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鈍痛襲來，莫琳昀猛地睜開眼。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位姑娘，你拉著我做什麼？”

莫琳昀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正處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她的手正抓著一個姑娘的衣擺。姑娘衣衫襤褸，但周身鮮活的氣運難掩，此人正是上一世害她至死的阿楠！

莫琳昀鬆了手，掩藏住眼中重生的欣喜與對眼前之人的憎惡，右手一翻亮出一枚珍珠，露出銷售職業假笑：“姑娘，要珍珠嗎？辟邪的。”

阿楠蹙眉，細細打量起眼前之人，這姑娘生得倒是水靈，身上那件水藍色拚紗襦裙看不出品質，青絲半披綴著流光溢彩的珍珠，明明周身有靈氣環繞，竟是個賣珍珠的？阿楠壓下心中的怪異，臉上流露出嫌惡之色：“不需要。”語畢轉身離去。

莫琳昀斂了神色，滔天的恨意直衝天靈蓋，盯著阿楠離去的背影眼神愈發幽深。

沒想到，她重生在了與阿楠初遇的這天。

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此時的魔族還沒有為亂人間，她也沒有聽信阿楠的鬼話竊取深海之心，她的家園還在，她的父王還活著，海底的數萬萬生靈都沒有因她而死。這一次，她再也不要為任何人鋪路了！

信任何人不如信自己！

狂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莫琳昀開始冷靜地分析起眼前的局勢來。

上一世，她因喜熱鬨趕人間集市，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氣運傍身的阿楠，想到自家父王與青雲宗宗主私交匪淺，而青雲宗最近又正是招新，她便極力引薦，讓阿楠拜入宗主門下，因著她這層關係，哪怕阿楠已經過了築基的最好時機，宗主對阿楠也極為看重，天材地寶從不吝嗇。

想到阿楠不僅瞞過了自己，竟也騙過了那群修仙的老怪物數百年，莫琳昀就忍不住心驚。

是了，主角光環的作用不可小覷。上一世自己就是在主角光環和阿楠的甜言蜜語中對她有求必應，讓她成功地一步步走上巔峰。這一世，沒有了自己的幫助，莫琳昀倒想看看，這樣虛偽的人能夠裝多久。

阿楠的身影早已尋不見，但瞧著她離去的方向，似乎正是青雲宗的方向。

莫琳昀看了眼手中的珍珠，嘴角勾了勾。

*

青雲宗大殿內，宗主裴書文攜八位長老正襟危坐，眼前的鏡花水月顯示著的是宗門招新測驗——三千長階，長階上是那些前來拜師的小孩們。

三千長階，拜入青雲宗的第一挑戰。

長老們緊盯著鏡花水月，時不時低聲交換意見，意圖發掘稟賦非凡的弟子。隻有坐在主位的裴書文，自從看了傳聲筒之後，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大門。

不出半盞茶的功夫，一道清甜的味道果然逐漸靠近，不待人進門，裴書文便已然出現在門外迎接。殿中長老們交換眼神，已經見怪不怪了，宗主自從認了海神的女兒做乾閨女之後，把這姑娘寶貝得不行，知道這姑娘喜歡珍珠，走哪兒都要給他寶貝乾女兒搜羅各式的珍珠小玩意兒回來。

莫琳昀輕車熟路地找到青雲宗大殿，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熱絡地與這位小人魚打招呼，莫琳昀笑著一一回應，轉眼便看到了候在大殿之外的裴書文。

小人魚彎起眼睛笑眯眯地打招呼：“乾爹！”

裴書文也樂了起來，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一邊領著人往殿內走一邊問道：“怎的今天想著來看望乾爹了？”

“今年海產豐富，父王在念著想喊乾爹一起去釣魚了，又想著最近青雲宗招新，乾爹得坐鎮，就讓我送了兩條新鮮肥美的鱸魚來，我已經交給廚房了，乾爹今晚就能喝到鮮美的魚湯了。”

