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道謀反,施以腰斬。棄市示眾!”那宣判之聲如雷轟頂,在空氣中震蕩,冷酷而決絕,似要將向道的靈魂都凍結在這無儘的絕望之中。
“父親。”向道的大兒子發出悲戚的呼喊,聲音中帶著哭腔,那是對即將到來的厄運的恐懼,也是對父親深深的眷戀。
向道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自己的大兒子,歲月在孩子臉上刻下的痕跡此時因痛苦而扭曲。這些年,他一心撲在國事之上,在朝堂的風雲變幻中摸爬滾打,朝堂的權謀爭鬥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卷入其中,讓他無暇顧及家人。
不隻是長子,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家人,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容,或驚恐,或悲傷,或絕望,每一個表情都像一把銳利的劍,直直地刺進他的心裡。
都是因為他,這個家才陷入如此絕境。如今,他就算想辭官回鄉,去過那種與世無爭的富家翁生活,也已經是癡人說夢。
往昔為了那虛無的名聲,他在官場中疲於奔命,為了那看似誘人的利益,他周旋於各種勢力之間,然而此刻,一切都化為泡影,隻剩下這滿目的瘡痍和無儘的悔恨。
“時辰已到!行刑!”劊子手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死神的召喚。刹那間,血肉被切割的聲音、家人絕望的哭喊聲、圍觀者的議論聲,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如洶湧的洪水般灌入他的耳朵。
他瘋狂地掙紮,可那沉重的枷鎖緊緊束縛著他,他的力量在這命運的碾壓下顯得如此渺小。終於,他眼前一黑,被黑暗徹底吞噬。
“啊!”向道猛地從幾案上驚起,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眼神中充滿驚恐。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剛從地獄逃脫。
那被腰斬的劇痛似乎還殘留在身體上,夢中靈魂在黑暗中的飄蕩無助還曆曆在目,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突然,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他才從那噩夢中驚醒過來。
“夫婿。”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
“細君?”向道茫然地看著周圍,眼神中滿是疑惑。這場景既熟悉又陌生,他不禁喃喃自語:“這裡就是九幽司命之地嗎?”
“夫婿?夜已深了,前程雖然要緊,但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早些休息才是。”向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將一件單衣輕輕披在他身上。
向道的思緒被這溫暖的舉動拉回到過去。他記起這是他初入雍國時投身於雍國國相商耜門下的情景。那時的他,滿懷壯誌,一心想要在雍國闖出一番天地。在相國府中,他負責整理文書,夜晚的寒冷常常侵襲著他。
而夫人總是如此體貼,在寒夜為他添衣,還從食盒中拿出一碗雞湯。那雞湯在當時家中並不富裕的情況下,是極為難得的滋補佳品,每一口都飽含著夫人的愛意和家庭的溫暖。
他正想著,向夫人已經端著那碗雞湯走了過來。雞湯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那熟悉的味道鑽進他的鼻腔。
“!”向道心中突然一動,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重生回到了初入雍國不久之時。這個想法剛一冒頭,他先是一陣狂喜,就像一個在黑暗的深淵中掙紮許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但緊接著,巨大的恐懼如潮水般向他湧來。他清楚地記得前世被腰斬的慘狀,那血腥的畫麵、家人悲痛的呼喊不停地在他腦海中回放,像一部無法停止的恐怖片,折磨著他的神經。
莊周夢蝶,幻耶?真耶?他滿心迷茫,不由自主地看向門窗。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向先生,相國有請。”
“果然!”向道心中暗忖,他記得前世的這一天,相國請他議事。那時的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匆忙之間連雞湯都沒來得及喝就趕往相國府,結果在相國府上苦等半夜,事情也沒個結果,還害得夫人久等未眠。
“我這就來。”他豁然起身,剛邁出半個身子,又折了回來。他看著夫人,叮囑道:“相國喚我有要事相商,細君不必苦候。”說罷,他端起雞湯一飲而儘。
他在心中默默想道:身體是自己的,政務是國相的,一月那點微薄的月俸不過是糊口罷了,何必如此拚命呢?
走在前往相國府的路上,夜色沉沉,東方即將破曉,天空中掛著殘月孤星,微弱的星光灑在他身上,仿佛也在映襯著他此刻複雜的心境。既有重生後的一絲希望,又被前世的陰影籠罩著。
這次相國議事,向道憑借前世的經驗和積累的知識,表現得極為出色。他在相國麵前侃侃而談,分析問題精準,提出的建議也頗具見地,很快便嶄露頭角,比前世更早地獲得了相國的賞識。相國對他的才能十分認可,當場允諾不日便授予他郎官之職。
從相國府出來後,向道望著東方那即將破曉的天空,伸出手去,緊緊握拳,仿佛要將命運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暗暗發誓:“這一世一定要改變命運,絕不再讓自己和家人遭受那樣的厄運!”
