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樹(1 / 1)

寒雲澈緩步走向自己的廂房,轉過回廊時,目光倏然一凝。陰影深處佇立著一道身影,似乎早已在那裡等候多時。

那人頭戴鬥笠,簷下的陰影遮住了半張臉,身著一襲袈裟,周身卻無半分慈悲之意,正是慧德。見寒雲澈過來,他單掌豎於胸前,微微欠身,恭敬一禮。

寒雲澈眉頭微蹙,眸底掠過一絲冷意。他故作驚訝,語氣中卻透著幾分揶揄:“大師深夜造訪,不知又有何指教?”

慧德似帶幾分窘意,踟躕片刻才開口:“千煞魂……有些麻煩。雖已將其魂魄引入浮屠陣,可惜她注意力被分散,未能踏入陣眼。我等已重新布陣,增設了新的誘餌。還望寒道友兩日後將她現下的肉身一並帶往宏光寺,以助我們徹底封印……”

寒雲澈聞言,步履未停,淡淡道:“我竟不知宏光寺的高僧是如此無能,我已撤去她房間周圍的結界,給過你們引魂的機會了,是你們不中用,為何還要我替你們收拾殘局?”

他雙眼沉靜如寒潭,卻隱藏著連他自己都道不明的複雜的情緒。

慧德聞言,不禁微微動容,卻未爭辯,隻是默然低頭,雙手合十以表歉意:“寒道友,我等確實能力不足,隻是此事……事關百姓安危。寒道友或許惻隱於心,因那千煞魂如今尚未害人。然而,千煞魂一旦開始吸食第一個生魂,便會永世貪戀不止。要知此魂即使碎掉,也不散不滅,千年後亦會重聚。唯有以封印之法將之永世禁錮。是以還請道友再施援手。”

寒雲澈冷笑一聲,目光微冷:“你們真就如此好心,甘願耗費這般精力去封印煞魂?”

慧德合掌低歎,神色坦然:“寒道友有所不知。我佛道兩家雖千百年來齟齬不斷,但護佑百姓之心卻無二致。道友若對我等存有成見,自然不足為怪。十年之前,我等也曾封印一十煞魂於浮屠陣中,以虛假生魂喂養,使其安分不致傷人。今日那小魂出聲,分散了慕姑娘注意力,實乃我等失察。”

這個十煞魂大概便是慕染夕口中所說的那個小女孩了吧,寒雲澈心中思忖。

他沉默片刻,心中思緒翻湧——分明早已答應同慧德理應外合,將那少女引入浮屠陣中封印,卻在見她再次醒來時,竟湧上一絲莫名的慶幸,甚至隱隱後怕。

他緊了緊拳頭,半晌才緩緩鬆開,語氣譏諷:“既然你們無能為力,不如將千煞魂交由聞鶴宗處置。”

他存心試探,想看看宏光寺是否真如慧德所言般坦蕩。然而,慧德似毫不介懷,未經思索便笑著回道:“那自然再好不過。寒道友若能轉告貴宗玄虛子掌門,我等必傾力相助,與道友一道暫困此魂於此,待聞鶴宗派人前來施法封印。”

寒雲澈垂眸沉思,淡淡說道:“此事我自會稟明掌門師尊。時辰不早,大師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罷。”

慧德微微頷首,合掌一禮,隨即轉身離去。寒雲澈站在原地,目送那僧袍隱入夜色。

***

“什麼?你懷疑我叔嬸和秦玉香的爹娘勾結媒婆和劫匪殺我們,竟然為了拿我們去配陰婚?”

慕染夕手上捏著桂花糕一時忘記了塞嘴裡。

她今晨睡到自然醒,醒來便聞到房間裡月曇花薰香的味道,趕緊找係統盤點了下昨晚上的收獲,發現竟然得了兩百積分。她樂滋滋地又做了一碟早點,去了寒雲澈房間。

沒成想便聽到了這個驚悚的消息,慕染夕身上又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懷疑受害者不止你們。”寒雲澈望了望盤中的桂花糕,依然做得小巧精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本來是拒絕慕染夕投喂的,但少女熱情不減,讓他不用勉強,有興趣的時候隨意嘗嘗便好。此刻他見慕染夕吃得香,鬼使神差地便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拾起一個小巧的桂花糕來放入口中。

細細感受了一番糕點的鬆軟甜蜜後他繼續道:“我去村中打聽了,那些從前嫁過女兒的人家都告訴我,他們的女兒由於嫁得遠,從沒回來過,但一直有書信往來,說是日子過得都很好。”

慕染夕露出沉思的表情:“你懷疑他們在騙你?”

