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和竹馬分手後 不越山 4205 字 3個月前

傍晚的河邊,餘暉染紅了天際,孟竹停下搓洗衣裳的手,抬眼看了看越來越暗沉的夕光。

雖然是初春的時節,但入夜後會變得很冷,連河裡的水也變得愈發得涼。

加快動作洗完剩下的衣裳,孟竹抱著木盆開始往回走,身邊有人喊她:“誒?這麼快就洗完了?”

孟竹應了一聲,沒走幾步便碰到了個身形微胖,梳著婦人發髻的人,這裡的人喊她劉嬸,村裡的女子做些漿洗縫補的活計補貼家用,都是劉嬸負責的。

“來,來,這是你今日的工錢。”她將一小疊銅板放到孟竹的手心,看著孟竹那雙指節紅腫的手,又從手上挎著的藍子裡拿了幾個剛蒸好的熟土豆用油紙包起來往孟竹懷裡塞。

“一不小心煮多了,你拿回去吃。”

孟竹沒再推辭,抬眼看著劉嬸說了句:“謝謝。”說完,她也沒再停頓,將衣服一放轉身便走了。

她剛走出去沒多遠,剛剛一同在河邊洗衣的女子輕聲歎了口氣:“這性子,確實不怎麼討人喜歡啊。”

這一帶的浣衣女們早早地就打成了一片,平日裡一邊洗衣服一邊閒聊些家常,隻有孟竹,從來都是沉默寡言,隻埋頭洗自己的衣服,活一乾完立馬就走,和這裡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最開始的時候劉嬸也不喜歡她,嘴又不甜,性子又冷淡,因此對孟竹也多有刁難。

可誰知有一天,她家裡的小兒子不知怎麼從山上摔了下去,找了整整一天了都沒找到,等到入夜了,一家人坐在桌邊抹著眼淚時,門被叩響了。

一開門,便看到月色下,孟竹背著已經睡過去的孩子站在門外,一家人還沒說兩句感謝的話,她便擺了擺手,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

劉嬸看著那漸漸走遠的身影,細瘦的肩膀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格外伶仃,她也不由得歎了口氣,道:“她……也是難啊。”

“平常能照應著點,都多關照關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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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竹揣著一兜熱土豆,將它們貼在心口防止溫度過快地流失,她沿著村裡的小路一直往裡走,直到走到最儘頭,入眼是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勉強能夠遮風擋雨。

這屋子連牆壁都是用泥糊的,一到下雨天或者降溫,腳底下的濕泥浸著水汽,冷得直往人骨頭裡鑽。

她推開門邁了進去,屋裡黑極了,又安靜得很,顯得空寂得嚇人。

孟竹摸索著,用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豆大的燈光點亮了方寸的空間,周圍還是很黑,但至少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視線繞著屋子環視了一圈,屋裡的陳設非常簡單,除了麵前這張桌子,還有兩張用木頭搭起來的矮床,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意料之中,霍予並沒有回來。

霍予是從小和孟竹一起長大的,那時候霍予還是個小不點兒,從小膽子就小,說話文文靜靜的,長得又白淨好看,被不少人當成了小姑娘,但這種性格上了小學開始,就會被年紀大一些的男孩子欺負取笑,更有時候會被校外一些不學好的小混混堵住從他這裡勒索零花錢用。

他家裡條件好,父母都是商人,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唯一的缺點是很少能陪著他。

孟竹的母親是霍予家請來的做飯阿姨,他們年紀相仿,又在同一所學校讀書,要說孟竹什麼時候和霍予熟起來的,就是她又又又一次看到霍予被那些小混混堵在小巷子裡,抿著唇,表情看起來倔強又委屈,憋著眼淚把手往兜裡伸。

她實在看不過去了,蹲下身撿了一塊大石頭就往那些混混腿邊扔,一邊大喊著“警察來了”,趁著混混們慌神四散的間隙,憋住一口氣拉著他跑出了人堆。

霍予跟在她身後,哭得鼻涕和眼淚都混在一起,她皺眉看著,拿出紙巾幫他擦掉,嫌棄地問:“哭得好醜,你真的是男生嗎?”

孟竹把抽抽噎噎的霍予送回了家,從此身後也多了一條小尾巴。

時光晃晃蕩蕩地走,來到了他們的十八歲,高考結束,霍予把她帶到一個廢棄的天台,在漫天的煙火下對她表白。

煙火盛大而喧囂,她卻隻聽得到霍予的聲音和他那雙猶如落了星子的眼睛。

本來十八歲的這一年,他們應該擁有美好的未來,不出意外的話,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很快就會送到手邊,人生的篇章才正好到達最精彩的部分。

可就在這一晚,一輛失控的貨車撞向了孟竹,最後一眼,她看到的是奮不顧身朝她跑來的霍予。

人生就是這麼狗血又離譜,她和霍予一起穿越了,穿越到了這個離譜的修仙世界,一晃就是三年過去了。

當然修仙這事同她和霍予都沒關係,因為在這個世界中,仙洲和凡界之人生活在不同的兩個大陸,聽說隻有那些極有天賦的,才會被仙洲十年一次的遴選選入學府。

她和霍予初來乍到,便一直生活在這個叫做楊柳村的地方,連吃飯和睡覺的地方都成問題,何談那些對他們來說是天方夜譚的東西。

“咕嚕”一聲,肚子裡發出饑餓的信號,拉回了孟竹的思緒,她垂眸看著手心裡尚有餘溫的蒸土豆,想了想,又放在了桌子上。

還是等霍予回來一起吃吧。

又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孟竹起身出門,向著村外走了幾裡路,她腳程快,很快就來到了村口的鎮子上。

