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地麵上鋪著一張紮了一半的風箏,風箏上畫著看不出是什麼的圖案,花紅柳綠的,看的出來它是被人認真做的,但畫工拙劣,技法生疏,歪七扭八,讓人實在疑心它到底飛不飛得起來。
祝輕時將目光從風箏上移開,看向李玄錦,“你怎麼想,玄錦?”
李玄錦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低下頭,悶聲道:“師父,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祝輕時溫聲道:“不用拘束,你怎麼想都行,說出來看看。”
李玄錦搖搖頭。
程瀾見狀,笑道:“不若讓這孩子在我這邊待著,你們先去處理事情,我改日將他送回去,可好?”
李玄錦又搖搖頭。
祝輕時與賀君安對望一眼。
說要商量,但兩人沒什麼好商量的,無非是李玄錦去向問題,不知他是想和他們一同去,還是有彆的打算。於是兩人找到了李玄錦,想詢問一下他的想法,彼時他正與程瀾蹲在地上做風箏。
但兩人顯然都沒有什麼做手工的天賦。
祝輕時儘量放緩聲音,“你真的沒有什麼想法嗎?”
她知李玄錦一向都沒什麼自己的想法,脾氣很好,彆人說什麼他都會照做,但這件事,沒人可以替他決定。
見李玄錦不語,程瀾又要開口說話了,這時,李玄錦道:“我……”
眾人都望向他。
他看了看眾人,小聲道:“……我想去。”
這意味著,他想去知道殺害全府上下五十餘口的凶手。
也意味著,他將再次回憶並且體會到當天的絕望。
程瀾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好孩子。”
他又望向祝輕時,“那先告彆了,這件事,彆人也不方便插手。”
的確如此,這件事儘管牽扯到明暗雙匠,但兩人不屬於任何門派,說到底隻是梨花齋與玄玉門之間的糾葛,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自行解決。當然,彆的門派也不會隨意來蹚渾水,除非事情大到兩個門派無法解決,或者實在是驚天動地,天理難容。
而且岑素凝也不是好說話的性子,因此,儘管昨天之後大家打聽打聽都知道了這件事,也隻敢遠遠地看熱鬨,不敢湊近討嫌。
祝輕時頷首,正欲答一句“後會有期”,程瀾朝她擠了一下眼睛,又道:“但若是有事,可以來瑾瑜山莊。”
聞言,祝輕時心中一暖,道:“那先多謝了。”
說走就走。
天剛明時,岑素凝就帶著岑清離去了,岑默與餘下弟子待祝輕時等人收拾完,一同追著她們的腳步,兩天後,終於與她們到了同一座城池。
岑素凝直接買下了一座宅邸。
祝輕時站在屋門口,微風拂麵,甚是舒適,餘光一瞥,臉色卻莫名變幻起來。
“師姐在看什麼?”
賀君安從屋內走出。
祝輕時連忙彆開眼,“沒、沒看什麼。”
賀君安望向她奇奇怪怪的神色,道:“我不信。”說著,順著她原來的目光望去。
這一看,他的臉色也變了。
所見之處是一群花花綠綠的男子,身著輕紗,塗脂抹粉,麵容白皙,清一色的柔若無骨,正邁著小步朝一個方向去。他們的身影隱在枝葉後,不細看就像是一群女子一般,身姿曼妙,談笑嬉鬨。
那個方向……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岑門主的寢房。
祝輕時輕咳一聲。
賀君安卻道:“有什麼好看的。”一麵說,一麵打算拉她回房。
這時,忽然傳來一聲清淩淩的女聲,“祝齋主,賀公子。”
祝輕時回首,微笑,道:“岑姑娘。”
眼前少女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麵容清秀,正是岑素凝之女,岑清。
岑清笑了笑,她笑起來兩隻眼睛彎彎的,像月牙,“我出來走走,正好路過,沒打擾你們吧。”
她好似能給人陽光的感覺,祝輕時心情也愉悅很多,溫聲道:“怎麼會呢。”
她注意到,岑清方才來的方向,與岑素凝寢房方向相反,疑道:“岑姑娘沒有和門主住在一起嗎?”
岑清“啊”了一聲,“沒有啊,母親從來不讓我和她住在一起的,她一向喜歡挑離我十萬八千裡的寢房,然後讓默哥哥住我旁邊,保護我。”
祝輕時奇了,“為何?”
