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宗弟子慕西沉，違反門規，私通妖物，禍亂師門。今為整肅宗門風氣，處其，剔骨之刑！”

烈陽下，胡子花白的老者站立於刑台之上，語調高昂地宣判。

在他身前，是有序排列開的上百天心宗弟子。在他身後，是穿著天心宗藍白交錯弟子袍、被綁在刑架上且滿身鞭痕的慕西沉。

刑架下，還趴著個耳彆梨花、麵色慘白奄奄一息的女子。

“天心宗弟子，當引以為戒！”

感到刺耳的梨花妖徐徐睜眼，渾身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冷氣。

“老大老大！記住，你現在是一隻剛剛化形，所以弱小可憐的梨花妖。”黑無常認真的聲音從她的識海傳來，唯有她一人聽得見。

梨花妖怔愣片刻後，悶哼一聲，以示回應。

上一刻她還是掌管鬼域的十方鬼帝，這一刻，她已經成了呼吸都痛的梨花妖。

當初因為犯錯被天道禁足鬼域四千年，好不容易挨到刑滿釋放的關鍵時候。她正在忘川河底酣睡，做著馬上能暢遊四海的美夢呢。

結果頭頂突然傳來震天撼地般的響聲，把她驚醒。

源於地府無常失職，勾了個命數未儘的倒黴鬼回來。倒黴鬼渾身氣運未散，遭到盤踞地府的小鬼們爭搶。

這倒黴鬼運氣不好，脾氣更不好，一怒之下自爆了。

因此，年久失修的地府塌了，搖搖欲墜的奈何橋斷了，平靜的忘川泄洪了，她的夢也跟著碎了。

這岔子出得巧，打底又要罰她四千年。

不過奇怪的是，這次天道給了她另一個選擇，讓她跟著自爆的倒黴鬼重回人間。隻要保證倒黴鬼能完整走完其悲催的一生，她就算將功補過。

雖不知這倒黴鬼何方神聖，但他的壽命才六十年，繼續坐牢四千年還是六十年，這選擇擺在眼前，猶豫一會兒都怕天道後悔。

她昂起脖子，眯著眼開始搜尋倒黴鬼所在，可不能讓他又死咯。

準備施刑的白胡老者一轉身，見她還沒死透，頗為意外。不過他反應極快，立刻提劍相指，厲聲高喝：“大膽妖孽！竟敢染指我仙門弟子！”

“？”

明晃晃的劍鋒直指眉心，梨花妖呆怔片刻，怒而暴起。何曾受過此等恥辱？她敏捷起身，搶劍反指，想要氣勢磅礴地告訴他們：

“眾生平等！”

驚恐的聲音從識海傳來，“老大！你隻是隻梨花妖啊！”

梨花妖心頭一顫，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仍舊高傲抬頭，大聲喊道：“眾、眾……”

“好重啊！”

“哐當”一聲，她和百斤重劍一同仰倒在地，瞬間眼冒金星。

頭頂傳來輕蔑的嘲笑聲，“不自量力。”

梨花妖：“……”

黑無常仿若身臨其境，分外憂愁，“老大，咱們還是、還是低調一點，先逃出這刑場吧。”

梨花妖再度悶哼，以示附和。但不情不願，略顯屈辱。

眩暈過後，她的眼前清明，得見刑架上昏迷著的俊朗少年郎。他低著頭，眉睫染血，馬尾垂肩。刑罰留在他身上的傷痕，像那忘川底下攝人心魄的彼岸花，不減他銳氣，反為他增添危險的美麗。

哦，原來倒黴小鬼掛這呢。

“東南方向可逃，那倒黴催的身上有一張稀有的千裡符。老大你現在去拿到手，滴血可用。”黑無常嚴肅道。

梨花妖蹙眉，在她思考如何將千裡符拿到手的時候，“倒黴鬼”慕西沉毫無預兆地睜開了茫然的眼睛。

伴隨著識海”轟“的一聲，慕西沉的雙手迸發靈力，震斷鎖鏈，使他滑下刑架。

他跪蹲在地，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扶著自己似乎要炸裂的腦袋。

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格外激動的聲音。

“你！天姿卓絕，氣運之子！卻慘遭同門嫉妒、師父利用、未婚妻背叛！他們狼狽為奸，對你栽贓陷害，欲除你而後快！就現在！拿起你手裡的劍，殺穿擋你去路的人，重新開啟你的人生之路吧！”

慕西沉晃著腦袋，“什麼東西，給我滾出去！”

“哎呀。”藏在他識海的白無常難掩亢奮，“彆這麼凶嘛，我可是你今生的指路人，來世的大恩人！”

