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初(1 / 1)

雪月長明 迦境 4158 字 3個月前

曇鸞的那邊已經召禦醫細心照料,蕭風信和蕭月華也在一旁看護。

千雪退到門外,內心翻湧著深深的自責。這幾日,曇鸞與皓月數次陷入險境,而她——身為龍族護法神——卻一次也未能化解危機。不自覺緊握雙拳,手心微微滲出冷汗。

以前的我,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現在卻連兩個凡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守護南洲,談什麼護持六道?真是可笑。千雪心頭湧現的苦澀難以壓抑。

腳步無意識地走到角落,取下腰間係著的酒壺,連著灌下幾口,辛辣的酒液在喉間湧動,卻無法衝散胸口的沉悶。

推開皓月的房門,他手腳的傷口已被曇鸞精心處理,纏著白色紗布。正靠坐在床頭,目光灼灼,透過燈火映在千雪的臉上。

千雪緩緩走近,來到床邊坐下。腦海中閃過皓月在河邊挑斷自己手腳的畫麵,心下一沉。她的沉默並未讓皓月感到意外,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更柔,“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輕易懷疑自己。”

千雪微微一怔,竟無言以對。皓月一直是這樣,總能看穿她隱藏得最深的情緒。

她垂下眼簾,抬手似要觸碰他的臉,卻在即將碰到的一瞬停住了。手在半空中停滯,仿佛被無形的枷鎖束縛。

皓月順勢握住她的手,動作輕柔。千雪稍稍用力想掙脫,卻被他牽引著,掌心緩緩貼上他的臉頰,繼而細細摩挲著。他的皮膚微涼,觸感清晰,令千雪一時心亂如麻。

指尖微微顫抖,目光閃爍不敢與他對視,心緒翻湧間忽然想起四百年前與天狼噬在善現城初見的情景。那時的她,清高自持,而他桀驁又深情。可當時的情意,最終等來的卻是一場生離死彆。

“師尊。”皓月忽然輕聲喚她,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唇上,“天狼噬是誰?”

千雪沒想到他竟然會提起這個名字,心中猛然一緊,手不由自主地抽回,卻被皓月緊緊抓住。

皓月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情緒波動,再次追問道:“他是誰?”

“……他是一個,永遠也忘不掉的人。”千雪的回答讓皓月的目光頃刻間暗淡。

他沒有放棄,繼續問:“那我呢?”

千雪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卻還是被他的聲音牽引住:“你……”

皓月的語氣變得柔和,卻帶著哀傷的堅定:“如果我死了,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千雪的喉間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半晌才低聲道:“會。”

“你要說話算話。”皓月嘴角微微上揚,笑容卻帶著隱忍的苦澀。

千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淺笑,聲音略帶溫柔:“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兒。”

她起身欲走,卻被皓月拉住手腕。他的目光中虛掩著不安與執拗,低聲道:“不要走。”

千雪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她似乎在掙紮,喉間哽住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我要出去透透氣,你睡吧。”

皓月的手指微微收緊,似是不甘心放開,但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他垂下眼簾,神色間儘是無法遮掩的失落。

千雪推門而出。

門外的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房內的沉悶,卻未能平複千雪心中的波瀾。她獨自站在庭院中,抬頭望向滿天星鬥,心如亂麻。

心底深處浮現出天狼噬模糊的身影,不過匆匆幾次回眸,卻在她的生命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轉而看向皓月的房門,目光深沉。好似他方才所說的話又在耳邊回響:“如果我死了,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道:“你和他不一樣。”

因尊盧皓月與曇鸞都有重傷在身,故而在驛站多修整了幾日,到第五日才抵達龍陽城。城門之上,裡裡外外張燈結彩,街道兩側的百姓翹首以待。儀仗隊騎馬而至,隊伍在城門前徐徐停下。

禮部尚書夏語堂率領數名官員迎上前,身後跟隨禮部侍郎譚伯康、白馬寺卿張世斌,以及太仆卿、宗正卿等幾位職掌禮儀與宗室事務的重要官員。他們依次行禮,夏語堂朗聲道:“恭迎宸王殿下,萬福金安!”

尊盧皓月早已從馬上翻身而下,“各位大人免禮!”

禮部尚書起身後,稍稍向右側一讓,太子尊盧弘毅大步上前。他身穿明黃色蟒袍,目光溫和卻藏著探究的意味。太子微微欠身,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失分寸的親近:“宸王哥哥風塵仆仆,辛苦了。父皇常常念到你,眼下終於得見了。”

“陛下與太子厚愛,臣不敢當。”

兩人寒暄數句,旁人麵上神色各異。

“陛下聞訊宸王回京,特意囑咐臣等備下迎接之禮,城內百姓皆歡騰不已。”夏語堂向一旁微微伸手,示意儀仗隊繼續前行,“請殿下先入皇陵,一應祭拜事宜已準備萬全。”

皓月微微點頭,上馬繼續前行,儀仗隊浩浩蕩蕩地進入城內。

城內街道鋪滿紅毯,兩側百姓熙熙攘攘,歡呼聲此起彼伏,孩童蹦跳嬉戲,女子們則多以絲絹掩麵偷笑,對宸王尊盧皓月投以含羞的目光。

皓月騎在馬上,背影挺拔。表麵神色從容,內心卻分外警惕——暗處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其中有友非友,有敵非敵。他的目光偶爾掃向屋頂和巷口,注意著每一處可疑的動向。

