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瘋?”
阿諾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但他這麼說實在是太突兀了。
“殿下是真的為我考慮嗎?”
阿諾笑了一下,“什麼意思?”
“你怕不是讓我去試探皇帝陛下吧?”
阿諾不說話了,依然還是剛剛那不冷不熱淡淡的笑,就這麼看著尼娜。
看阿諾這個摸樣,尼娜心裡就有數了,她問阿諾:“理由?”
“一半為你,一半為我,你照做就是,到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晚上回去後我也會和你解釋。”
尼娜看不懂阿諾的盤算,但是直覺告訴她阿諾在這事上沒有騙人,她看著阿諾頗有心事的眼神,雖然對阿諾說的裝瘋抱有懷疑態度,但是眼下還是不要和他直接起衝突比較好。
尼娜沒再說話了,她把臉撇到另一邊,她在想,裝瘋的話要瘋到什麼程度比較合適呢?
很快,馬車在皇宮門口停下,他們進了藍堡,帕特裡克先生等在宮殿門口。
見帕特裡克一臉愁容地看著他們,不用多說,這是來請他們去見皇帝陛下的。
“他已經知道了?”阿諾問道。
帕特裡克很是擔憂,“陛下很生氣。”
“沒關係,我會說清楚的。”
阿諾雖然這麼說,但帕特裡克還是為兩位殿下捏了一把汗。
今天的格蘭瑟已經很是安靜了,但是進入藍堡之後,尼娜發現這裡比外麵還要幽靜,就連頭頂的圓月也了無生氣,原本明亮的月光,落在皇宮裡也灰蒙蒙的,隻有城堡藍色的屋頂如同水晶一般夢幻。
羅倫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先是澤維爾那個莽撞的老家夥一大早就在皇宮門口惹事,不一會兒又聽說公主殿下丟了,沒一件事讓他省心,他盤算著赫伯特和安德斯他總得放一個出來,不然出了事他竟然不知道能吩咐誰了。
敲門聲響起,帕特裡克的聲音傳來,“陛下,兩位殿下到了。”
羅倫倒是猜到了阿諾也會來,“讓他們滾進來。”
帕特裡克深吸一口氣,在門外低聲向“伊芙莉絲”說:“公主殿下,記得要乖一些。”
然後猶豫了一下,還是以極細微的聲音又囑咐了阿諾一句,“阿諾殿下,您能少說話就少說吧。”
阿諾看了帕特裡克一眼,隻一眼,帕特裡克就明白,他的話阿諾殿下沒聽進去。
他們去的是羅倫的房間,藍堡最高處,這個房間的穹頂比伊芙莉絲的房間還要高上一倍,顯得房間空闊寬敞,但是華麗的書架、沙發、躺椅,以及各式各樣昂貴的收藏品,又讓這個房間的空闊感縮小了,一切恰到好處,大氣而又高貴。
羅倫此時就坐在一個圓桌旁,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尼娜暗自在想要以什麼樣的語氣和皇帝陛下說話呢?不知道伊芙莉絲會不會在自己的父親麵前示弱。
羅倫看著滿身臟兮兮的女兒向他走過來倒是沒什麼感覺,但她旁邊跟著麵無表情的兒子,原本很差的心情現在更差了,沒好氣地說:“看看你們的樣子,不覺得丟人嗎?”
“伊芙莉絲”默默地低下頭,看了自己沾了很多泥土的裙擺,然後目光撇向旁邊,看見阿諾一塵不染的馬褲和僅僅蒙了點灰塵的靴子,這話說自己還成,阿諾還是很體麵的好吧。
尼娜對這個國王的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拒絕了自己女兒的擁抱,而現在自己女兒丟了一天,他除了生氣,好像也沒有做任何事情。
羅倫坐著,但是氣勢一點也不比站著的兒女們低,他帶著怒氣問:“城門口的事我就不說了,這之後你去哪裡了?”
還真是夠直接的,直接就問到自己身上了。
“地下街。”尼娜最終選擇了以最平靜的語氣回羅倫的話。
“是嗎?你膽子挺大,地下街也敢去?”
話說的重,但羅倫的怒色卻消了一些,消息早就傳到了宮裡,羅倫早就已經知道了“伊芙莉絲”去了地下街,她還算誠實,沒跟阿諾似的老是一上來就騙自己,這讓他的心情有所好轉。
“坐,伊芙,坐到我身邊來。”羅倫將自己旁邊的椅子抽了出來。
“你仔細說說,你都在地下街做了些什麼?”羅倫似乎怒氣消散了很多,這會兒竟像一個要談心的父親,也是這會兒,尼娜深刻體會到了這個男人的喜怒無常,剛剛還生氣地想要把你扔出去,現在又能笑著和你講話了。
尼娜沒動,不敢,羅倫的態度轉變實在是太快了。
羅倫笑眯眯地看著她:“坐下說。”
羅倫的笑容來的莫名其妙,尼娜還在猶豫,她怕羅倫不是真心的,“父女倆”就這麼僵持著,直到椅子被吱地一聲挪了回去。
是阿諾,他動了椅子,“伊芙莉絲”和羅倫同時看向他。
“她不想坐。”
羅倫眯起了眼睛,“我讓你說話了嗎?”