慕西沉頭疼得厲害，倔強地調動靈力在識海進行驅逐。

被他靈力燙到腳的白無常“喔喔”的叫了兩聲，終於正經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地府老大……的優秀下屬。由於我們地府某個剛剛上任的無常缺心眼，把命數未儘的你勾了回去，所以老大派我將你的魂魄送回，且讓我指引你重新開啟你氣運之子的人生，當作補償。”

白無常深沉地歎了口氣，“你現在想不起來是正常的。我們老大氣不過你弄塌地府，炸斷奈何橋，所以在你重生之前把你暴揍了一頓，你的記憶可能有些延遲。不過沒關係，過會兒應該就好了。”

慕西沉神色痛苦，耳至脖頸都在發燙。

“快快快！”白無常忽的又激動起來“你再不行動，就要被你的仇人剝骨抽筋了！”

慕西沉抬頭看去，撿起手邊那把劍，踉踉蹌蹌站起來。雖不知腦海裡這道聲音從何而來，也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的身份，可站在五步之外正看著他的白胡老者，無端激起了他滿腔憤恨。

觀刑的上百同門都看笑話一般看向他，好像在欣賞砧板上垂死掙紮的魚。

梨花妖爬起來，深呼吸，識海裡的黑無常在為她搶千裡符打氣，“衝！”

另一頭白無常在為慕西沉反擊渲染氣氛，“捅！捅！”

“衝！”

“捅！”

說時遲那時快，梨花妖一躍而起，慕西沉朝那最蔑視的目光提劍捅去……

世界仿若靜止了片刻。

梨花妖蒼白美麗的臉龐逐漸猙獰，腹部滲血，痛感襲卷全身，“你……混賬！”

慕西沉一怔，哪來的撲棱蛾子來送死。

“啊！啊！啊！”白無常在他腦海裡大叫，“你捅錯人了！”

那是我老大啊！

慕西沉覺得他聒噪，“我知道。”

他順手抽出長劍，梨花妖再受重創，被他隨手撥開，跌落在地。

黑無常忙安慰道：“沒事的老大，你隻是借屍還魂，這身體是梨花妖的。大不了之後身上帶個窟窿走，你死不了。”

梨花妖一時脫力，趴在地麵抽搐，疼痛的感覺是如此陌生。幾千年了，她可是連塊皮都沒破過。

白胡老者沒想到他還能醒來，甚至反抗。訝異之餘，他冷聲道：“就算你殺了她，你們私通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你莫想逃脫罪責。”

慕西沉模樣清俊，神情冰冷，“私通？”

“諸位長老親眼目睹，你以為你裝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就能抵賴嗎？”

慕西沉忽然皺眉，腦子又像炸了一般，洶湧的記憶滾動。

他天生劍骨、氣運傍身，幼年被師父看中帶回師門。這些年師父一直在背著他找根骨替換之法，想把他的劍骨轉移到自己兒子、他的師兄身上。如今方法找到了，就要給他安一個罪名，好名正言順動刑，悄無聲息地剝他筋骨，抽他氣運。

“和妖私通是重罪，就算你殺了這妖物，也一樣不可饒恕！”

過去的記憶曆曆在目，慕西沉心口絞痛。他冷哼一聲，目露不屑，“事到如今，你們以為，我還會需要你們的饒恕嗎？”

他反客為主，提劍而起，隻是氣勢剛剛起來就被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拽住了衣角。

梨花妖以為他要逃，艱難抬頭，“帶上我！”

“加油老大！站起來！加油老大！”黑無常一個勁地給她鼓勵。

白無常匆忙勸說，“快保護她呀，你的記憶回來沒有？你怎麼忍心不管這麼一隻無辜小花妖的！”

慕西沉麵無表情，順手將她拎起，抗在了肩上。

梨花妖從疼的恍惚中緩過神來，咬牙切齒地伸手探入他衣襟，摸上他的胸膛。

“你乾嘛？”想要氣勢暴起的慕西沉瞬間驚慌。

眾目睽睽之下，一道白光閃過，兩人刹那間從眾人視野中消失。

千裡之外，密林中，河岸旁。

慕西沉睜圓了錯愕的眼睛，望著趴在他身上，昂著脖子四處張望的梨花妖。

確定安全，梨花妖鬆了口氣，翻身滾入河中，滿身的血將大片河水暈紅。

她愜意地淌在水麵上，臉上毫無血色，身軀千瘡百孔。但……麵上神采奕奕，甚至隱隱帶著興奮。

慕西沉眸光微滯。

這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