寒雲澈冷冷一笑,微微抬手,指尖漫不經心地輕點桌麵,淡淡道:“他們不過是些平常百姓,隻要細心觀察,便能從神情中窺得幾分端倪。問題在於,那些女子已所嫁之人隻有他們自己家知曉,不肯向我透露半分,篤信我即使看出問題也隻能無功而返。”

他似乎並未感到挫敗,漆黑的眼眸幽深而銳利:“無妨,辦法多得是,不過是耗些時日跟他們周旋罷了。”

說罷兩人沉默片刻,慕染夕輕輕捧起碗中的熱粥小口小口喝著,腦海中默默梳理著原主的記憶。

一片片記憶如細沙般流過她的心頭,忽然,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啊,有了。”她打破沉默,眼中泛起一絲興奮的光芒。

寒雲澈抬眸,耐心等著她繼續開口。

“這是村裡姑娘們共同的秘密,旁的人都不知道。”慕染夕稍微壓低了聲音,示意寒雲澈湊近些聽,“村頭姻緣堂門口有顆大榕樹,按照我們村的習俗,男女成婚後便會攜手前往,在榕樹的枝丫上掛上二人名牌,祈願婚姻和睦,子嗣繁榮。後來榕樹頗有靈性的名聲傳出去,彆村的夫婦也來掛名牌了。到最後發展為,尚未完婚但已定情的男女,也前去掛上名牌,祈求終成眷屬,但他們就隻能偷偷地掛啦,被人發現會被說是私相授受的。”

她頓了頓又道:“而如我這般的女子,親事雖已定下,但畢竟尚未過門,大張旗鼓地去掛名牌,萬一被傳出去也不是很好。所以我們都悄悄掛,也就彼此之間心知肚明,不會告訴旁人了。”

寒雲澈默默聽著,立刻明白了慕染夕的意思:“如此一來,便可順利知曉那些女子所嫁之人的名字。”

他不禁莞爾:“既如此,那我便去一探究竟。”說罷他便站起身來,準備立馬行動。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慕染夕嘴裡含含糊糊地喊道,一邊急切地咽下手中的桂花糕,結果一不小心噎住了,趕緊喝了兩口粥,才得以順氣。

寒雲澈無奈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她:“行行行,這麼急躁作甚,等你用完早膳再隨我一同去便是。”

待慕染夕吃罷早餐,兩人並肩走出屋外,朝著姻緣堂前的榕樹走去。

“哦,對了。”慕染夕忽然抬頭,眼中閃爍著興致盎然的光芒,“昨晚你教給我的經文,我都還記得呢。”她的聲音清脆如珠,隨即便一字不差地複誦了那篇經文。

“怎麼樣?我的記憶力還不錯吧?”她望向寒雲澈,眼裡帶著一絲得意。

寒雲澈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的神色,但很快便收斂了情緒,隻淡然道:“這不過是些入門經文,日後還有更多複雜且深奧的經文待你學習。”

染夕聽了,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更加燦爛,“那寒師兄的意思是,以後每天晚上睡前都可以教我念一篇經文了吧?”她歪著頭,眸子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寒雲澈淡淡掃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帶著一絲諷刺:“你想得美,我的時間可是寶貴得很。”說話時,他的目光已轉向遠方,似乎並不想再多與她糾纏。

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很快來到大榕樹下。

慕染夕站在樹下抬頭望去,隻見這棵樹古老且蒼勁,枝乾虯曲,根係如龍蛇般盤繞向地下。它的樹冠寬廣,葉片濃綠如翡翠,重重疊疊。枝條則如藤蔓般橫跨四周,幾乎覆蓋了周圍的一片天空。而每一根枝條上都掛滿了木質的名牌,微風拂過則發出此起彼伏的沙沙響聲。

饒是記憶裡已經見過此處景象,待親眼所見之時,仍然覺得十分震撼。

慕染夕隨著原主的記憶走向了其中一處樹枝。

“就是這裡。”她興奮地伸手一指,示意寒雲澈看過去。

寒雲澈抬眼一看,那是兩個綁在一起的名牌,一個寫了慕染夕的名字,另一個上麵則寫著“司徒暻”,想必便是慕染夕本要嫁的那位公子了。那兩方名牌的背後一個寫的“甜蜜恩愛”,一個寫著“白頭偕老”。

寒雲澈輕笑一聲道:“既未見過麵,怎會想到來此掛上名牌?”

慕染夕屬實有些尷尬,這又不是她掛的,隻能說原身的少女心確實太泛濫了些。

她想了想道:“雖說沒有見過對方的麵,但家裡人也有交換過彼此的小象。我見這位司徒公子也是生得眉清目秀,英俊非凡,自然而然也就心生愛慕。”

寒雲澈微微蹙眉,神情中仍透出幾分疑惑與不解:“僅憑他人容顏,便可斷定自己心中所懷的是愛慕之情?”

一句話讓慕染夕總覺得自己被內涵到了,她承認自己的確是很膚淺,很看臉,要不然也不會陷進攻略麵前這位修士的大坑裡。

還好係統的AI輔助攻略模式在線,她依照提示先是皺眉做出苦惱的模樣小聲道:“畢竟似我這般村裡長大的女子,對自己的人生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隨即又振作起來,帶著苦澀微笑卻用打趣的語氣道:“若是早早便能遇到一個長相俊美出塵如謫仙下凡,又在大宗門修仙且修為了得的少年修士,誰還會看這樣的普通富家公子一眼呢?”

說完她語帶俏皮地吐吐舌頭:“啊,寒師兄你彆誤會,我就是打個比方,沒有特指誰。”

這下輪到寒雲澈沉默了,半晌他恢複淡然的語氣輕聲說了句“我自然知道”便繼續掃視起其他名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