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4746 字 3個月前

“嘶!”李玄玄突然倒抽一口氣,勾腰捂住手臂,蜷縮成一團,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李隆基見狀連忙下了牙床,坐到她身旁。

“這是怎麼了?剛才不還好好的?”

“三哥······疼······”李玄玄雙目含淚,可憐兮兮地喚道。

她欲遮還露地卷起一小段袖衫,潔白的小臂上一道淤青若隱若現。

李隆基急急抓住她的手腕,將整截袖子卷起來,露出五根觸目驚心的淤青,瞬間暴怒:“這是什麼?!怎麼弄的?!”

李玄玄用袖袍掩住臉,嬌聲顫顫,淚水漣漣道:“前幾日進城時,玄兒遇上一個不講理的狂獠,我見他為煩心事操勞,便好意幫他,誰知······誰知他竟不領情,還出手將我打傷!”

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竟然嚎啕大哭:“你說我算什麼長公主!一入城便平白受此大辱,若是讓京兆府的人知道了豈不招人恥笑!日後還如何在長安城立足?我······我還是回太和山做道士去罷!”

她一聲聲泣訴就像是利刃捅在李隆基心肝上,連五臟六腑都為之酸楚。李玄玄從小就沒了母親,全由兄長李隆基一手帶大,對她更是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他心疼地揉著她手臂上的瘀痕,雙目泛紅道:“怎麼不早些告訴三哥?三哥定當為你誅殺此獠!”

得了他這句話,李玄玄這才降低了哭聲,她將頭埋在李隆基懷裡,眼睛卻是滴溜溜地瞥向裴知行,雖然眼角掛著淚珠,但嘴卻忍不住咧開笑。

裴知行緊緊抿住薄唇,好一個裝腔作勢!

李玄玄抽泣道:“我怕阿耶和三哥擔心,也怕被人笑話,這才不說的,方才痛不可耐,這才失了態。忘了裴少卿也在,讓少卿見笑了,您不會出去亂說吧?”

裴知行垂下眼,道:“長公主心地良善,本就無可指摘,隻怪那人好歹不識,的確是該死。”

“對!玄兒,你告訴予是誰乾的,予定將他碎屍萬段,還你一個公道!”

“那時天色太暗,我沒看清他的長相,先不管他了,等日後我想起來再告知三哥,先下棋。”李玄玄抹抹眼淚掙脫了李隆基的懷抱,又好像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撈出一粒黑子按在棋局上:“吃了你。”

想不到她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李隆基與裴知行二人麵麵相覷。

若自己不依不饒地追究此事,那無非是讓李玄玄再受一道傷害,想到這裡,李隆基打算還是繼續之前的話題。

“裴少卿,你方才說還有誰助你?”

裴知行也才緩過神來,躬身道:“臣還要感謝苟監引薦之恩。”

李隆基釋然:“裴少卿謙虛了。”

這就是能人與庸人的差彆,若是換上一個不勝其任的人來接下這個差使,彆說感謝,恐怕得要跟苟稷拚命。

“予本來還在擔心,玄兒回城的這段時間可彆出什麼岔子就好,沒想到苟監就卜出那樣一個卦象,險些誤了玄兒回宮的時間,好在大理寺沒有讓予失望,裴少卿破了案,又替予尋回寶物,且長安城終於開始放晴,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甚好、甚好!”

李隆基龍顏大悅,當即批下二十萬錢,四百匹,讓裴知行將勒碟帶去三省審簽。

直到李玄玄連敗三局,頓感有些乏味,三哥和阿耶一樣,對待輸贏總是特彆認真,從來不給自己讓步。

她打了個哈欠,隨便找了個借口向李隆基告退,和自己的婢女雀兒還沒走多遠,便聽見身後有人喚自己。

“長公主請留步。”

李玄玄回首,發現裴知行正站在蕪廊外的一棵槐樹下,身上緋色的官服與樹影融為一體,他方才隱匿了身上的氣息,周圍的宦官女婢來來往往,都沒有注意到此地還站著一人。

她揶揄道:“裴少卿,你怎麼還在這裡?可是領了賞要請客吃飯了?”

