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仙來客棧。
此處非是一般客店,處於修仙界與魔都的交界處,內外靈氣雜亂、魚龍混雜。
“哥幾個聽說了麼?妺顏仙君的妹妹,弑父殺母,你們說妺顏能下得去手嗎?”
“不是表妹麼?怎麼還成親妹了!”
“誰知道呢。”
眾人新添了溫酒,繼續敘話。
不遠處正坐著一位遮麵青衣女子,正是妺顏。
她飲下一碗清酒,對於妺棋是自己妹妹這件事,她也是才知道,且是從這仙來客棧中的眾人的口中得知。
“那麼,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她心中平靜無波,因為妺顏知道這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這是她重生的第十次,前幾世的身份各異。
她曾是宅門夾縫生存的婢女,衛國戍邊的女將軍,禍亂眾生的妖女……
此生她是女扮男裝為振興宗門的一名普通修士,當下雖負仙君之名,宗門興盛,但出了一個意外,這就是妺棋了。
事不過三,其實從第三世開始妺顏便徹底放飛自我,她在這方世界度過十世,攏共五百餘年,也累了。
每次都會死在不同的人手中,對於死亡她早已麻木,心中唯一的執念便是回家。
十世一過,她就能回家了!!
“她要執掌妺氏仙脈,我會是她最大的對手。”
白淨的手把玩著茶杯,有些漫不經心。
一團灰影跳上桌,毛茸茸的爪子輕觸她的手背。
“阿妺,你可沒有對不起她,此前也對她百般照顧,太不知好歹了。”
說話的是她的靈寵小王,是一隻白毛黑紋小老虎,眉心是一個王字。
它再用爪子撫摸妺顏的臉頰。
妺顏將其攬在懷裡,擼著它的白毛。
“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嘴角蕩開一抹笑意,接著她又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的冊子,這是這一世的劇本,隻剩最後一頁白紙,隻要挺過最後一關,身死道消。
妺顏每次重生都會得到一個劇本,開始劇本上還能有些劇情指引,後麵就都是白紙,隻有當劇情走完才會顯現全部內容。
她繼續翻,到最後一頁,“表白”兩個字眼很是顯目。
正文出現一個地點——天山絕嶺。
這是沈師兄約她決鬥的地方。
宗門雙絕,就是她與沈暮白,十年間決戰了千萬次,始終未曾分出個勝負。
隻是她與沈暮白決戰,這個表白是誰對誰的?
白淨的手指快將這二字摳沒了。
小王湊近一看,笑道:“阿妺,你又看上哪個小子了?還以為你這一世轉性了,還這麼浪,原來好菜都放在後頭捏——”
妺顏過分嚴肅的臉頃刻崩塌,抿著唇將這小白老虎來回揉了十幾遍。
“你這是胡說,我幾時浪了?我每一次都一個好吧!”
這十世唯一還算有點意思的事就是男人了,不羈俠客、溫柔師尊、邪魅妖僧……應有儘有。
嘴角快扒上眼角,食指在桌上打圈。
妺顏有些懷念做妖女的日子了,這輩子她扮男人,無處散發她女性的光輝,即便如此她還是藍顏遍地,除了沈暮白,這個當世她唯一的對手。
小王氣呼呼地順順自己的毛發,一抹就掉幾十根。
“還一個呢,沒見你有多收斂,不過這一世你選誰啊,是那個未婚夫魔尊是不?不對,你第二世找的就是未婚夫,類型重了,不行不行。”
它一本正經地幫她挑選,小爪子在桌上幻化出一幅幅畫像,來來回回切換。
妺顏收起玩笑的嘴臉,單手一揮,撤去桌上的幻術,眸中隱隱擔憂。
“彆忙活了,我還需要你幫我走一趟,這是去除他身上的魔障的方法,當年若非因為我,他也不會墮魔,看這冊子,是最後一頁,理應不會再有變故,處理好妺棋的事,我就去找他。”
她取出一個個錦囊,絲帶上下了禁咒,三日後解除,以小王的速度怎麼說也不會誤了時辰。
小王不斷搖頭,“不是阿妺,你還去啊,你就不怕出意外嗎?這個妺棋擺明要對付你……”
她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它嘴裡。
“總歸要死,我倒要看看這次會是個什麼死法。”
妺顏掌心放在麵上,絕美的女子變幻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
*
天山絕嶺,她緩緩走著,但是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
這次的決鬥其實沒什麼意義,這麼多年,他們二人始終分不出個勝負。
妺顏之所以到此,是因為知道妺棋會來。
果不其然,在曆經第三十三到冷刀刮過臉龐,那人終於來了。
來人也帶著鬥笠。
“早知你不會守……”
妺顏先一步到他身前,卸下自己所有的偽裝,牽著他的手。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今後讓我好生照顧你,好麼?”
今生她陰差陽錯之下扮作男人,這非妺顏所願。
妺棋是父親一場意外種下的因果,親母也因為這場意外淹沒在貞潔的聲討中。
妺棋殺了父親,妺顏也不會因此想要報複,但自己母親又何其無辜。
同樣被拋棄的女子,妺棋卻把一半的仇恨分給了她母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扼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提,而另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
兩人的高度相距不多,這讓妺顏震驚不已,妺棋體格嬌小,足足小她一個頭,而且妺棋的身子也沒這麼壯。
眼前人下巴微仰,“你剛才是對誰說的?”