馬車內,曇鸞掀開窗簾,興致勃勃地看著街景:“不虧是南洲最大的人國,這龍陽城果然繁盛非常!”他話語輕快,卻無意間收回目光,瞥見路邊有幾道閃過的可怕身影。

千雪也同坐馬車內,戴著麵具,麵色冷淡地看著窗外。百姓們的歡騰景象與她的心情格格不入,喃喃道:“表麵風光,暗流湧動。”

儀仗隊未直接前往皇宮,而是根據禮部安排,繞道前往皇陵,拜祭先皇。

皇陵前肅穆莊嚴,百步之外便無一人喧嘩。重重台階之上,墓碑高聳,香案已擺好,擺滿了青瓷玉爵、靈香金爐,甚至連古琴與祭鼓也一應俱全。

文武百官並未全部隨行,隻有太子與禮部尚書等幾位重要官員陪同,其他人則被安排留在城中,靜待宸王祭拜完畢再一同覲見。

皓月身著祭服,在太監的引導下緩步登上台階。他將一杯清酒高舉過頭,麵向墓碑,目光沉靜,卻隱含深意。

“兒臣不孝,二十載未能儘孝膝下。今日歸來,唯願父皇在天之靈安息。”說罷,將清酒灑在地上,隨後焚香行禮。他的動作一絲不苟,身形筆直,即便雙腿尚未痊愈,卻沒有半分遲滯。

身後,太子輕輕挑眉,側目看了皓月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卻不發一言。

禮部尚書夏語堂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殿下大孝,先皇在天之靈必定感念。殿下接下來便是回府稍作休息,陛下已下旨召見,您無需擔憂其他事務。”

皓月轉身頷首:“多謝尚書大人費心。”

太子尊盧弘毅站在一旁,笑意溫和:“宸王哥哥一路奔波,且有傷在身,確實需要好好休息。父皇命人特意重新修繕了宸王府,府中已備好一應所需,管家和宮人皆是父皇親自挑選。哥哥若有任何不足,隻管吩咐。”

皓月目光微垂,語氣溫和:“多謝陛下與太子殿下厚愛。”

太子輕笑一聲:“既然如此,便先不多叨擾了。我原本想設宴為哥哥接風洗塵,既然你身有不便,那就改日再敘兄弟情誼。”

說罷轉向身後的官員們,淡然說道:“各位愛卿,宸王剛剛歸京,身體尚未康複,接下來便無需多禮,都散了吧。”

一旁的禮部尚書夏語堂恭聲應道:“臣等告退。”

顏光譽、譚伯康等官員紛紛行禮退下,場麵井然有序。

宸王府位於龍陽城西北角,占地廣闊,府門前兩座石獅威嚴雄壯,門匾上的“宸王府”三個大字遒勁有力,透出不怒自威的氣勢。府內朱牆碧瓦,回廊深深,假山水池相映成趣,處處彰顯皇家氣度。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皓月緩緩下車,目光掃過熟悉的府邸,神色平靜,難掩一絲複雜情緒。百裡千雪先下輦車又扶著曇鸞下車,來到皓月的身旁。

蕭風信目光四下打量,語氣中滿是讚歎:“宸王殿下的府邸果然不凡。”

曇鸞站在皓月身旁,微微側頭看向他,卻不發一語。

蕭月華不動聲色地掃了皓月一眼,帶著一絲調侃對蕭風信說道:“哥哥,這宸王府是皇家重地,你可彆隨口說要借住,免得惹人笑話。”

蕭風信哈哈一笑,“要是能借住幾日,應當不錯!”

皓月眼神微微一沉,語氣平靜而疏離:“將軍說笑了,宸王府不過尋常住處,怕是入不得將軍的眼。”

這話看似謙遜,實則暗含幾分冷淡。蕭風信聽罷,眼中閃過幾分訝異,卻仍笑著說道:“殿下多慮了,我隻是隨口一說,哪敢真的叨擾。”

千雪聞言,眼角餘光掠過兩人,卻沒插話。

府內的管家和宮人早已列隊等候,見到皓月紛紛上前齊齊跪地行禮:“恭迎宸王殿下回府!”

皓月抬手,目光從這些人身上緩緩掃過,語氣淡然:“都起來吧。”

蕭風信愣了愣,隨即咧嘴一笑:“好啦,送佛送到西,本將軍也該回去複命了。改日再來拜訪。”說罷翻身上馬,蕭月華緊隨其後,兄妹倆帶著自己的小隊人馬這便要離去了。

“百裡姑娘,我改日再來尋你!”蕭風信毫不避諱,朗聲說道。

百裡千雪與尊盧皓月、甚至曇鸞皆在聞言時為之一怔,曇鸞心道:“這家夥,真是不知死活。”

千雪充耳不聞,徑直走進府內。皓月隨身在側,冷不防斜睨蕭風信一眼,視若眼中釘、肉中刺。

見千雪不回應,蕭風信也不氣餒,咧嘴一笑,“嘿!”

“行啦哥,走吧,人家不想理你!”

“你懂什麼,這樣的人才有意思!”

蕭月華無奈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