岑清毫無心眼道:“因為母親說她要修煉。”
祝輕時微微一默。
“打我很小的時候,天一黑母親就不讓我進她房門,有時候白天也不讓。”她誠心道,“母親這麼努力修煉,難怪她這麼厲害。”說著又有些苦惱,“我以後是不是也要這麼努力啊……”
“……”
祝輕時感覺她真的不知道她母親每天在房裡乾嘛,但轉念一想又有些奇怪,岑清待在岑素凝身邊這麼多年,不可能一次都沒見過這些男人的。
岑清見她不說話,又道:“祝齋主我看你也是個很好的人,你千萬不要不高興我們之前的不辭而彆,害你們緊追了兩天。實在是母親身體不適,要找個地方安靜修煉,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何每次總需要這麼多男子,但母親說每個人的功法不同,就像我以後就不需要。”
“……”好吧,現在知道緣由了。
祝輕時道:“岑姑娘多心了,我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非常能理解。”
岑清笑道:“那便好。那我先走了,我還想去前麵逛逛。”
祝輕時微笑頷首,“岑姑娘,慢走。”
一轉首,卻見賀君安一直在盯著那片地方。
“有什麼好看的。”祝輕時歪歪頭,學著他的樣子,道。
賀君安“嗯——”了長長一聲,道:“我發現,岑門主的口味還挺獨特的。”
“怎麼說?”
“從這兒過去的,儘管著裝與麵容不同,但看得出來,都是一個風格。”
祝輕時有些好笑,追問道:“什麼風格?”
賀君安轉過頭來笑吟吟看著她,“吃軟飯的良家少爺風格。”
正是傍晚,夕陽餘暉透過樹梢,斑駁落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朦朦朧朧,像輕柔的霧一般。
祝輕時一怔,笑著搖搖頭。
用過晚膳之後,天已全黑了,李玄錦早早睡了,祝輕時將賀君安趕到屋門口,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也要睡了。
賀君安又賴著與她多說了兩句。忽見祝輕時麵色一變,笑道:“師姐你這是又看……”
祝輕時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賀君安先是一愣,隨即望向祝輕時。
祝輕時神色謹慎,低聲道:“有人來了。”
賀君安下意識去摸腰間的劍,就聽祝輕時道:“彆怕,不是衝著我們來的。”她望向那人離去的方向,“這個方向……難道是去找岑門主了?”
賀君安道:“誰?”
“不知。方才看到有一個黑衣人從房頂上掠過,往那兒去了。”
祝輕時想了一想,玄玉門弟子受岑素凝之命,幾乎都住在岑清身邊,岑素凝那邊反倒寥寥無幾,雖說聽岑清所言,岑素凝修為不低,但萬一遇到危險了呢。
她道:“先去看看。”
賀君安道:“好。”說著,兩人足底一點,身輕如燕,順著那人的方向去了。
兩人一路疾行,遠遠看到有一間房屋亮著燈,知道那恐怕就是岑素凝的寢房,甫一靠近,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祝輕時心中警鈴大作,正欲強行破門進入,就聽屋內有人道:“為何把他們都殺了?”
是岑素凝的聲音。
祝輕時與賀君安對視一眼,順著賀君安的力道貼到了一個窗邊。
屋內另一人笑嗬嗬道:“因為不喜歡啊。岑門主以後還是彆養這些了,挺費眼睛的。”
岑素凝嘀咕了一陣,聽不清。
但看樣子,她與屋內這個人應當是認識的。這是個男人的聲音,聽不出多大年紀,祝輕時以前也從未聽到過。
她心中瞬時轉起千百種念頭,但又不敢輕舉妄動,隻好繼續聽屋內動靜。
男人道:“那些人我都幫你殺了,明暗雙匠,還有一府不知好歹的人,以後玄玉門就當真沒有任何對手了。我的報酬呢?”
祝輕時心中一驚,她下意識去看賀君安,賀君安也同樣麵色凝重。
難道這些事情真與玄玉門有關?
岑素凝卻似乎忽然激動起來,屋內傳來杯盞被打碎的聲音。就聽那男人笑道:“好了好了。彆激動。我知道他們根本就不配與玄玉門搭邊。”
岑素凝忽然沒了動靜。
這時,房屋上方忽然傳來瓦片摩擦的聲音。僅僅一聲,很快便靜止。
屋內霎時陷入一片寂靜。
祝輕時心道不好。
下一刻,“砰——”一聲巨響,裡麵有人強行打破屋頂,翻了出來。
祝輕時聽到屋頂一聲大吼:“什麼人——!!!”
隨即,瓦片嘩啦掉落,一人似乎急忙離開,另一人去追,“站住!”
是岑默的聲音。
祝輕時即刻破窗而入,正見岑素凝背對著她,端坐在桌前。
“岑門主。”
賀君安始終站在她身前。
見對麵長久不答言,祝輕時不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箭步上前,一手扒住岑素凝的肩膀,岑素凝就這麼順著她後仰。
祝輕時猝不及防,對上她瞳孔渙散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