帶到寢殿門口,隨意放在廊下,便轉身要走。

李玄玄瞧見陶罐邊沿漆黑黏稠的指印,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你的手受傷了,大理寺這個時辰應該也沒人給你上藥吧。”

裴知行抬起還在滴血的右手看了一眼,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管這個。”

“那怎麼行,你肉體凡胎的,萬一刀傷感染了小命一休,這罪業就得算在我頭上,你跟我來,之前雀兒也劃傷了手,王禦奉留下的創傷藥正好還有剩。”

李玄玄邁進門裡,回頭見裴知行還站在庭院中,麵色陰沉地看著她。

“長公主的寢殿,下官不便入內。”

李玄玄這會兒倒有些哭笑不得,這般蠻不講理的人,某些地方倒是循規蹈矩。

她先一步走了進去。

“進來吧,這是長公主的命令。”

待她從鬥櫃中翻找出那盒藥膏,又端著一盆清水過來時,發現裴知行已端坐在案前,脊背挺得筆直,雙眼還在警覺地打量著四周。

他不張牙舞爪時倒還有幾分君子姿態,李玄玄心底不禁有些暗暗發哂,她將銅盆放在桌案上,來到他身側坐下,伸手道:“手。”

裴知行瞪著李玄玄的臉看了好一會,就像一頭受傷後被人製服的猛獸,才拘謹地將手伸過去,在觸碰到李玄玄的手時,又後悔似的想要縮回去,李玄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翻轉過來。

他的掌心還在淌血,幾道讓人膽寒的割痕貫穿於粗糙的掌心中,皮下微微露出裡頭暗紅色的血肉。

裴知行的袖箭屬於特製的,箭頭三菱帶刺,殺傷力比起平刃強數倍,即便不能一擊斃命,也能讓目標慢慢流血致死,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直取性命。

想到當初他竟拿這種東西對付自己,到頭來還不是害人害己,李玄玄手底越發沒輕沒重。

而裴知行臉上毫無波瀾,隻目不轉睛地盯著李玄玄,尋常人家的娘子若是被這樣久盯著,早就惱羞成怒了,但李玄玄知裴知行是個脾氣秉性異於常人的,也並不在意,自顧自地擰乾手巾給他清理傷口。

良久,裴知行突然開口道:“看來長公主在外這幾年過得也不怎樣。”

語氣平淡不帶絲毫感情,讓人聽不出他到底是關心過問還是嘲笑奚落。

但凡和他打過一次交道的人便會知道,反正絕不會是前者。

正常人聽見這番奚落該是撂挑子走人了,但李玄玄最近阿諛奉承的話聽多了,偶爾聽一聽裴知行這陰陽怪氣的話反而覺得耳清目明,她笑了笑,手上的動作未停,反問道:“裴少卿何出此言?”

“尋常人家的娘子見不得這種傷口,長公主能麵不改色地為下官清理傷口,可見對這種血腥已是司空見慣,且就長公主方才揮舞的那幾下鋤頭,看得出在太和山時苦力也沒少乾。”

他說的是事實,但也太過於直白,李玄玄不禁又被他氣笑了,當即反駁道:“裴少卿你還少說了一句,我能容忍你和蕭七這樣不敬的人留著性命,該是在太和山那會也沒少容人。”

裴知行抿了抿嘴,禁了聲。

李玄玄打開那盒藥膏,清冽的龍腦香立即彌漫在二人之間,她用指尖蘸取了一點,又拿起他的手,指腹在傷口周圍輕輕劃著圈。

見裴知行一直想抽回他的手,李玄玄緊了緊握著他的手,道:“現在知道疼了?方才怎麼就一聲不吭的,”

見裴知行不說話,她又自言道:“你倒是還算聰明,知道用袖箭紮穿手來擺脫那女鬼的控製。”

裴知行沒好氣道:“下官若是連這點兒聰明都沒有,這些年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長公主方才不是也受傷了,下官沒想到長公主這麼好心,倒是先顧著他人了。”

