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倉山……”孟紈像是尚未想好應如何回應,停頓片刻,才聽他繼續道,“誤入迷陣後會出現在太倉山,應是與白綺,或我的來曆有關。”
念卿聽得似懂非懂,忍不住發問:“師父,這能有什麼牽連?”他一抬眼,便見少翁與慕心皺了皺眉,並用一種堪稱複雜的眼神斜乜著他。
他先是一愣,旋即仿佛想起什麼似的,訕訕一笑,“我……我忘了。”
白綺見孟紈的徒弟們言行愈發怪異,心中有些不解,“你們三個為何支支吾吾的?”
孟紈的視線掃過三個徒弟,落在白綺身上,斟酌著道:“我記憶有損,不記得從前的事,他們也會受此影響。”
聞言,白綺突然想起先前在山洞中,孟紈曾同她談及傀儡的來曆。
孟紈記憶有損會影響到他的三個徒弟,他也能隔空感應到徒弟們的安危……他的徒弟們,或許正是他曾提及過的傀儡。
他們是由什麼東西異化而成的?孟紈身體的某個部.位,或是,他心中某些念頭所化?
白綺努力在腦海中搜索,她曾近乎將孟紈看個精.光,並未發現他身體上有所缺失,也未察覺到他精神或心智失常。
相處的這段時日,不難看出孟紈記憶有損,此刻聽孟紈如是說,白綺便知並非僅僅是“有損”那般簡單,或許正如她曾猜測的一樣,孟紈當真記憶全無。
孟紈可能也曾同她一樣,被困於某個地方不知多少歲月,在現世醒來不久。
“孟道長,太倉山,或許能找到答案。”她雖不知此地在何處,卻是印象深刻。
孟紈頷首,肯定了白綺的說法。在他心底若隱若現的一個念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近日來發生的事皆在說明,一切因果皆有可能源於太倉山。
孟紈心下琢磨,待眼前之事告一段落,再前往赤水海一探究竟,或許能夠尋回失去的記憶。
他與白綺之間的淵源很快便會有眉目。
“孟道長,羅刹鳥究竟是不是因你之故,最終魔怔了,才會乾出這些喪儘天良的事來?”白綺突然湊到孟紈麵前,略一傾身,歪著頭盯著孟紈的眼睛。
距離太近了,孟紈能清晰地感覺到白綺冰涼的呼吸輕輕掃在他臉頰上,激起層層細密癢意。
他背後是石壁,退無可退,隻得微微仰首,下頜方不至於抵上白綺湊上前來的鼻尖。
孟紈頓覺呼吸有些紊亂,心臟也不聽使喚地加快了跳動的節奏,“我如何得知。”
他竟是有些氣急敗壞。
白綺眸中泛起狡黠的光芒,她輕笑一聲,“孟道長,你這個態度,羅刹鳥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孟紈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白綺……”
他默然了,便再也沒有作聲。
白綺哪裡肯就此放過他,稍稍踮起腳尖,距離孟紈的臉頰更近了,“孟道長,難道是因你始亂終棄,羅刹鳥才會如此喪心病狂?”
“你是當真好奇?或是故意捉弄我。”孟紈忍無可忍,白綺呼出的氣息悉數撲在他麵上,幾欲叫他在徒弟們麵前亂了分寸。
三個徒弟此刻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後背貼著石壁,目不斜視,仿佛看不見師父正被一條初涉人世的小白蛇步步緊逼,逼得無路可退。
白綺眨了眨眼,麵露無辜,“孟道長,我當真不知你與羅刹鳥曾有過何種恩怨糾葛,好奇心作祟罷了。”
孟紈垂眸看她,將信將疑。
白綺湊到孟紈頸側,鼻尖擦著頸側皮膚輕輕一嗅,“孟道長身上有奇異的香氣吸引我,在赤水海畔的時候我便察覺到了。”她神色認真得過分,不像是隨口一提。
三個徒弟麵麵相覷,各有驚異之狀:有嗎?
他們跟隨師父數百年,從未覺察到。
白綺這話倒是提醒了孟紈,他昔日在赤水海畔將白綺帶走,她並未表現出不情願,遑論反抗。他早該有所察覺,卻因心底若隱若現的雜念而忽略了此細節。
倘或當真如白綺所言,她留在自己身邊是因他身上獨有的香氣,這似乎有些說不通,他並非妖物,不會魅惑之術,何來異香一說。
“何種香氣?”他問。
白綺微微蹙眉,認真地思忖半晌,“並非尋常的花香或是脂粉香氣,你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那股力量是帶有香味的。”
三個徒弟聽得雲裡霧裡,散發出香味的一種力量?頗難理解。
孟紈打量她片刻,確認白綺並非是信口開河,胡亂拿話搪塞他,便愈發確信白綺在他身上聞到的香氣有可能來自他心底的雜念。
這個發現教孟紈平靜的內心起伏不定。
白綺與他之間定是有某種緊密的聯係,故而,白綺能從嘈雜的人群中認出他來,認出他身上特有的香氣。
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麵的冷靜,將袍袖舉至眼前,輕輕一嗅,哪有什麼香氣?