清涼的音色中帶著薄怒。
她也真正看清了他的臉,瞳若點漆、肌白勝雪,是沈暮白。
妺顏冰涼的手一熱,原是他的手指插進了自己十指的縫隙中。
“與你無關。”
她扯開手,輕撫長劍,隨時準備與他對打,誰料男子突然來了一句:
“你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妺顏。”
鬥笠雙雙落下,此刻天山下起了鵝毛大雪,如絮雪花將二人與世界隔離。
沈暮白閃身到她眼前,手竟挪到了她的腰上,妺顏一時無所適從,她以為他是妺棋,準備先下手為強來著。
妺顏心慌,掐了個劍訣便走。
她疏了一口氣,氣息才穩,忽一把利劍直接穿入她的身體,雙龍發出震耳欲聾的鳴叫,肢體也被纏住,不能動彈。
劍刃同時穿透了懷中的書冊。
小冊金光閃閃,直接在劍鋒上轉動起來。
“竟然是我預料錯了,沈暮白,這次是你,罷了。”
她心中不解也不想深究,死就死了吧,終於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她可以不用以彆人的名義生存於世了。
眸閉上——血,眼裡豔紅一片,是屬於她的血。
“啊!”
妺顏如夢初醒,渾身冒大汗,右手按著劇烈跳動的胸口。
手心裡也有血。
那血變得稀薄,中間的凝固的血液竟然凝成一串文字《宿敵文白月光覺醒後成了合歡老祖》[1],與前世的名字又不一樣了。
字眼還是紅的,其他的血液變成一個本子,月白色的本子。
妺顏打開冊子,裡麵先是空白一片,忽然有一陣白光射入她的雙眼。
剛才的畫麵從腦海裡一一浮現。
腚下忽覺一陣刺痛,妺顏將那玩意兒整根拔出。
是荊棘草,此草末端帶刺,紮一次疼一整天。
“我這是又複活了?”
她氣急將這草揉成一團,揉了又壓,扔在地上,一腳蓋一腳。
草兒成了碎渣,埋進土裡。
出氣後,她再仔細瞅瞅周圍,一草一木都有些熟悉。
“想不起來,不想了!”
她又看了看旁邊濕潤的野草,枝葉上掛著一顆露珠,她用掌心接住,賦其靈氣。
露珠被撐得飽滿,赫然成了一塊鏡子。
妺顏要看看現在自己的模樣。
她一時無語,和上一世一模一樣,隻是臉和手都臟,她又掐個清潔術把自己清潔乾淨。
露珠鏡難以承受她的靈氣將要破損,妺顏將其托起,置於頂空。
一滴化作百滴,隻這一眼,妺顏掃到整個林子的全貌。
她回頭取了荊棘草的殘留在地上的汁液,憑空繪製一份地圖。
“試煉之境?老子竟然又回來了!小王呢?”
她凝神感應,絲毫不見那小家夥的氣息。
“這次隻有我自個兒?不對它上次沒死,沒它我還有點不習慣,算了算了。”
妺顏再拿出冊子翻翻,她發現上麵有字,同時光芒變弱的地方,字也不清晰了。
她趕緊施展迅讀,一目百行,她大為震驚。
上一世的主角就是妺棋,而且這妺棋跟她差不多,從異世中來,興許是妺顏多次重生帶來的蝴蝶效應。
“不對,都是外來者憑什麼我是配角啊!”
回應她的隻有瑟瑟的風聲。
掃完書冊,還有一事,原來大師兄竟然愛慕妺棋,怪不得妺顏總是覺得他對自己忽冷忽熱。
這混賬東西上一世不知道找了她多少麻煩。
“但是這一次,妺棋還在嗎?”
上一世妺棋是父親的私生女,即便養在家裡也跟一個透明人一樣。
妺顏因為自小扮了男裝自然深受喜愛,對於這個妹妹,她不知身份也是也是照顧有加的。
妺棋也利用她的心軟做了許多事情。
“不管了,反正已經湊夠十次了,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妺顏從識海中取出另外九個小冊子,以及一個圓盤。
圓盤上有十個空位。
她將冊子一一歸位。
“這次我總能回家了吧!家?”
妺顏忽然發懵,她的家在哪,親人何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圓盤裡傳出一道聲音:
“第十世出意外了,你妹和你未婚夫在你死後看對眼了,雙雙因你而死,還有你的諸多藍顏,我怎麼囑咐你的啊,讓你走心彆走腎,你倒好你不走腎讓彆的腎虧!!”
話到後麵一頓一頓的,那話像是和了唾液在喉嚨卡了許久才一坨一坨蹦出牙關。
妺顏覺得這玩意兒很想跳出來揍自己一頓,她尷尬地摸著下巴,麵上還是保持笑容。
“哈哈,難不成那些男的都為我殉情了?玩兒呢。”
“不是為你殉情,你那師兄懷疑你和他們都有染,所以給他們都下了絕育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