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靈門在每夜子時都會關閉,待一個時辰後,陰陽交彙結束,才會重新開啟。
虞梔羽和鬆蘿趕到時,正好還剩半刻鐘。
“鬆蘿,快快。”
虞梔羽拉著她的手,心裡盤算著時間。
若是錯過了這一刻,就得再等上一個時辰,那凡間的日子就得往後多過一個月了。
夜長夢多,還是早回去為妙。
她們順利穿過第一道白色淺光,走進黑色甬道中。
踏上甬道的那一刻,身後卷起一陣颶風。
熟悉感瞬間湧來。
虞梔羽心裡一驚,她回頭望去。
新鮮的枝葉從地上吹來,微風裡帶著草葉的清香,從虞梔羽耳畔吹過,她的耳墜被吹得微微晃動。
祁淵從甬道儘頭朝她緩緩走來。
不是吧……
虞梔羽心中一緊。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不是都說好放我去凡間了嗎?
他又追來是鬨的哪一出?
虞梔羽管不上那麼多,拉住鬆蘿的手便徑直往前跑。
“跑什麼?”
祁淵的腳程比她快多了,不一會兒就追上了虞梔羽,按住她的肩膀。
“我可不會言而無信。”
祁淵從她身邊走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聽到這話,虞梔羽懸著的心才算徹底放下來。
那這人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我與你們同去。”
許是看到虞梔羽滿臉疑惑的神情,祁淵難得地解釋道。
“少君去凡間做什麼?”
虞梔羽眨了眨眼睛,腦內滾過一百個想法,但還是沒能想明白。
“不關你的事。”
祁淵眉梢微挑,徑直向前走去。
青色的長衣拂過地麵,虞梔羽望著他的背影,端詳著他身上的衣服。
黑色和青色構成了衣服的主色調,偶有一抹白相間其間。鬥篷上的刺繡像是棵古樹,枝乾粗壯,極具參天之感。
青色的枝葉之間,墜著些許紅色的花。
青葉赤華,枝葉繁茂。
還挺好看的。
虞梔羽在心裡喃喃,她又打量了一眼祁淵全身。
剛剛在井裡,他穿的不是這一身吧?
雖說都是青色長衣,但細節處明顯不同。
這才多大一會兒,也要換身衣服。
他是有潔癖嗎?
容不得半點泥沾身上。
虞梔羽撇撇嘴,把從肩上滑下的包袱往上扶了扶,小跑著追了上去。
祁淵一來,氣氛全變了。
她剛剛和鬆蘿輕鬆愉快的談話氛圍徹底消失了。
空氣瞬間冷凝下來。
三個人不尷不尬地往前走,沒人說話。
祁淵沉著臉,看不出在想什麼。
鬆蘿站在虞梔羽身側,頂頭上司在場,她自然不敢有說有笑。隻好緊緊地拉著虞梔羽的手腕。
鬆蘿的發髻上插著一枚鳳翎珠釵,恍若白玉,似有明月倒映其間。
是剛剛虞梔羽送她的。
虞梔羽的雙髻上原本一左一右簪著一對,她拿了一支下來,親手給鬆蘿戴上。
當時少女笑得甜甜的,說著這正好是一對的,你我一人一支,旁人一看便知我們是好友。
鬆蘿笑盈盈地接受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小貓輕輕撓了一下。
而此刻,歡愉的氣氛驟然消失。
虞梔羽側目看著祁淵,滿臉埋怨。
他要去凡間,不能自己獨自去嗎?
就非得擠過來和我們一道走。
誰歡迎他一樣。
虞梔羽握著鬆蘿的手,加快步子往前走,試圖和祁淵拉開一段距離。
祁淵看著身邊兩個女孩,突然加速往前,眉頭微蹙。
她這又是在乾什麼?
祁淵看著眼前的人,明顯是虞梔羽拉著鬆蘿加快步子。
不過一會兒,便拉開了幾尺的距離。
她就這麼不想和自己走一塊?
祁淵氣笑了。
敢當著他的麵給他甩臉子看,這小仙子還真真是頭一位。
他快步追了上去,低頭掃了虞梔羽一眼。
結果直接遭了她的白眼。
少女拉著鬆蘿接著往前走,步子明顯越來越快。
很好,更生氣了。
祁淵站在原地,盯著虞梔羽快步向前的背影,心底的無名之火越燒越烈。
祁淵緩了半晌,掐訣直接來到虞梔羽的身側。
少女被他嚇得叫出了聲。
“你要去凡間什麼地方?”祁淵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拖長語氣問。
“江陵郡。”
虞梔羽回答道。她停下步子,滿臉慍色。
這小閻王怎麼這麼喜歡玩半道嚇人這種把戲,他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我也是。”
祁淵抬眸,心中不免有一絲疑惑。為何她要去的地方,會和青玄刃所指之地是同處?
