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

辛西婭叫出了卡利克斯的名字以後，就連一直興趣缺缺，聽到騷動才趕過來看的霍爾都饒有興趣的抬起了頭。

“你這個小情人，看起來不太老實啊？”霍爾換了個姿勢，用手臂支著頭，笑吟吟的說道“怎麼樣，需要我幫你調教調教，讓他學會什麼叫聽話嗎？”

“殿下，”卡利克斯能從一介流民差點兒成為駙馬，智商自然是不差的，他敏銳的察覺到，霍爾並不在乎他殺人滅口，隻是覺得他不太安分而已。“在下鬼迷心竅，請殿下原諒在下一次，在下保證以後事事以殿下為先！”

說著，他便把頭磕在地上，他知道，利用辛西婭的心軟，以卑微的姿態苦苦哀求原諒，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隻要辛西婭原諒了他，那殺死幾個平民又算什麼？

“米婭小姐，”辛西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抬頭看向農場主女兒“你可以重複一次你的未婚夫，也就是卡利克斯先生所犯之罪嗎？”

米婭有些畏懼，遲遲不敢回答，因為在赫瑟瑞，貴族的地位高高在上，她怕她如果真的說了卡利克斯的惡行，反而會給自己召來殺身之禍。

“事情是這樣的，”侍女安娜主動上前一步，重複了剛剛說過的話，語畢，她又補充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傳聞卡利克斯在勾搭上我家小姐之前就有一個妻子，後來那個女子就失蹤了，我當時隻當是亂傳，現在看來……倒也未必。”

“卡利克斯，”辛西婭聲音平靜，聽不出多少波瀾“她說的可是實情？你可認罪？”

“殿下，”卡利克斯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哽咽“我來自北方一個普通的獵戶，三歲就沒了母親，父親死的時候，我才十五歲。”

“前幾年北方發生旱災，民不聊生，我和一個鄰居家的姐姐一起逃難，”卡利克斯深知語言的藝術，他沒有一味的否認，反而從自己的角度講述起來。“後來米婭小姐的父親收留了我，等我再去找鄰居姐姐的時候，鄰居姐姐就已經不見了。”

說到這兒，卡利克斯還落了淚，表示自己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平民，想找人也無處找，無奈隻得作罷。

“我雖對米婭小姐並無情誼，但為了報答米婭小姐父親的恩情，還是答應了和米婭小姐成婚。”卡利克斯歎息一聲“我本想著，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也好，但豈料我遇見了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就像一束明媚的陽光，闖進了我晦暗的人生，您帶走了我的一半靈魂，即使我的身體與米婭小姐成婚，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我呸！”卡利克斯這般深情演講並沒有感動到女仆安娜，相反的，安娜指著他的鼻子怒斥“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顛倒黑白有一套，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你自己聽聽，你這話說的有道理嗎？”

“我們小姐雖然不是貴族，卻也有才有貌，難道還用得著用恩情讓你娶嗎？”安娜不屑一顧的說道“你也不看看，你一個流民，除了臉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要不是你當初苦苦哀求，我們小姐能答應嫁給你？我呸！”

卡利克斯說的情真意切，但仔細想想，他的話根本站不住腳。

農場主幫了他，他就要娶人家才貌雙全的女兒，這哪裡是報恩？這不純粹是蹬鼻子上臉，占人家便宜嗎？

卡利克斯也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好，但這件事的重點其實隻在於辛西婭信不信他，隻要辛西婭點頭，米婭自然也不敢計較。

“帝國有帝國的律法，”辛西婭垂首看著卡利克斯“卡利克斯，殺人未遂，交予騎士團調查，若安娜說的殺害流民為真，那就是殺人罪，按律當斬。”

辛西婭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辛西婭的做法不正常嗎？不，就是因為她的做法太過正常，才在貴族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哪個貴族會把自己的小情人按照法律交給騎士團處置？哪怕真的想懲罰情人，留在自己的莊園裡慢慢折磨不好嗎？

“來人！”辛西婭不容置椽的叫來護衛，交代護衛將人交給騎士團，後又對卡利克斯說道“你忘恩負義，殺害恩人之女，我留你不得，若你真的殺了人，看在以往的情意上，我會去送你一程。”

許是因為辛西婭的做法太過果斷，有違她以往溫吞的形象，霍爾難得的沒說什麼，隻擺擺手讓護衛將人押下去。

出了這種事，所有人都無心再玩樂，辛西婭雖然並不傷心，但她還是擺出了失落的表情，沉默的上了馬車。

“你做的不錯，”眠雲端坐在辛西婭對麵，微笑著說道“但按照原本的預計，你應當做的更好。”