裴書文嘴角抽了抽。

誰能想到堂堂海神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去釣魚呢，誰又能想到辟穀多年白須白發仙風道骨的青雲宗宗主就愛喝口魚湯呢？二者便是這樣相識，千年來交集漸深。

“告訴你父王，下次一定陪他釣魚。”裴書文將莫琳昀安置在自己旁邊，指著鏡花水月道，“阿昀自小眼力過人識人有方，幫乾爹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苗子！”

麵對乾爹的無條件信任，莫琳昀心中泛起陣陣苦澀。上輩子正是因為自己的眼拙與任性，才會釀成那樣的彌天大錯，不過按照上輩子的記憶，真有一個人讓她印象深刻。在魔族橫行而眾宗派都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個人鋌而走險隻身潛入敵營刺殺魔尊，那次刺殺雖沒有將魔尊殺死，卻也讓他傷得極重，而那人被盛怒的魔尊囚禁，活活折磨致死。

那人名為林青荷，莫琳昀記得，上輩子被七長老寧雲笙收入門中，青荷為人耿直，上輩子常與阿楠起爭執，但阿楠因著掌門撐腰，次次都能占上風。這輩子把人從寧雲笙手上搶過來，想必他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莫琳昀想著，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寧雲笙身上，然後愣住。

這側顏，和莫琳昀在混沌之境中看到的那個將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人逐漸重疊，合為一體。

是的，就是他！

重生而來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她竟忘了這一茬！

難不成，這寧雲笙鐘意自己？

可這情從何起呢？他們之間無甚交集啊。

不對，莫琳昀想起來了！

那時她正叛逆，與父王大吵一架離家出走，無處可去的她隻能找到乾爹裴書文。彼時裴書文剛上任青雲宗宗主，宗內旁支以及宗外勢力蠢蠢欲動，實在是無暇照顧這個乾女兒，轉眼看到七師弟寧雲笙整天遊手好閒的，便將乾女兒托付與他照顧。寧雲笙也剛晉升為長老，座下無一弟子，便認了她為大弟子，悉心教導起來。隻可惜沒幾天，海神親自上門將女兒領回去了。作為海神的下一任繼承人，她本不用學習修真界這些東西的，自然也沒將這段師徒關係放在心上。

那上輩子她死的時候，寧雲笙是出於何種情感抱住她為她收屍的呢？

莫琳昀感覺自己腦子裡亂亂的。

許是莫琳昀的視線太過灼熱，寧雲笙掀起眼皮看了過來，二人不偏不倚對視上。

寧雲笙嘴角微微上揚，戲謔道：“徒兒看我作甚？是想給為師物色幾個新徒弟，還是想從為師這裡給你乾爹搶徒弟啊？”

莫琳昀撓了撓頭，假笑兩聲道：“師尊說笑了。”

罷了，這些情情愛愛的莫琳昀不懂，不懂便不想吧，如今她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目光重新落回到將花水月上，一個立在長階底部躊躇不前的身影映入眼簾，是阿楠。前世，在莫琳昀的大力舉薦下，阿楠並未經曆入門考驗，這一世沒有她的幫助，她倒要看看這個主角氣運纏身的人能有什麼樣的造化。

阿楠駐足長階之前，有些猶豫，潛意識告訴她好像有什麼不對，她四下望了望，見不少人已經開始往上爬了，自己也隻能咬咬牙動身。她不明白青雲宗設置這樣的入門測試有什麼意義，爬個樓梯，能看出個什麼啊？不是都說那些長老都是差半步登仙的老精怪麼，誰有資質誰沒有，讓他們看一看不就好了？

而在鏡花水月之外，莫琳昀卻驀地瞪大了眼睛，她能清楚地看見聚集在阿楠頭上的主角光環正在一點點地吸走旁人的氣運！靠得越近，被吸走的氣運就越多。那些靠近阿楠的小孩兒，走了不到一百階就已經累得不行，有幾個耐力差的已經被結界彈了出來，而那些離得遠的就顯得好些。

