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1 / 1)

離開“伊芙莉絲”的房間,阿諾並沒有為妹妹的醒來感到放鬆,反而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原本沉悶的心煩躁起來。

一陣風吹過,走廊裡的油燈暗了下來,顯得阿諾的臉色十分深沉。

他本來都打算走了,但是短暫的思索之後,他決定再回去看一眼伊芙莉絲。

很奇怪,以伊芙莉絲的性子,這時候隻會希望人陪她,越多越好,所以他才會一直守著伊芙莉絲,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但是剛才伊芙莉絲居然把他趕走了。

索伊一直等在走廊裡,遠遠就看見王子殿下微微皺起的眉頭,心裡不禁起疑:不是說伊芙莉絲殿下醒過來了嗎?阿諾殿下怎麼還不高興?

“殿下。”索伊小跑上前。

寂靜的走廊落針可聞,阿諾壓低聲音,“你先回去,我還有事。”

“啊?”索伊有些愣,“還要去看伊芙莉絲殿下嗎?”

阿諾沒有回答他,心煩地將手套取下來扔給安德斯,回頭朝著伊芙莉絲的房間走去,

隻留給索伊一個背影。

“你在乾什麼?”

阿諾看見房間裡的情景,心裡那種不安的情緒似乎已經突破了臨界值,將要爆發出來。

他這幾天已經很累很累。

隻見“伊芙莉絲”跪在床上,以一個極其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的的床,床上似乎有一副圖,畫著幾棵樹,還有,幾座墳?

“伊芙莉絲”見到自己進來,手一滑,手中的冰水晶掉了下來,滾了一圈,落到了地板上,而床上方才還清晰可見的圖,也一瞬間消失了。

阿諾的眼神已經冷到了極致。

他把門輕輕帶上,走到“伊芙莉絲”的麵前,先是看了一下現在什麼都沒有的床,想起剛剛看到的奇怪圖像,才緩緩看向明顯害怕的“伊芙莉絲”,不容置疑地又問了一遍,“你在乾什麼?”

尼娜以為阿諾已經走了,完全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回來,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很緊張,施法的手漸漸失去血色。

怎麼辦?這要如何解釋?阿諾看起來就不是一個好騙的人。

阿諾的質問尼娜當然沒有回答,她沒有想出措辭,被逮住的她現在仿佛身處懸崖邊上,害怕、恐懼充斥了她的神經,她對阿諾和伊芙莉絲都不熟悉,她多說一句話,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血脈相連的兄妹,他們之間的熟悉感不是朝夕之間便能洞察的。

看著阿諾逼迫的眼神,心中的害怕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她手臂都要軟了時,崩潰邊緣的她,突然笑了。

想那麼多乾什麼,反正都已經被人抓個正著了,還藏著乾什麼呢?

這是她的本性,她會害怕,但不會永遠害怕。

阿諾看著眼下的人這瞬間的轉變,眼中的寒光越聚越濃,強烈的陌生感撲麵而來,這不是伊芙莉絲,絕對不是,愛哭鬼妹妹不會有這種神情,這種破罐破摔無所畏懼的眼光,他從未在伊芙莉絲的身上見到過。

“你是誰?”他突然捏住對方的手腕。

阿諾是使了勁兒的,尼娜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開始泛白,但她已經不在意了,她沒有回答阿諾,她隻是在想該怎麼辦?猶豫害怕的時候,她才不會把決定命運的權利交到彆人的手上。

阿諾看到了對方眼裡的冷靜,看見剛剛滾落在地上的冰水晶,他想,他應該知道麵前的人是誰了。

他輕笑了一聲,“哦?我以為你頭都被砍下來了,居然還活著。”

阿諾捏著尼娜的手腕,一絲力氣也沒有放鬆。

尼娜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水晶核桃掉到了地上,她沒法通過寶石來念咒語施展魔法,隻能用意念。

也就是說,她必須要讓阿諾看著她的眼睛。

“伊芙莉絲呢?”阿諾偏過了頭,直覺告訴他不要和一個巫師有眼神接觸。

“殿下,你不敢看我?”

“惡魔的眼睛,有什麼好看的。”

阿諾手上的勁鬆了一些,但是尼娜依然無法掙脫。

“你不看我,又怎麼能知道伊芙莉絲在哪裡呢?”尼娜突然貼了過來,幾乎就在阿諾的耳邊蠱惑的說道。

阿諾沒有理她,隻是伸出另一隻手將她往後推了下。

“花言巧語是你們巫師的慣用手段嗎?”

尼娜無辜地搖搖頭。

“當然不是,我讓你看我,隻是因為,她就在我的眼睛裡啊。”

這話說完,尼娜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承認在蠱惑人這一方麵她實在是太差勁。

阿諾依然是沒什麼反應,還是沒看她,隻是笑了一下。

“我猜,你是想要給我施咒吧,讓我看著你的眼睛,用意念?”

