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609 字 3個月前

“我接手此案時,第一位與第二位死者的案發現場已經被徹底清理,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但直到昨夜我們親曆此案,我才發現這第三位死者的案發現場有蹊蹺。”

“你瞧。”他抬手指向牆壁頂端:“今早水患過後,我發現蘇六郎家牆壁頂端有一圈深色的水痕,那是洪水帶起的泥土沉澱在牆壁上方形成的。”

“可這裡卻沒有,這麵牆雖然布滿黴菌,但是很乾淨,而且,你不覺得這間屋子太整潔了?若是像昨夜那樣發水,屋子裡的東西早就該被掀亂了才對。”

經他這麼一說,持盈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她走到矮榻邊,剛提起被褥查看就發出一聲惡心的呻吟縮回了手。“被褥裡的水到現在都還未乾,那你說屋子裡的水是從何而來?徐大也的確是被溺死的不是嗎?”

“你看看院外。”

持盈滿腹疑問地向外走去,想著剛來的時候也沒見這兒有池塘之類的東西,而後就看到一口大陶缸立在庭院中間,瞬間恍然大悟。

這是長安城百姓家家戶戶必備的陶缸,長安城人口稠密,民房戶舍都緊緊連在一排,一旦發生走水,整條街都不能幸免,所以每戶人家都會在院子裡放上這樣一口陶缸,以備不時之需。

裴知行道:“若是這一缸水全灑在屋子裡也差不多了,前些時日連日降雨,不出幾日這個陶缸就能被雨水重新填滿。”

“徐大的屍體昨夜才由長安縣轉交給大理寺,仵作還未勘驗,是不是溺死的尚不能下定論。”

持盈點點頭,道:“你推測的也有道理,但也隻是推測而已,可如果徐大不是因為青龍溺死,那為何發現徐大屍體的安六郎還是被青龍盯上了?昨夜若不是我們在他家,那死的必是安六郎無疑。”

“你曾說,龍盯上不是某個特定的人,而是屋主。”裴知行沉吟道:“我一直在想,會不會龍盯上的也不是屋主,而是某樣東西?”

“東西?”持盈訝異道,她倒是從沒往那方麵想,龍這種東西疾惡如仇,又睚眥必報,她一直都猜想幾人是犯了龍的某種忌諱,才招來龍的報複。

“你想,這第一位死者是興慶宮當差的給使,而第二位是他的親友,第三位則是這個膽大妄為連禦用之物都敢倒賣的牙人,我猜這個物件應該是被那位給使從興慶宮帶出來,而後經手三人,他們皆因此死於非命,最終又被第四人所覬覦,安六郎乃一介賭徒,他雖然與徐大交好,但我很了解賭徒的為人,他們為了錢,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我們在此多說無益,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隻需先將徐大的屍體解剖了,窒息與溺水的死狀相近,差彆就在於肺部有沒有嗆水,若結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樣,那隻需找安六郎當麵對峙即可。”

“對了。”持盈這才想起自己本身的目的就是為救安六郎而來,於是問道:“你把安六郎藏哪了?”

“皇城,大理寺。”

* * *

衛詔是大理寺一名不起眼的小吏,同時也是大理寺少卿裴知行的副官,原本家中是丹州一帶遠近聞名的富農,神龍年間賣官鬻爵之風大盛,家裡人見他身體瘦弱不堪農務,性格綿軟又管不住下人,便花了三百吊錢為他在大理寺謀了個差事做。

少卿裴知行脾氣暴躁,禦下極嚴,大理寺從來沒人能在他手底下堅持一個月,他來報到的那一日,恰巧碰上一眾大理寺官吏為派誰給裴知行當副官而擲骰子,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他一來剛好解決了燃眉之急,二話不說便將他塞給裴知行。

他性格平和,做起事來不及不躁,即便挨罵也鮮少生氣,與急躁易怒的裴知行恰好互補,兩人相安無事,一搭檔就是好幾年。

所以即便昨夜裴知行夜不歸宿,他也習以為常,照常卯初起床,洗漱完畢後,想著少卿回來時不出意外又將帶著一身他人的血,又準備好沐浴熱湯及更換的衣物,再為他泡好一壺熱茶,待一切準備妥當,隻等裴知行將犯人帶回來了。

裴知行陰鬱的臉如約出現在大理寺門外,隻是他這次不是帶著滿身血汙,而是泥汙趕回來,身後跟著的也不像是犯人,而是一個小道士。

裴知行見麵第一句就道:“熱水準備了嗎?帶她去洗乾淨。”