究竟是巧合還是……
“走路太慢了。”
祁淵淡淡地瞥了虞梔羽一眼。
“我善心大發,載你一程。”
話畢,沒給虞梔羽思考的時間。
他快步走上前,拽住少女的手腕。響指一打,須臾之間,一隻靈獸出現在祁淵身側。
虞梔羽被他向上一拉,青色靈力輕輕一抬,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騎在了靈獸的背上。
鬆蘿大氣不敢出,直接化為原型,一株小小的茶樹枝,鑽到了虞梔羽的衣袖裡。
祁淵跨到靈獸背上,湊上前拍了拍靈獸的腦袋。
虞梔羽回頭看看他,又轉頭看看靈獸,還沒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下一秒,靈獸直接飛上了長空。
“啊———”
虞梔羽克製不住地尖叫,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呼呼地劃過她的臉頰。
比地麵更冷更清冽的風直接撲在她的臉上,像是在薄霧雲團中穿行,一兩點冷凝的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虞梔羽雙手死死抱著靈獸的脖頸,生怕自己掉下去。
她雙眼閉得死死的,完全不敢睜開。
靈獸飛得並不平穩,時上時下。
一看就是祁淵的授意。
完了不會死吧。
虞梔羽心裡怕極了,沒半點安全感。
她鼓起勇氣把眼睛睜開了半條縫,映入眼簾的便是團團白霧,再往下就是萬丈高空。
她立馬把眼睛合上了。
沒事沒事,小閻王現在還不敢殺她。
虞梔羽在心裡安慰自己,努力調整呼吸。
“仙子怕什麼?”
祁淵故意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問。
他還敢問!
虞梔羽氣極了,可自己這會兒確實怕得不行。
她明顯感受到風速越來越快,若自己沒抓牢,鐵定會被掀翻下去。
終於,風聲漸漸平息。
周遭的空氣也越來越暖和,冷意逐漸消散。
虞梔羽試探著睜開了左眼,靈獸正朝著地麵飛去。
稻田和村舍越來越明顯,陣陣麥浪香隨著微風緩緩吹來。
虞梔羽睜開雙眼向下看,她從未看過這番景象。
整個城鎮像是被縮小了一般,可仍舊能看到錯落有致的街道,以及方方正正的麥田。
原來在高空俯瞰人間,是這樣的感覺。
世界渺小而又真實。
靈獸落地。
虞梔羽第一時間從靈獸身上跳了下來,生怕祁淵一授意,靈獸又瞬間飛上長空。
“仙子膽子不是很大嗎?”
祁淵雙手抱在胸前,得意地朝虞梔羽挑挑眉毛。
“怎麼剛剛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他就是故意的!
虞梔羽還沒完全緩過來,她輕輕拍著胸口,努力調勻自己的呼吸。
她第一次經曆高空飛行,這會兒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胃裡翻江倒海,太陽穴突突地發痛。
她的麵色逐漸變白,一兩滴汗液從額前落下。
鬆蘿化為人型,她一把扶住了虞梔羽,另一隻手著急忙慌地翻著衣兜,給虞梔羽遞了一顆薑香梅果。
“仙子吃這個,會好受很多。”
鬆蘿輕輕地拍著虞梔羽的後背,想讓她儘可能好受一些。
虞梔羽含著鬆蘿遞給她的梅子,是用薑汁和蜜糖釀成的,滿口酸甜味,細品還有淡淡的薑辣味。
含了半刻,她好受多了。
“少君,恕屬下直言。您剛剛過分了。”
鬆蘿握著虞梔羽的手,她明顯感受到少女的手愈來愈冷,臉色也愈發慘白。
“您可以不讓霽風飛那麼快的。”
鬆蘿抬著頭,第一次直視祁淵的眼睛。
她的手明顯在抖,連聲音都在微微發顫。她第一次敢如此違逆尊上。
鬆蘿從小就被周圍人教育,要守責忠心,儘心侍奉主上。尊上的命令必須執行,不得違背。
之前在長留妖宮如此,來到鹿台後也如此。
她從未對尊上有過半分的不敬。
可這會兒,身邊的少女正虛虛地靠在她肩上。冷若寒冰的手正猛地握緊,似是在提醒鬆蘿沒必要為她出頭。
鬆蘿說完,扶著虞梔羽往不遠處的石凳邊走。
她發髻上插著的鳳翎珠釵隨風晃動。
虞梔羽的發帶飄飄,拂過鬆蘿的臉,撓得她臉頰酥酥的。
她不後悔。
哪怕少君生氣,要把她逐出妖宮她也不後悔。
至少,從現在起,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她絕不會讓虞梔羽受到一點委屈。
鬆蘿又從衣兜裡翻出兩顆梅果,塞到了虞梔羽的手心。
這一次,少女的手心似乎比剛剛稍微暖了一些。
祁淵站在原地。
他被鬆蘿剛才的兩句話徹底說楞了。
祁淵抬頭看,鬆蘿正輕拍著虞梔羽的後背,用手帕輕輕擦掉少女額前滲出的汗珠。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鬆蘿是他鹿台妖宮的人,不是虞梔羽的陪嫁侍從吧?
如今居然幫著外人,對他這個主君指指點點。
祁淵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位少女。
行啊。
她可真有能耐,短短三日,竟能將自己的下屬完全變成她的擁蹵。
好一套玩弄人心的本事。
很好。
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