阿諾雖然不懂巫術,但是他也聽過巫師的手段,一是靠草藥石頭,二是靠意念。

意念的習得很難,看來尼娜不是一般的巫師。

算是被識破了,阿諾的確不太好糊弄,她本想讓他失憶,但她不看自己,就沒法念咒蠱惑他。

那就想彆的辦法吧。

“你最好實話實說。”

“不然呢?殺了我嗎?”尼娜聽阿諾的語氣,分明就是在審問。

那自然不會,她現在頂著伊芙莉絲的臉,阿諾怎麼可能殺她。

尼娜為伊芙莉絲獻上祝福之時,他就站在旁邊,他親眼看見了女巫的真誠,那是偽裝的還是真心實意呢?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尼娜時,她那眼裡毫不服輸的樣子,表現得那麼明目張膽。

在這一方麵,他們是同類,所以他才會讓安德斯將她帶進宮來,不過是一個反抗命運的姑娘罷了,順手給她一點希望而已,不過現在看來,這希望似乎給錯了。

“宴會上的事,可能有隱情,你如果知道,我可以幫你。”

宴會上的事疑惑重重,阿諾當時就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質疑,但羅倫沒有聽進去。

尼娜聽到阿諾說要幫她,愣了一下,但是她還是選擇了不要輕信,她把目光轉移到了阿諾捏著自己的那隻手上,捏的真緊啊,她突然就笑了一下。

就是這一笑,讓阿諾皺了一下眉,似乎有哪裡不對勁,還沒想明白他就感覺到了一股麻意從手上傳來,隨即蔓延全身,阿諾原本寒氣逼人的眼神慢慢呆滯起來,他有些頭暈站不住腳。

阿諾倒在了地上。

迷糊間,阿諾看見女巫向自己走過來,那雙透徹的綠眼睛直直對著自己的眼睛,他聽見了自己妹妹的聲音,“殿下,如果沒有把握,千萬不要碰任何一個巫師,他們有各種手段對付你。”

然後他看見對方似乎撿了什麼東西起來,然後念了一句咒語,隨即自己就睡了過去。

尼娜的目的很簡單,消除阿諾剛才的這段記憶,這最省事,不用再編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去搪塞阿諾。

尼娜腿一軟也跪到了地上,她此時渾身被汗水濕透,衣服黏黏的貼在身上,頭發也被汗水侵透,活像從水裡走出來。

她喘著了幾口氣,應付阿諾耗費了她大量的精神,看著阿諾歸於平靜的臉龐,恐懼一點點消散,但還沒徹底放鬆,消散的恐懼又如黃沙襲地般卷土重來。

還好阿諾抓的是自己的左手,魔法書中記載,巫師正是用左手和惡魔簽訂了契約,巫師在念咒語之時,左手是全身的魔法力量之源,就算沒有寶石,也會有一些輕微的電流會麻痹人的神經。

巫師的天資測試也是這樣的,每一個學習魔法的小孩,小時候手裡都會被塞一隻兔子,長輩會讓他們念戰鬥係的魔法,從兔子的反應來看他們左手能彙聚多大的魔法力量。

尼娜是天資優越的一批人之一,畢竟她的家族實力就擺在那。

懷著不安的心緒,尼娜將阿諾扶到床上後,坐到床尾的扶椅上思考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去找自己。

然而過於沉重的心事如一團亂麻,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要不采用最原始的辦法,直接跑?

但是跑之前不能讓阿諾一直睡在這裡,還有自己對皇宮一點兒都不熟悉,能成功跑出去的概率應該不大。

尼娜認命地歎了一口氣,她連自己現在在幾樓都不清楚,但是她必須的去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屍體,剛剛已經得到了一些信息,她明天得找個理由離開格蘭瑟,去東邊的樹林裡找找看,但是怎麼出去呢?

不知這樣靜坐著思考了多久,門被人敲響了。

尼娜神經緊繃,幾乎條件反射地衝門口問道:“誰?”

“邦妮。”是脆生生的女孩聲音。

尼娜看了一眼阿諾,他在床上睡得正沉,過去把被子給他蓋好,然後去給這個自稱邦妮的人開了門。

門開了,公主的貼身女仆提著水壺出現在門口,咧著一口白牙跟她笑著,“殿下!”

見又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尼娜那根緊繃的神經又放鬆下來。

邦妮跟著“伊芙莉絲”進了門,她看見“公主殿下”出了很多汗,頭發都濕了。小女仆歪著頭,奇怪,房間裡也不熱啊?然後看見了王子殿下,天啦,王子殿下怎麼會在公主殿下的床上?

尼娜看了一會兒小女仆,思考她的身份,這不難猜,皇宮裡到處是穿著這樣藍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她年紀小,約摸著和公主差不多年紀,又能隨意進入公主殿下的房間,應當是伊芙莉絲的貼身女仆。

“先進來,把門關上。”尼娜向著眼前的女孩說道。

提水壺的女孩明顯愣了一下,反射弧很長似的慢了一拍,聽了尼娜的話然後緩了一會兒,原本呆呆的表情才逐漸放開,恢複了獨屬於這個年紀的活潑。

“我的殿下,您終於醒了,您出了好多汗。”

小女仆關上門,立刻喋喋不休起來。

“我都要擔心壞了,您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小女仆一邊說話,一邊將水壺裡的水倒進盆子裡,一晃眼,又已經拿著濕帕子走到尼娜麵前了。

她這話多的性格和急躁的動作,讓尼娜有些恍惚,想起了安瑟爾,她養的小雞仔全被自己弄死了,她該多難過?