衛詔細細一打量這位道士,不禁大驚失色,磕巴道:“可是少卿······她,她是位女子。”

裴知行雙眼一瞪:“我又不是沒長眼睛,待會你守在門外,不要讓彆人靠近浴堂,結束了讓她在我書房等我。”

說完,便丟下持盈就走。

衛詔點點頭,也沒有多問,他瞧了瞧麵前的女冠,見她也沒比自己矮多少,就道:“那我先去找一套乾淨的衣物來,道長與我身形接近,若不嫌棄,就先穿我的······”

話還未說完,已走出老遠的裴知行又回過頭,大聲交代道:“去我的櫃子裡找一套給她換上。”

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升起了,他在裴知行身邊當副官的這幾年來,彆說是女子,就連母的東西也沒見他身邊出現過,今日怎麼好端端地帶回這樣一個嬌俏的小娘子?

這位小娘子姿色昳麗,剛沐浴完更是肌膚盛雪,鬢雲飄散,裴知行過大的衣物套在她身上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合時宜,反而生出一種散漫華貴的美。

衛詔將她帶到裴知行書房,對她的身份十分好奇,少卿從未帶過女子來大理寺,這位娘子不但能待在他的書房,少卿還將自己的貼身衣物借給她穿,也不知二人是何關係。

難不成還想金屋藏嬌?

衛詔好奇心大起,但又不好意思多問,於是委婉地問道:“道長,少卿為何會帶你來大理寺啊?”

這不問還好,一問持盈便氣不打一處來,她卷起過長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幾個烏黑的爪印,憤憤不平道:“大概還是在懷疑我吧!就從未見過像你們少卿這樣蠻橫無理之人,昨夜他把我當做凶手痛打一頓,那一掌到現在還疼著呢!我可是記在心裡了,日後少不了他好果子吃!”

這樣可人的小娘子少卿竟然也能痛下殺手,衛詔捫心自問是做不到他那樣辣手摧花,不過仔細一想,倒也符合少卿平日裡的辦事風格,那就是無論老幼,不分男女地平等對待一切不逞之徒。

原來不是自己想的那種關係,衛詔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持盈又道:“他去了這半日到底查出來什麼沒有,你替我去打聽一下。”

態度高傲頗有命令的味道,使喚起人來倒比少卿還要順其自然,衛詔得了令,也不知怎麼兩腿就動起來,一溜煙跑去地牢打探消息。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衛詔帶著一臉喜色返回,說是三起案件的元凶找到了,就是安六郎本人,他見財起意,先後用同樣的犯罪手法殺害三人,還交代了埋藏贓物的位置,就埋在他家院內,現在人證物證俱在。

持盈怔了怔:“這麼快?三起?不是一起?”

衛詔點點頭,欣喜道:“道長是不知道,聽說好大一箱財寶,裡麵都是好出手的金銀玉器,安六郎本來是打算等風頭過後融了再銷贓,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少卿識破了,現下已簽了供狀畫好押了,聖人對本案很是看重,限我們大理寺三日內破案,還好少卿不辱使命,現下已經帶著供狀飛騎回興慶宮複命,道長你也清白了!”

言語間對裴知行十分欽佩。

雖然真相已經查明,可持盈依舊麵色凝重,且感到心裡堵得慌。

裴知行心裡明明清楚,前兩起案件的元凶分明不是安六郎,真凶依然逍遙法外,居然還草草結案,想必那張供狀上定當是血跡斑斑。

雖然說安六郎咎由自取,反正犯下一樁命案也是被處死,三樁命案還是被處死,裴知行正好將前兩樁的命案也算在他頭上,總不能昭告天下,是一條青龍犯下的命案。

這幾樁案件本就鬨得沸沸揚揚,當權者隻想要儘早了結此案,背後的真相,又有誰會在意呢?

更何況,自己也是利害關係人之一,又有什麼好置喙的。

她冷呲一聲,心中對自己很是鄙夷,果然回了長安,自己就不能繼續再做那個除惡揚善的“持盈”道長了,是時候該恢複真實的身份了。

裴知行回到大理寺已是午時,當他趕回自己的書房時,隻看見衛詔獨自在房內收拾茶具。

他喘著粗氣問道:“人已經走了?”

“啊。”衛詔答應道:“道長說既然真凶已經查明,她也該回家與親人團聚了。”

裴知行聞言眸光一暗,隨即又很快恢複正常,他從懷中掏出那支她未來得及帶走的青簪,喃喃道:“沒有關係······反正,很快又會重新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