阿諾卻隻是跟他挑了挑眉,不說話就算了,眼神也冰冷得似乎不想搭理任何人。
這就麼短短一會兒,羅倫的怒氣就又被阿諾給跳了起來。
羅倫用腳把椅子踹到“伊芙莉絲”麵前。
“說,你在地下街做了什麼。”話是和“女兒”說的,眼睛卻瞪著兒子。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讓尼娜往後退了一步,她正想開口,沒想到羅倫開始罵阿諾了。
“你簡直不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裡,給我滾!”
阿諾自然沒有滾,他甚至一步都沒有動,毫無懼色地看著羅倫。
真是火藥味十足,尼娜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樣她就不用處在這麼一個針鋒相對的處境中,但看著羅倫似乎都想要屈尊打人了,她終究是不忍看見這麼“父慈子孝”的一麵,想起了阿諾剛剛給她出的主意。
是時候拿出殺手鐧了,也順便看看阿諾在打什麼鬼主意。
裝瘋是吧,沒問題。
尼娜裝作站不住的樣子,滑倒在地,一行眼淚十分絲滑地就落了下來。
“陛下,我在地下街看到雪了,那裡下雪了。”
阿諾說讓她適當裝可憐,於是她說:“因為下雪,地太滑,我摔倒了,好多人踩我的手,流了好多血。”她還舉起手,給羅倫看,但那手除了臟一點並沒有什麼一絲血跡。
阿諾還說讓她瘋言瘋語,於是她說:“那裡沒有人,全都是猴子在走來走去。”
阿諾又說適當的肢體行動也是可以的,於是她拔下了自己的一簇頭發,說道:“我拔了他們的毛,想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人。”
羅倫:“……”
阿諾:“……”
羅倫看向阿諾,“你確定你帶回來的這個人是你的妹妹?”
阿諾也沒想到瘋子還可以這麼演。
“你先慢點說,伊芙,地下街怎麼會下雪,那裡什麼都看不見。”
羅倫神色肉眼看見地溫柔了下來,但是尼娜看出來了,他也是裝的。
真有意思啊,這一家人,一個個都是天生的演員,尼娜現在完全相信阿諾說的“一半為她”是什麼意思了,原來隻要讓羅倫煩,他嫌麻煩就不會再追究了。
這是一個自私的國王,不愛管事,就算是兒女的事也不願管。
“下雪?對啊,怎麼可能會下雪,我說的是雨,對,一定是雨!”尼娜跪在地上回道。
羅倫指著自己胡說八道的“女兒”,問阿諾:“她醒來就是這樣嗎?”
阿諾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說:“昨天開始就一直這麼瘋。”
這話不假,女巫來了之後,一天天雞飛狗跳的。
羅倫似乎是在消化這件事,他手指摩挲著自己的褲子,歎了一口氣說:“你怎麼不告訴我?”
羅倫這一係列動作都沒逃過尼娜的眼睛,她雖然跪在地上,但卻看得清清楚楚,羅倫全是演的,把自己演得無奈又慈祥,下一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們請回去了。
“我以為她今天就好了。”
羅倫扶了扶額,親自把“伊芙莉絲”扶了起來,“既然這樣,你們就先回吧,我可憐的伊芙,好好休息吧。”
果然,他要放自己回去了,進來沒一會兒,羅倫的心情經曆了憤怒、更加憤怒、不知所措,最後到裝慈愛。
尼娜不敢想他精神分裂到了什麼程度。
生氣是裝給他們看的,這是為了顯示國王的尊嚴,慈祥也是演給他們看的,為了表達關心且順理成章讓尼娜回去不在他麵前惹人心煩。
不僅精神分裂還是一個潛在的逃避症患者。
國王的形象這下是徹底在尼娜內心崩塌了,不過她倒沒什麼情緒起伏,隻不過擦掉了自己無比虛假的眼淚,但這一瞬間她卻看見了神色複雜的阿諾。
他似乎不開心。
“真的讓我們走了嗎?”