裴知行一臉暗沉,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緩步向她們逼近,見他與李玄玄之間的距離早就超過了正常的社交距離,作為臣子是一種非常僭越的行為。

跟在李玄玄身旁的雀兒不禁被他這股氣勢嚇得後退幾步,她神情不安地朝不遠處衛戍的羽林軍看了看,又看了眼盛氣淩人的裴知行,心中暗下決心,若他敢對長公主表露出一絲不敬,她隨時做好叫破喉嚨的準備。

裴知行掃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隨即低下頭對李玄玄切齒道:“長公主,你昨夜可差點害死下官了。”

“是嗎?”李玄玄揚起眉:“難道是我眼花了?少卿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嗎?”

裴知行冷笑道:“你的確很膽大,竟敢算計下官,就沒有想過後果嗎?”

李玄玄仰起頭,毫不怯懦地正視著高他半頭的裴知行,即便他走來的勁風帶起她鬢間的發絲,她也沒有後退半步。

“算計?”她反問道:“何來算計之說?為聖人分憂不是少卿作為臣子的職責嗎?少卿昨夜若是死了,也隻能怪少卿德不配位,擔不起這大理寺少卿的重擔,你若是做不了,自是有人能來做!”

“少卿得了賞錢,不見好就收,還留在這守著本宮,莫不是還有彆的什麼指教?”

“下官不敢。”裴知行從嘴角輕輕擠出幾個字:“但下官不敢保證下次對長公主還有這樣的耐心。”

“威脅我?看來少卿才從三哥的門裡出來便好了傷疤忘了疼。”李玄玄捂著手臂,叫道:“我這兒的傷可還未好呢!”

裴知行微微一怔,盯著李玄玄狠狠點頭,隨即轉身快步離開。

“裴少卿!”李玄玄衝著他遠去的背影高聲喊道:“彆怪我沒提醒你,就你這脾氣,再不改改可是沒有小娘子會喜歡的,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路過的宮婢們聞言紛紛抬頭側目,裴知行又加快了腳步。

“哈哈哈。”李玄玄指著他的背影笑得花枝亂顫,對雀兒說道:“你看他那落荒而逃的樣子,還想與我叫板,自找罪受。”

雀兒搖搖頭,一臉擔憂:“長公主,恕奴婢多言,裴少卿在朝中風評一直不好,得罪他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連幾位大王都不願去招惹他,您連腳跟都未站穩就與他交惡,這又是何苦呢。”

“怕什麼,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我難得回來一次,為何要過得這麼憋屈,反正隻要一年期一過······”

李玄玄說到這裡便趕緊住了嘴,心虛地撇開視線。

“長公主?什麼一年?您這是什麼意思?”雀兒警覺道。

“沒什麼。”李玄玄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昨夜我沒睡好,我要回含涼殿補覺了。”

雀兒像是想起了什麼,立馬嗔怪道:“長公主!昨夜您上哪兒去了,奴婢早晨起來看見您不在寢殿,嚇得水盆都打翻了······”

李玄玄立馬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噓,可彆再提這事了,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雀兒是看著她長大的,對於李玄玄身邊發生的一些怪事早已了然於心,李隆基雖然多少有些察覺,但在他心裡,李玄玄還是八年前那個嬌慣脆弱的小雛鳥,成不了什麼氣候,而在李旦心裡,她更是與生活不能自理的垂髫小兒沒什麼區彆。

若讓他們二人知曉她有飛天大盜般的能力躲過皇城眾多守衛,大半夜裡隨意進出皇宮,那可不得了,彆提什麼公主府,恐怕她這一世都得待在深宮裡,再無天日可見。

雀兒拿開她的手,不悅道:“長公主,請您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您都不知道奴婢有多擔心!公主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您讓我如何向太上皇和聖人交代!”