三長老搖頭歎息：“這一屆不必以往啊。”

幾個長老紛紛點頭附和。

莫琳昀咬牙，絕不能讓這主角光環繼續害人，哪怕隻是暫時隔絕一下也好，入門測驗事關每一個小孩兒的前途，那些本來有潛力的小孩兒不能就這樣被毀了！

是求助掌門還是自己動手？若是自己動手，恐怕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沒法在這麼多化神期的長老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解決；若是讓掌門出手，掌門肯定會幫自己，但要怎麼編一個能讓人信服的理由呢？

正糾結著，一直沉默的寧雲笙突然隔空在鏡花水月上點了一下：“這個小孩兒有點問題。”

眾人齊齊看向那個已經走過一千階的小姑娘，姑娘衣著襤褸，一張小臉已經被汗水浸濕，眾人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也沒有人看出有何問題，便又將疑惑的目光落到寧雲笙身上。

寧雲笙冷臉道：“你們仔細觀察，那些凡是靠近她的小孩，無論原來狀態如何，都會極速變差，就像是......”寧雲笙頓了頓，“被人吸走了氣運一樣。”

莫琳昀意外地看了寧雲笙一眼，能看見彆人周身氣運還是她重生以來才有的能力，他也能看見嗎？難道他也死了？可是在混沌之境裡，她沒有看到他最後的結局呀。上輩子最後他明明表現得很喜歡自己的，這會兒的他卻冷得不行，視線都極少落在自己身上......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莫琳昀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痛得整個人都清醒了。

眾人聽了寧雲笙的話後開始細心觀察，不一會兒果然發現端倪：一個原本精力十足的小孩兒與那個古怪的小姑娘擦身而過，整個人頓了頓，好像是突然泄了氣一樣，越走越慢，最後堪堪停在了一千五百階。

裴書文冷了臉，放出一絲靈力去查探情況，卻堪不破原因。一個普通的凡間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未曾築基，身上也沒有任何魔氣，真真是古怪得很！

莫琳昀佯裝看不懂，扯住乾爹的衣袖道：“世上怎會有這種事？乾爹你能設個結界把她與其他人隔開嗎？”

裴書文笑著順了順莫琳昀的頭發，笑道：“我們阿昀真聰明！”語畢，一個泛著冷光的結界自他手中凝聚，飛進鏡花水月，將那個古怪的小孩兒完完全全裹住。

瞧見那主角光環果然困在結界中無法再吸取彆人的氣運，莫琳昀這才放下心，開始細細地尋起林青荷來。

此時的阿楠在長階上走了兩步，兩條腿卻漸漸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腳底與粗糲的草鞋摩擦，竟是滲了血。阿楠大驚，從小到大她就氣運極好骨骼驚奇，哪怕是在家乾活也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阿楠緊緊咬住牙。

莫琳昀抓著從八長老那裡搶過來的瓜子，一邊嗑一邊在心裡指指點點，突然她眼前一亮，指著那個在兩千九百階上苦苦掙紮的女孩兒道：“乾爹，你看這個姑娘怎麼樣？她是第一個爬上兩千九百階的誒！”

引薦的行為如此明顯，不出意外的話這一世的林青荷應該會被裴書文收在座下了。

莫琳昀心虛地瞟了一眼林青荷上一世的師尊，碰巧與寧雲笙彆有深意的眼神對上，莫琳昀一驚，慌忙撇開視線，心裡直犯嘀咕，這人怎麼回事？難不成真重生了？

林青荷拚著最後一口氣咬牙往上爬，哪怕手腳都已經磨破，爬過的長階有點點血跡如散落的梅花，成功爬上三千階，最後累倒在最高層，被結界送回到了休息處。

“是個好苗子。”裴書文點頭，臉上露出欣賞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