尼娜聽見阿諾冷冷地問道。
“當然。”羅倫神情坦然。
總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冷了幾度。
阿諾嘴角勾了一下,扯出一個笑容。
“好。”
“我們走,伊芙。”
阿諾帶著“伊芙莉絲”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他走得很快,“伊芙莉絲”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尼娜直覺,此時最好不要去招惹阿諾,他已經在儘壓製自己的情緒了。
門開的一瞬間,帕特裡克立馬迎了上來,關心地問道:“我怎麼聽見有摔凳子的聲音,你們沒事吧,啊,公主殿下,你怎麼哭了?”
阿諾說:“勞您費心了,帕特裡克先生,我們一切都好,倒是裡麵那個不近人情的混賬,需要你好好照顧一下!”
帕特裡克小碎步跟在阿諾身邊,心想:完了,這是談崩了。
走廊的燈一晃一晃的,儘頭處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是個女仆,她用托盤端著一碗湯,看見兩位殿下走過來,恭順地退到牆邊低頭等他們走過。
阿諾和她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反應過來什麼,回頭仔細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仆還是低著頭。
接著阿諾沉默地轉身,帶著尼娜走了。
目睹全程的帕特裡克歎了一口氣,扶額苦笑:她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伊芙莉絲房間。
“殿下,那個女仆有問題嗎?”尼娜又不傻,她能感覺到阿諾看見女仆之後臉色更陰沉了。
她也不想問,但是阿諾一句話不說的樣子更壓抑,她不敢問皇帝陛下的事,就隻好從這個女仆入手試圖打開阿諾的話匣子。
阿諾大方地曲腿坐著,十指交叉,雙手緊緊疊在一起垂在兩腿之間,深邃的眼睛此時冷靜得可怕。
“那是路易絲姑媽的貼身女仆。”
阿諾沒有明說,但是路易絲嫁人了,她現在不在皇宮裡,她的女仆出現在這,誰都能明白其中的隱晦之事。
但是尼娜,沒明白。
“哈?那又怎樣?”
聽到這話,阿諾緩緩抬起頭,看向了尼娜。
那是一種看白癡的目光。
頂著這樣的目光,心虛的尼娜再次回味了一下剛剛阿諾的話,終於想明白了。
那不會是皇帝陛下的情人吧?真逆天!
她把頭轉到了一邊,想明白了之後,不敢再看阿諾了。
光明正大的看見了父親會情人的現場,是有那麼一些尷尬哈。
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但是好在阿諾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你覺得皇帝陛下的態度如何?”阿諾問道。
“戲謔大過關心吧。”
這是實話,目前還看不出來他是不是一個好國王,但一定不是一個好父親。
阿諾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你看得很準。”
尼娜很快就將剛剛那個女仆的事情拋之腦後了,她說:“伊芙莉絲殿下失蹤了一天,殿下找了一天,但是皇帝陛下沒有任何反應,你很失望對吧?所以你讓我去試探皇帝陛下,你想知道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女兒精神失常了是什麼樣子,很顯然,你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他隻是嫌我礙眼把我趕出去了,沒有任何要關心我的樣子。這是你所說的一半為你。”
“至於你說的一半為我,我猜,這就是你們的相處方式吧,一旦有什麼不想和父親說的事,就會想辦法搪塞過去,羅倫陛下也很默契地配合你們。”
見尼娜說完了,阿諾隻是低頭一笑,沒有否認。
“沒想到在有些事情上,你還是很聰明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尼娜卻感覺那道目光依然是在打量白癡。
阿諾發現尼娜在觀察自己的神色,內心冷笑一聲,麵上則雲淡風輕地將頭轉到了一邊。
“他對我們並沒有很上心,你要隱藏的事情,他可以不知道,因為他本身也就不在乎,這是我們從小學會的東西,裝瘋賣傻,他就不會過問,這算是我們之間難得的默契了。但是目前看起來他對你的身份倒是沒有產生什麼懷疑,畢竟宴會的事情才過去,他可能以為你是被嚇到了。”
怪不得阿諾沒有告訴他父親自己不是真的伊芙莉絲,這對父子之間沒有任何信任。
“不過都是小打小鬨,像今天這麼浮誇的樣子,我也是第一次見,羅倫居然沒有起疑。”
尼娜在阿諾說話的時候,一直平靜地看著阿諾的眼睛。
“殿下,你在說謊。”
阿諾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僵了一瞬。
這個女巫居然還在觀察自己?
“為什麼這麼說?”
“你說他對我的身份沒有起疑,好像是在故作開心,因為你根本就是想讓他起疑,你不想直接告訴他自己的女兒可能失蹤了,是因為你們有隔閡,所以你選擇以提示的方式去告訴他,如果他看不出就算了,都不關心自己的女兒,也沒有資格知道真相,你是這樣想的對吧,或者說這才是深層的一半為你。”
阿諾再次沉默了,因為尼娜說的分毫不差。
“你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怎樣?”
“欺騙,謊言,在自己的父親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