“哎呀,好雀兒,你放寬心,我心裡有數,就算是讓我受罰也絕不會讓你為難的。”

雀兒一開始囉唆便沒完沒了,但好在她不是歸根結底的人,隻要能轉移她的注意力,她立馬就會忘了方才說的事。

李玄玄興致盎然地問道:“想不想看看我的公主府長什麼樣?我正想去看看茗園的進度如何了。”

雀兒一聽來了精神,轉眼便忘了李玄玄偷溜出去的事,她興奮地直點頭:“奴婢這就去吩咐人套車帶公主去看看。”

說罷,便一溜煙小跑離開。

李玄玄望著她的背影鬆口氣,還好這丫頭心思單純好打發,這一招也從小到大屢試不爽。

夕陽西落,天空中還殘留一抹暮色,給雲霞下的飛閣流丹籠罩了一層絢麗的色彩,李玄玄望著皇城的剪影思緒漸遠。

得罪人嗎······她垂頭看向自己染上蔻丹的指尖,輕笑一聲,輕輕攏起。

得罪人算什麼,待到那個時刻的到來,便是要自己手染鮮血,也在所不惜。

裴知行從興慶宮出來,向大理寺一路騎行過去。

□□的棗紅馬早已熟識回大理寺的路,不用他駕馬,它便一步一點頭地朝著既定的目的地走去,留給裴知行垂頭沉思的時間。

一陣奇香傳來,裴知行抬起頭,前方一輛鑲金飾銀的四駕七香車,緩緩行進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駕車的是一位七八歲的道童。

裴知行輕夾馬腹,催馬行進,逐漸與七香車並行。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開口輕聲說道:“您回來了,東都之行還順利嗎?”

車內沉默良久,傳出一聲嬌俏的輕笑,聲音如同十七八歲的少女:“挺有趣的,還帶回一件有意思的東西,想上車看看嗎?”

裴知行透過七香車的絹簾,隱約看見車內似乎還有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影,不禁皺了皺眉,道:“不用了。”

那聲音嗔怪道:“還真是冷漠,十幾日不見,還以為你會很想念我呢。”

裴知行默了一會,問道:“那東西是您讓人帶出去的嗎?”

車內人笑道:“不愧是知行,你怎麼猜到是我的?”

“太巧合了,那是武周後的東西,連聖人與太上皇都不清楚它的威力,那給使怎麼會恰好拿走它,而且,那東西離宮的當天,您就離開了長安,不是嗎?”

“畢竟無休止的雨水很讓人討厭。”

“原以為可以讓三郎絆個跟頭,真可惜。不過聽說三郎獎賞你了,不是嗎?”

裴知行麵色一變,急切地解釋道:“那東西難以掌控,太冒險了,連卑職都能發現端倪,聖人查過來隻是早晚的事,卑職都是為了您才······”

那聲音懶洋洋道:“知道了,瞧你嚇的,我又沒怪你。”

“你做得很好,就這樣博取三郎的信任,繼續留在他身邊吧。”

裴知行沉默下來。

駕車的童子忽然開口道:“裴少卿,你右手的袖箭可有射不準的情況?”

裴知行解下右手的袖箭遞給他,道:“二十丈外會向右偏離一寸半。”

道童接過袖箭沒好氣道:“你還真是個怪物,這個袖箭的射程是十丈。”

裴知行反駁道:“可我能射二十丈,若不能調好,便算不上好用。”

道童搖了搖手中的袖箭,又將它貼在耳邊細聽,隨即一臉煩躁:“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不要讓它淋水。”

車內的聲音警告道:“白椿。”

白椿斂了聲,憤憤不平地瞪著裴知行。

“知行,就送到這吧,記住我說的。”

裴知行勒住馬,目送七香車逐漸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