孟紈對她提及的香氣不知情,白綺並不意外,也未感到詫異。孟紈可謂是記憶全無,何曾記得她描述得雲裡霧裡的奇異香氣。
“孟道長,你的嘴巴還在流血呢!”
她一抬手,纖細指尖輕輕劃過孟紈唇角,“你唇上的傷其實也不能全然怪罪於我,那時候你抱著我哭得極為傷心,一跌聲喚我師尊,我總得把你喚醒吧。”
孟紈一噎,神色複雜,“白綺……”
孟紈的三個徒弟仿佛聽到了什麼“徒弟不宜”的言辭,一齊背過身去麵壁,紛紛抬手捂住了耳朵。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孟道長,以後不許叫我師尊,夢裡也不行,我會不高興的。”白綺鬆開孟紈,煞有其事地和他商量,實則也算不得商量,隻是她單方麵囑咐孟紈。
孟紈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似被耀眼的銀發吸引,久久停留在上麵舍不得移開視線。
眼前之人可能是夢境中教他魂牽夢縈的師尊,不知由於何種緣故,他丟失了從前的記憶,也不記得師尊。
那抹身影卻像是銘刻進骨子裡一般教他難以忘懷,連呼吸一下都帶著隱隱的鈍痛。
孟紈手指微微蜷起,虛撫上白綺的頭頂,卻終究沒有觸碰白綺。
“孟道長,羅刹鳥是墓地屍氣聚集所化,蠻蠻所說的主人大概也是羅刹鳥。”
白綺思緒轉得飛快,眨眼間,便回到先前談及的話題,“不知是否與幻境裡那隻羅刹鳥有牽連。”
孟紈回神,掩飾似的輕咳一聲,“應是同一隻。”
蠻蠻屢次提及主人隻把他們變幻的人形當作彆人的替身,更對孟紈心存諸多怨恨,不難看出,出現在幻境裡的羅刹鳥與逐月城內作祟的實屬為同一隻。
逐月城中美貌少年失蹤一事,確是因他而起,羅刹鳥因某種執念四處搜羅與他有相似之處的人。
其目的究竟是什麼,孟紈並無頭緒,至於是否如白綺猜測的那般——有關男女之情,他卻不那麼認為。
白綺思來想去,心底有諸多雜亂的念頭忽明忽暗。她突然變得有些興奮,意識到一直被他們忽略的一件事,“孟道長,逐月國國師對羅刹鳥作祟一事當真不知情嗎?”
她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國師奉國主之命為百姓祈福,不可能沒有法術傍身,更不可能對此全然不知情。
究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是有更大的陰謀。
“嘩啦啦,嘩啦啦……”一陣潺潺流水聲突然從墓地儘頭傳來,像是有人穿梭於水幕中。
孟紈抬手輕輕按住白綺肩膀,低聲道:“彆動。”
“那是什麼聲……”白綺小聲兒問,餘下的話被孟紈白淨有力的手指抵住唇齒堵了回去,她旋即屏住呼吸。
“誰在那裡?”與孟紈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念卿中氣十足的一嗓子,聲音之洪亮,足以打破再度陷入一片沉寂的墓地。
緊接著傳來一陣雜亂無章的步履聲,很快便漸行漸遠,直至消失無蹤。
白綺舌尖輕輕一探,飛快掃過孟紈抵住她唇縫的纖長指節。
孟紈頓覺手指似被針紮了一般,猛地收回手,退開數步距離,眼神複雜地看一眼白綺。隻見她麵上浮現出得意的神色,一副壞事得逞的狡黠之意幾欲溢出表麵。
孟紈收回視線,並未作聲,他轉身便朝發出異響的方向走去。白綺緊跟其後,變幻成小白蛇落在他肩上。
三個徒弟尚不明事態,忙不迭舉步跟上前去。
墓地儘頭是一麵光滑的石壁,眼見躲在暗處的人影從石壁穿行而過,石壁竟是猶如水幕一般破開一條豁口,發出“嘩啦啦”的流水聲。
那人鑽進去之後,石壁上的裂口自行合攏,恢複原狀。
白綺見狀,不由的一驚,“孟道長,怎麼回事?”
孟紈徑直走到石壁前,那人影經過的地方,地麵上流淌著淅淅瀝瀝的新鮮血跡。
他並未耽擱,伸手探上石壁,頓覺有潮水拂麵,也像是置身迷霧之中。
三個徒弟親見師父帶著小白蛇消失在石壁之後,心急如焚,旋即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然而,事與願違,孟紈的徒弟們直楞楞地撞上石壁,發出“砰砰砰”三聲巨響,身形猛地往後仰,重重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