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無月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那時自己還很小,一位白衣男子在床上按倒母親,雙手掐著母親的脖子。
“你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待著等我呢?”男子聲音瘋狂而狠戾,“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同你睡覺?你難道就不會拒絕他們?哈哈哈是了是了!一開始我也是這麼上當的!”
“錯了,一開始就錯了!我根本不該愛上你,人與異族怎麼會有感情?”
母親抓著男人寬大的手,劇烈掙紮,她的銀發披散,月光一樣破碎。
江無月撲上去咬那個男人,被甩飛摔在地。疼痛來得劇烈,他眼前黑了一片,一時無法起身,緩了一會,才膝行爬向母親。
“娘親……”
江無月看到母親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她的嘴唇顫抖著,一張一合。
她會說什麼,她想說什麼?
母親的眼睛慢慢暗淡下去,失去光澤,她從始至終,注視著江無月的方向。
江無月無法忘記她的臉。
“月兒……月兒!”那白衣男子像是忽然驚醒,緊緊摟著江無月的母親。
小小的房間裡亮起無數陣法,可母親並沒有複活。
“啊啊啊——啊!!!”男人抱著江無月母親失聲痛哭,那聲音簡直像是野獸哭嚎。
年幼的江無月爬到母親的身邊,他哭著搖晃母親身體,她早已死去。
那男人這時才注意到江無月,他伸手向江無月抓來。
男人的麵容一片模糊——
!!!
江無月猛然驚醒,他胸膛不斷起伏,呼吸急促,渾身劇烈顫抖。
窗外一片寂靜漆黑,時辰還早。
花神節已經結束,明天正式公布花神。
他們三人下榻在萬豔穀附近的客棧,姑雲閒她們想必還沒醒。
江無月自己掐了個靜心訣,打坐調息,呼吸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氣沉丹田,靈氣順十二正經絡和奇經八脈,循環遊走。
靈力蕩過識海,凝練神識,江無月放任思緒遊走。
江無月剛來崇光門,很長時間不肯說話,姑雲閒就總愛逗他,說他是漂亮的小啞巴。
姑雲閒所在的尋道峰,曆任峰主都是掌門,並且隻收一位親傳弟子,這名弟子就是下一任掌門。
那時姑雲閒剛結金丹不久,人也很年輕,所有人都不理解,她怎麼會那麼早收徒。
她的回答也很不著調,“小孩長這麼漂亮,就算是個啞巴我也收了。何況根骨這麼好,有什麼不能收的?”
旁人聽到姑雲閒這話,直道她太重皮相美色,不懂以大局為重。
江無月偷聽到這些話,趁沒人時候攔住她。
母親死後,他就不再說話。聲帶許久未動,艱澀顫抖許久,他才發出聲音。
“我……不是……啞巴……”
江無月聽到自己嘶啞難聽的聲音,又立時捂住嘴。
“咦你會說話呀?來,再說一句聽聽。”
江無月沒想到姑雲閒會那麼高興,她拉下他捂嘴的手,目光炯炯地看他,眼裡都是笑意。
江無月一直沉默,她也不著急,耐心等他開口。
“師……尊……”江無月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顫抖。
“哎!真不愧是我徒兒,聲音也好聽。”
姑雲閒笑眯眯誇讚他的奇怪嗓音,江無月不由自主跟著她笑了。
後來,姑雲閒不知怎麼發現他夜半驚夢,她毛遂自薦給他唱歌安眠。
那歌,唱得……五音不全,荒腔走板。
可江無月在那走調的歌聲中,再沒了噩夢。
為什麼不再聽到姑雲閒唱歌了呢?
是因為江無月自己。
那天他被滾燙的欲望逼醒,夢裡是師尊迷離恍惚的臉,春潮帶雨。
江無月難以置信地看向身下,幾乎感到絕望。
“江無月——你還不起來!”
姑雲閒一下推開他的房門,江無月做賊心虛,驀地拉高被子。
“師尊,我今天有點不舒服。”這是江無月第一次對姑雲閒說謊。
姑雲閒看江無月滿臉潮紅,烏發被細汗打濕,逶迤黏在俊美的臉上,她連欣賞美色都顧不上,伸手探他額頭。
“你怎麼了?”
姑雲閒摸上來的一下,江無月感到一種強烈的顫栗,他幾乎是一瞬間打開她的手。
“啪——”江無月拍開她手臂的聲音,意外清脆。
“對不起師尊我……”
“你還好吧,要不要請安仁長老來看看?”姑雲閒毫不在意。
江無月更加窘迫,“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就好。師尊你先出去吧,我今天早課告假。”
姑雲閒狐疑道:“無月,你真的沒事?”
“沒事,師尊你先出去。”
姑雲閒看出他催自己出去,倒也不多心,“那我出去了,有什麼事喊師尊。”
“好,弟子知道了。師尊慢走。”江無月閉了閉眼,用禮節拉開距離。
姑雲閒剛拉開門,江無月又喊住她,“師尊。”
“無月怎了?”姑雲閒扭頭看他,一臉擔心。
“師尊以後不用給我唱歌了。”
姑雲閒疑惑:“為什麼?”