為了儘快在雍國站穩腳跟,同時避免露出重生的破綻,向道開始日夜苦讀雍國的律法和典籍。他知道,這些知識是他在這個時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周圍堆滿了竹簡,逐字逐句地研讀,仔細分析當下的雍國朝堂與天下列國的局勢。他將眼前的情況與前世的記憶相互比對,不時記錄下兩者的區彆,還有那些突然閃現的改進想法。他深知,這些竹簡就是他走向晉升之路的天梯,是改變命運的關鍵所在。
他比前世更加積極地尋找機會接近雍王,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在雍王麵前展示自己治國才能的場合。他時刻牢記著“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這句話,如今,他的“器”已經準備好了,他相信,馬上,他的“時”就要來了。
在一次宮廷的夜間巡邏任務中,雍王在宮殿處理政務的閒暇之餘出來散步思考。向道作為郎官負責宮廷的安全警戒工作,他巡邏到雍王所在區域時,雍王看到他認真的巡邏姿態,隊列指揮也頗有章法,不禁對這個看起來機敏聰慧的郎官產生了一絲興趣,於是問道:“汝為郎官,值守於此,可知宮廷安寧之要?”
向道恭敬地回答:“回稟大王,宮廷之安寧,猶如國家之根基。竊以為根基穩固,則上下有序,然此僅為小安,欲得大安,則必以法為綱,統禦萬民。”
雍王聽了他的回答,心中覺得頗為新奇,便將他引入書房。兩人相對而坐,以酒佐論,開始促膝長談。
向道知道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必須牢牢抓住。於是,他趁機向雍王進言:
“胥人者,常失良機。欲成大功,必善乘隙而果敢為之。往昔穆公稱霸,然未能東並六國,此為何故?彼時諸侯眾多,成王室之德尚存餘暉,是以五霸相繼而起,皆尊崇成室。
自孝公起,成室漸趨衰微,諸侯相互兼並,關東之地漸成六國。雍國乘勝駕馭諸侯,至今已曆六世。
今之諸侯,雖貌似臣服於雍,如同郡縣般聽令,然此局麵並非牢不可破。以雍之強盛,大王之聖明,恰似掃灶上灰塵般輕易,足以覆滅諸侯,成就帝業,達成天下一統之宏偉目標,此乃萬載難逢之良機。
大王,若此時懈怠而不速圖之,諸侯必將重新強大,再度合縱聯盟。待其羽翼豐滿,即使大王有上古帝王般的賢能,亦難以兼並諸侯。大王當果敢決斷,莫失天賜良機,使雍國成就曠古偉業。”
雍王聽了,端起酒杯痛飲一杯,然後起身負手,遠望明月,長歎道:“談何容易,計將安出?”
向道見狀,也起身拱手,說道:
“臣聞雍之興,自穆公始,其善用客卿,羊奚、子蹇諸賢皆委以重任,遂霸西戎。孝公之時,衛君變法,易俗移風,民富國強,雍基始固。
今觀六國之勢,貌合而神離。雖有兵甲之眾,然其政亂於內,爭鬥不息。往昔六國合縱,欲抗雍於西,幸有武信君連橫破之,諸侯皆西麵事雍。
雍之強,有諸般勝勢。其軍威赫赫,兵鋒銳利;政教清平,法紀嚴明;官製高效,令行禁止。今大王在位,此誠統一六國之良機。
臣竊以為統一之策有四:其一,六國相攻,各有嫌隙,當分化其勢,各個擊破。其二,遠交近攻之術不可廢,交遠國以安其心,攻鄰國以擴吾土。其三,重金賂其權臣,離間君臣,使其上下離心,抗雍之誌必衰。其四,相機而動,興兵征伐,速滅其抵抗之軍。
大王聖明,若行此策,六國必歸雍,大業可成,雍之盛世可期矣。”
雍王聽了向道這一番話,大喜道:“先生一言,真如撥雲見月,令寡人茅塞頓開!”他對向道的見解頗為讚賞,於是向道被提拔為長史,讓他參與一些小型的政務處理。
然而向道還未一展抱負,第二天一早,他便被相國叫至家中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