“您需要吃點什麼東西嗎?廚房裡還有湯羹。”

尼娜搖了搖頭,她現在焦慮得一點饑餓感都沒有。

溫熱的帕子輕輕拂過尼娜的臉,汗水被蹭掉,原本黏膩的臉也逐漸清爽起來,還從來沒有人給尼娜擦過臉,很舒服,但她並不適應。

尼娜輕輕地拿過帕子,“我自己來。”

小女仆又愣了一下,她給殿下擦臉,殿下拒絕了嗎?這還是第一次。

看著小女仆有些不解的神情,尼娜才發現自己剛剛又犯了一個小錯誤,她現在不是野生野長的尼娜,而是理所應當習慣彆人服侍的伊芙莉絲。

尼娜尷尬地笑了一下,編出一個略顯敷衍的理由,“你手太熱了。”

好在小女仆缺心眼,殿下說什麼她都信。

“啊,一定是水太燙了,殿下,毛巾溫度正合適吧?”

“嗯。”尼娜點點頭。

擦汗的工作被“公主殿下”代勞了,閒下來的小女仆不禁把眼神飄向了阿諾,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偷偷瞟了幾眼,然後做賊心虛地又看回了公主殿下。

“咳”,尼娜當然知道小女仆藏在心裡不敢說出來的話,“王子殿下,他有些累了。”

“嗯嗯,”小女仆很給麵子的瘋狂點頭,“殿下也很高興吧,公主殿下醒過來,他真是在這裡守了很久呢!”她完全不思考“伊芙莉絲”話語中的邏輯性。

眼前的小女仆單純程度和安瑟爾不遑多讓,也許是個突破口?

她暫時把剛剛險些被阿諾抓包的事忘掉,與小女仆攀談了起來。

“艾琳?”

“對啊,是艾琳讓我來的,她自己明明很擔心您,但怕見到您還是那副睡不醒的樣子,就不敢來了。”

艾琳,可能是另一位貼身女仆?

尼娜看向了邦妮的眼睛,她們對視了一眼。

小女仆將銅盆用過的水又重新倒回水壺裡,然後把洗手的銅盆放回原來的架子上,收好水壺和毛巾,向公主殿下道過晚安後,準備離去。

但是“伊芙莉絲”突然叫住了她,於是她又轉過身來。

“你還忘了一件事。”

“嗯?”

尼娜朝床上的阿諾一指,“他不能睡這。”

小女仆恍然大悟,“對啊,索伊還等在外麵呢,我去叫他,讓他將阿諾殿下帶回去。”

她又放下手裡的東西,在手即將扶上把手時,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這已經是尼娜今天第三次使用魔法了,早在剛剛的對視中,尼娜就已經對邦妮使用了魔法。

尼娜走過去用手貼住小女仆的額頭,她需要一些小女仆的記憶,不用太多,她也沒有興趣窺探她的隱私,僅僅隻是竊取了她昨天的記憶。

這個小女仆昨天全程都和另一個女仆在一起,應該就是她所說的艾琳,隻不過艾琳看上去明顯比她大很多,也許這個艾琳還是公主的家庭教師。

尼娜看到了艾琳和這個小女仆昨天一直在四樓和一樓之間來回跑,那麼公主的房間就應該是在四樓,他們女仆應該都住在宮殿的一樓。

她還看見了她們圍在一起吃飯,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年長的老者,她們叫他帕特裡克先生,十分尊貴,這個皇宮裡還有更尊貴的男仆嗎,他不是皇帝陛下的貼身男仆的話,那麼就是這裡的皇室管家。

坐在艾琳對麵的也是一位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但她們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於宴會的信息。

尼娜點到為止,她已經大概了解了這個皇宮的布局,剩下的事,如果她很快擺脫這個困局,那都不需要了解了。

她放開了對小女仆的束縛。

“你可以去叫索伊了,邦妮。”

尼娜從剛剛的走馬觀花中,已經知道了外麵那個叫索伊的是阿諾的衛兵。

而單純的邦妮甚至都沒有感知到自己剛剛閉著眼睛動也動不了,隻是好奇公主殿下剛剛不是還坐在椅子上嗎?現在怎麼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了?不過她實在是個老實的姑娘,隻當是自己恍惚了。

“好的,殿下。”邦妮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為數不多的疑惑瞬間煙消雲散,聽公主殿下的指示找索伊去了。

而尼娜又重新走到了床前,看了眼阿諾。

床上的人睡得很安靜。

尼娜並不知道,這是阿諾這幾天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了。

“阿諾殿下,對不起,但我一定會找到你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