“我嗎?這種皮肉傷,我向來不放在眼裡,貧道法力高深,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擬的?”李玄玄得意地卷起袖口,將方才被女鬼劃出的傷口展示給裴知行看。

那條長長的傷口早已停止了流血,讓人驚訝的是,傷口處甚至已經有結痂的跡象,看上去像是過了幾天的傷口般,已經沒有上藥的必要了。

隻是除了手臂上那一道鮮紅的傷口,那些白霜般的鱗羽也逐漸蔓延至小臂。

李玄玄也注意到了那些鱗羽,便趕緊放下袖袍。

她從腰間掏出一塊羅帕,綁在裴知行手上。

又將那瓶創傷藥往裴知行麵前推了推:“寢殿裡沒有繃帶,你便先用這個湊合吧,回去後記得每日換藥。”

這一切做完後,她便眨巴眨巴眼坐好,看著裴知行。

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李玄玄這是還有話想說,接下來便會先道個謝,再出於客套問她還有什麼想交代的。

裴知行站起身,也沒拿上藥,而是向她欠了欠身子。

“那下官便告辭了。”

李玄玄怔了怔。

好一個白眼狼!竟然連謝字都沒說一個便要走?!本以為這番操作下來至少能套個近乎,想不到他竟走得如此決絕。

就沒見過這種人,方才是沒看見自己手臂上的鱗羽嗎?都已經蔓延到這個地步了好歹也假惺惺地過問一下吧,竟裝作沒看見?!這是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便不管她死活的意思了?!

他若不對自己言謝,那接下來的事她也不好厚著臉皮開口。

眼見裴知行就要走出門,李玄玄咬咬牙,在他身後弱弱地喚道:“裴少卿,我與您商量一件事唄?”

見裴知行頓住腳步,好歹沒有駁自己臉麵,李玄玄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身上的鱗羽還在,那女鬼殺了我後怨氣並沒有消散,可見她所怨之人並非是我,隻有找到她真正怨恨的人才能解除我身上的咒。”

“我今夜做了一個關於羽衣的夢,夢裡能看見望不到邊際的蒹葭和幾處高台,你知道長安城哪裡有這樣的風景嗎?”

裴知行沉吟一會,道:“唐律有令,士庶皆不能搭建高台眺望皇城,那必是官家建築,且離皇城甚遠,曲江的蒹葭最多,你夢裡的高台應該是芙蓉園的紫雲樓。”

位於長安城東南角的芙蓉園也是皇室離宮之一,若是向阿耶提出要去那裡住兩天,阿耶定不會拒絕。

李玄玄雙眸一亮,心裡有了主意:“這件羽衣繼續留在宮裡太危險了,且我這樣子也不適合出現在公眾視野裡,明日我就將它帶去芙蓉園。裴少卿,能拜托你幫我查一下是誰做出的這件羽衣麼?”

裴知行沉聲回道:“太上皇交辦下官的事已經辦結,此案已了,長公主說的事不在下官的職責範圍。”

果不其然,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但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留餘地地拒絕。

李玄玄心有忿忿,但麵上還是軟言軟語地勸道:“裴少卿,你也看到了長在我身上的東西,它長得越多,我便越虛弱,用不了兩天,可能明日,這些羽毛就會遍布我全身,屆時便是我的死期,我相信這件事對裴少卿來說隻是舉手之勞,上天尚有好生之德,裴少卿若能出手幫我這個小忙,也是為自己積累一樁功德不是。”

她話音剛落,便見裴知行帶著一陣風,旋地來到她麵前半蹲下,月光般清冷的目光直視著她。

“下官身上的罪,便是積一輩子功德也抵消不了。”

“長公主口口聲聲說從未想利用過彆人,用起下官來倒是順手。”

他抬起那隻受傷的手,頗為輕蔑:“公主方才言傳身教,目的就是為了說服下官去跑腿?”

李玄玄端坐在地席上,臉頰漲得通紅,膝上的襦裙也被她攥皺。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才見他出手幫自己,還以為他善心尚存,原來這都是自己的幻覺!自己好意替他包紮,倒平白無故惹來一頓羞辱,此人根本就是一塊寒冰,捂不熱反而會凍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