辛西婭搖搖頭，苦笑道“女巫小姐，您高估我了，我不是擅長做戲的人，恐怕做不出憤怒和被背叛的姿態。”

“是不能，還是不想呢？”眠雲語氣悠然“你很聰明，比你表現出來的要聰明的多，這點利弊，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願意，”辛西婭閉了閉眼睛，神情有些疲倦“古往今來，施加在女子頭上的偏見已經夠多了，神殿的大主教甚至認為女人是沒有思考能力的。”

“女子一直被認為是衝動、嫉妒、不理性點，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我固然可以用受害者的姿態指責卡利克斯，說自己受到了欺騙，可如果我這樣做了，這件事的重點就會轉移到我、卡利克斯、米婭三人的情感上，從而忽略了卡利克斯是為了求名利而殺人。”

“這世間的所有事，好像一但與女人、情感沾邊，就成了愛來愛去的小事，哪怕對方犯的是殺頭大罪，也是情有可原。”

“我想向世人證明，”辛西婭看向眠雲，她逆著光，眼睛卻如同陽光一樣，溫暖而堅定“卡利克斯是因殺人而被判處死刑，而不是因為玩弄了某個貴族小姐的感情，被貴族小姐報複。”

“我之前說過，”眠雲輕歎一聲“當時你在馬車上並沒有聽到，那我現在再問一次吧。”

“在愉神遊戲中受到神的喜歡，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我沒得選，”辛西婭苦笑“就像我知道帝國的製度有諸多積弊，但我也無能為力一樣，人隻有活下來才能說想做什麼，若是活不下來，那就隻能是空想了。”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眠雲看著窗外，緩緩說道“以你本來的性格，大概率是不會受到‘神’的喜愛，如果想要維持愉神排名，你就要一直按照我說的‘設定’走下去，表演一個與你性格不同的人。”

“接下來，我要怎麼做呢？”辛西婭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嗎？”

“對。”眠雲點頭“‘神’未必會看的那麼真切，計劃仍舊不變。”

*

一個月後，騎士團新晉騎士卡利克斯被證實曾謀殺與他一同逃難的同鄉被判處死刑，行刑當天，來的人並不多，除了米婭主仆以外，就隻有霍爾笑容滿麵的看著不斷升高的鍘刀。

“利奧，你說我那個妹妹今天會來嗎？”霍爾手裡把玩著一枚紅寶石戒指，隨意的問道“應該不會吧，畢竟她向來軟弱又愚蠢，來了的話，估計要被那噴湧而出的鮮血嚇死了吧！”

說到這兒，霍爾笑了起來，利奧仍舊沒什麼表情，隻是沉聲說道“請殿下不要如此評價辛西婭殿下。”

“嗤！”霍爾嗤笑一聲，好看的眉眼帶出幾分銳利“怎麼？你喜歡辛西婭？見不得人說她？”

“殿下多慮了，”利奧眼睛動了動，又很快恢複平靜“您與辛西婭殿下是一母同胞，若今日之言被旁人聽去，恐怕會有人借此對殿下不利。”

“誰會聽到？”霍爾漫不經心的掃過離他八百米遠的米婭主仆，提高聲音道“那就把在這裡的人都殺掉好了，隻要沒人聽到，不就不會有人去告密了嗎？”

米婭被嚇的瑟瑟發抖，不是她膽子小，而是霍爾的名聲實在不好聽，隻要惹到他了，就連貴族他都照殺不誤，她這個普通農場主的女兒，又怎麼可能幸免於難？

“王兄，你嚇到米婭小姐了。”

辛西婭從遠處走來，她笑著對米婭說道“彆怕，王兄隻是開個玩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公主……殿下？！”米婭長大了嘴巴，連剛剛霍爾說的話都沒能讓她這麼驚訝“您……您……”

“怎麼了？”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梳著利落短發，身著一身輕甲的辛西婭笑道“才這麼幾日，就不認識我了？”

“辛西婭？！”

比米婭更驚訝的，是即將被處死的卡利克斯，原本他還心存僥幸，覺得辛西婭會放他一馬，但現在，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我，”辛西婭收斂了笑容，她站在行刑者的位置，打量著僅用一根繩索高高吊起的斷頭台鍘刀“我說過，我會來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