白天熱鬨的市集此刻都已經收攤了,街道上零零散散地走著幾個晚歸的人,她腳步不停,熟練地從巷子裡穿過,來到最後麵的一間酒鋪。

掌櫃嗑著瓜子,見怪不怪地衝她揚了揚下巴,孟竹順著那個方向找到了縮在桌子底下,爛醉如泥的霍予。

刺鼻的酒味撲麵而來,嗆得她眉頭一皺,她將霍予一把撈了起來,又向上掂了掂,穩穩地背在背上。

酒鋪裡此刻已經不剩什麼人了,因此有些什麼動靜也聽得格外清楚,掌櫃側目看過去,少女細瘦的肩膀被壓得微微彎了下去,兩隻細細的手臂托住男子的大腿,因為男子的身量高大,對比十分鮮明,看起來下一刻那雙手臂就會被壓斷似的,但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唇微抿著,因為出汗,臉上粘了幾縷發絲。

他看見原本已經癱在地上好久不動的男人將頭埋在少女的脖子裡,有一種類似哽咽的聲音傳了出來,很快又低得聽不清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聽錯了。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一對奇怪的人了,他這裡賣的酒是市麵上最廉價的烈酒,不好喝,但便宜又容易上頭,有些力夫為了解乏就會來這裡喝上幾口,唯有這個男子,每次喝酒一定會喝到醉,然後動也不動地倒在店裡,等店裡快要打烊了,就會被這樣一個姑娘背回去。

孟竹背著霍予,在鄉間的路上慢慢悠悠地走著,身後的人似乎睡著了,腦袋耷在她的肩上,眼見就要往下滑落,孟竹身後的手臂緊了緊,托著霍予的腿往上掂了掂,以便讓他睡得平穩些。

路過的有幾位眼熟的村民,看著這幅景象撇了撇嘴,雖說已經見了很多次,但還是有些不適應。

好不容易將霍予扔回床上,身上已經出了不少的熱汗,她轉身去灶台邊上燒了一鍋熱水,先用了一小部分熱水混合著井水將自己的身上擦擦乾淨,又將大半剩下的水倒在盆裡,端著盆走進屋裡的時候,霍予已經醒了。

聽到孟竹的腳步聲,霍予轉過臉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醒了?”孟竹放下木盆,擰乾手中布巾,開始幫他擦拭。

霍予一動不動,垂眸凝視著孟竹攥著那方布巾,帶著濕熱的溫度擦拭著他的額頭、眼角、嘴唇、脖頸,每一個地方都被她細細地擦過,又在熱水裡洗了幾次,最後才來擦他的手心。

那雙曾經拿著畫筆的手,此刻手心已經布滿了厚厚的繭子。

孟竹準備收手的時候,霍予的手心向上抬了抬,拉住了她。

他捏著孟竹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上麵已經反複多次的凍瘡,輕聲開口:“小竹,我又做夢了。”

孟竹應了一聲,“嗯,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我們回家了,走在大學的校園裡,我背著畫板,我們去滿世界采風,我能畫出每一個你笑起來的瞬間。”

“可夢醒了,我又看不見你笑了。”

霍予坐起身,扯了扯唇角,又問她:“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樣的生活難以忍受?”

孟竹看著他搖了搖頭,她的眼睛彎起,嘴角抿開一個淺淺的笑,唇角的梨渦晃得他眼睛生疼。

她其實不常笑,臉上的表情總是很寡淡,有時候性子太冷,會莫名顯得很凶,但是她一旦笑起來,又讓人覺得格外柔軟。

霍予的視線偏到一旁,不再看她。

他看著窗外的月亮,神色中帶著些茫然:“這段時間,我總是在做夢,有時候,我甚至已經分不清這三年來,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霍予喝醉後其實很少和她說話,這三年以來,他們之間越來越沉默,這可能是第一次,霍予醉酒後同她說這麼多話。

他總是天馬行空的,腦子裡好像有很多浪漫又不切實際的想法,這讓霍予比她更加難以忍受穿越後帶來的生活落差。

孟竹回握住他的掌心,“彆怕,會回去的。”

“是嗎……”他忽然轉過頭笑起來,“我們這三年,有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嗎?”

他的臉上帶著譏諷,“這樣的日子,也能看得到明天嗎?”

孟竹沒有說話,視線往下,他的肩膀處是她新縫上去的補丁,她捏了捏霍予的手指,又像哄孩子一樣在他發頂上揉了揉,溫聲道:“很晚了……快睡吧,再等兩天,就給你買身新衣服。”

霍予沒說話,桌上的燭火很暗,這間屋子裡,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總是那麼黑。

交錯的掌心上,一滴滾燙的淚水落了下來,霍予低著頭,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隻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孟竹,你總是這樣……”

“沒勁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