“因為弟子不再噩夢了。”
“我就說唱歌有用吧!”姑雲閒大感欣慰。
“師尊出去吧……”江無月艱難開口,“弟子想休息了。”
“哦好,那你歇吧。”姑雲閒沒多想,她走了出去關上房門。
室內一片安靜。
許久,江無月幾乎是難堪的,伸手握住自己。
他對自己很粗暴,唇間克製不住發出輕哼,為了不發出聲音,他不得不咬緊嘴唇。
江無月焦躁又壓抑,他閉上眼睛,喉結滾動,可腦子裡全是師尊。
他骨節分明的手,青筋凸起,他緊抓著自己,欲望和痛苦一樣鮮明,同時在折磨他。
終於弄臟了自己。
江無月法術淨了手,他看著自己乾乾淨淨的手,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力道不小,臉上瞬間紅腫了一片。
“畜牲。”
他輕聲說道,滿是對自己的厭棄。
後來,月容仙君江無月,成了整個崇光門最溫文爾雅的人,誰都誇他修身立節,正人君子。
連姑雲閒也感歎,這徒弟長大了,越來越正經。
隻有江無月自己知道,他心底壓抑著什麼卑劣無恥的欲念。那欲念滾燙翻騰,燙到把所有道德人倫燒得一乾二淨,燒得灰飛煙滅。
燙到他自己都不敢直視。
可要是讓師尊和彆人在一起,她的發髻簪上彆人的釵……
“唔——咳咳!!!”
江無月行氣走岔,吐出一口鮮血。
那血淌在他白皙俊美的下巴頦,像亂抹的胭紅脂粉,襯得他瑰麗妖冶,好似幽怨的男豔鬼。
江無月毫不在意抹了一把血,天已蒙蒙亮,他的瞳色卻越發深沉,神情偏執乖僻,沒有半分月容仙君的影子。
他閉了閉眼,無法接受這個扭曲醜陋的自己。
師尊……我的師尊……
江無月一早就安靜等在姑雲閒門外,反倒是姑雲閒打著哈欠推開房門,被他嚇了一跳。
“你怎麼不敲門……”
姑雲閒神色一變,她陡然伸手,一把握住江無月手腕。
“你怎麼了?氣息不對。”
“行岔錯氣,師尊我沒事,彆麻煩了。”江無月試圖掙脫她的手。
姑雲閒眉頭一皺,“你怎麼會犯這種錯?彆動。”
江無月一看她著急了,反倒安靜讓她握著手腕。
姑雲閒引導靈氣,在他的經脈中流轉,遇到行氣滯澀的地方,直接渡過量靈氣,強硬衝開。
江無月明顯難受起來,臉色蒼白,額頭一層細細薄汗。他的唇緊閉著,鼻腔裡有壓抑的悶哼。
“這時候知道痛了?你可真是……”
姑雲閒有些焦躁,能讓她動怒的事很少,江無月受傷明顯是其中之一。
她性格本就護短,更何況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聰敏又漂亮,天資卓越,芝蘭玉樹。
姑雲閒對他,有一種視若珍寶的占有欲。他是自己一手成就的藝術品,良工苦心。
江無月身上有一點瑕疵,她都覺得不高興。
姑雲閒點了江無月幾處穴位,他輕咳了下,一口血嗆出來。
姑雲閒幾乎是惱怒地掐他下巴,“你怎麼搞的,走火入魔?”
“師尊對不起,我錯了……”
他又在姑雲閒麵前賣乖,眉頭微蹙,烏蒙蒙的眼睛看著她,下巴輕蹭她的手。
姑雲閒被這一套吃得死死。
她心想,徒弟怎麼會有錯?還不是我這個師尊沒教好。
再說,他還撒嬌,算了。
姑雲閒掐訣淨了下血跡,囑咐他:“心不靜就彆打坐,打坐凝神當下。平時有什麼想不開,多和為師聊聊。”
“謝師尊教誨。”
江無月低眉順眼,十足乖順,他心裡的洪水猛獸,藏得剛剛好。
“乖。”
姑雲閒果然信了,她偷摸一把他的臉,還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正當姑雲閒竊喜自己偷香成功,薑春倉惶跑來,她氣都喘不勻,急道:“雲閒!!他們萬豔穀好像出事了?!”
姑雲閒:“怎麼了,你慢慢說?”
薑春扯著姑雲閒,“我們先趕緊走,來不及慢慢說了。我剛剛在桃花耳飾裡,聽到桃夭喊救命!”
薑春泫然欲泣,她憋下去眼淚,冷靜道:“後來我聽到,桃夭他讓我們趕緊走,彆去萬豔穀。”
薑春聲音顫抖,“我聽桃夭的氣息很弱,恐怕……恐怕……”
她沒敢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