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幸存者(1 / 1)

溫暖的日光潑進室內,夢魘如同無從遁形的鬼影般潰散開去。

鐘靈猛地起身,呼吸微促,有碎光從隱隱晃動的床帳間溜出來,在她的身上跳動起伏。

鐘靈坐在床榻間,緩緩平複著呼吸,半張臉陷在陰影裡,側臉有種孤冷寂寥之感。

她凝神反複思索著一個問題——

如果天堂和地獄之間沒有那麼水火不容,薑弦月是不是就不會把那把刀插進她的心臟?

謝堯意的提議再度浮現在鐘靈的腦海中,她的思緒漸漸飄蕩到水晶球那個不詳的預言裡……

失去腺體,也不一定會死的吧?

就算真的死了,又有誰會在意麼?她的手指蜷曲起來,其實對於她而言,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也不過是在漫長歲月中孤獨一生。

即如此,那還不如去做點什麼。

就像一道不知名的力量被驟然打進脊髓一樣,她掀開被子豁然起身,展開翅膀,飛到了塞洛河畔的一間療愈神殿裡,“你好,請問聖洛奇天使在嗎?”

“我的兒子是不是因為你死了?”

“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去了,隻有你活著回來?”

“這次行動是由你發起的私下行動吧?根本沒有得到上麵的批準!他們是因為義氣才跟你一起去的,你卻讓他們全部喪命在了那個鬼地方,你負得起責任麼?”

“我兒媳婦都懷孕了,我都等著抱孫子了,你為什麼要拉著他去那個危險的地方?!”

“你怎麼不乾脆一起死在那裡?!”

每一聲聲嘶力竭的質問都化作刀刃,一片片淩遲著謝堯意的心。

整整一支小隊,全部泯滅在了無邊之地。

他們曾經一起在潮濕的雨林中接受最嚴苛的訓練,剿滅反叛地獄的惡魔,消滅邪惡精靈留在地獄的病毒,甚至單單一組人就敢去挑戰久負盛名的天使軍團……雖然被追殺的十分狼狽,最後卻在天使們的追擊中全身而退。

這一事跡被地獄奉為傳奇,百般歌頌,每次開戰前鼓舞士氣時,總有人拿這個說事。

本以為就算創日需要的這些材料再怎麼珍惜難尋,對他們而言也不過是多費些時間的事兒……沒想到最後把命都搭了進去。

去時意氣風發年少輕狂,來時卻連屍骨都沒能留下。

謝堯意身上背了那麼多惡魔的命,再加上他那個沒出世的小外甥。

這代價太重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

下著雨的潮濕街頭,謝堯意背靠著下水管道,手裡抓著個空的易拉罐。

冷冷的雨水狂亂地拍在臉上,額發不停地往下滴水,水珠順著墨發砸落到地上。

他的臉上有幾道瘀傷,看著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出來的。

他閉了閉眼,濃密烏黑的睫毛上沾了水珠。

那天的回憶又浮現在腦海裡……

口中不住嗆血的許卓言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對謝堯意道:“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我……我有個愛人……她叫安扶,是個天使。”

天使?

謝堯意的瞳孔一縮。

不論是地獄還是天堂,天使和惡魔相戀通婚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這種行為被視為背叛地獄。輕則會被身邊的惡魔戳著脊梁骨罵到死,重則會被激進主義者群起而攻之。

“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怕她有危險,就沒告訴你……”

“她懷孕了,待產期就在最近,我……恐怕是回不去了……麻煩你幫我……照看她一下……”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沾著內臟碎片的血塊,苦澀著微微笑道:“如果可以……我真想看看我們的孩子是什麼……樣子……”

他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仿佛那孩子的麵容已經浮現在他的眼底。

謝堯意感覺手下的身體逐漸變得冰涼,看著許卓言的嘴唇透出灰敗之色,整顆心瞬間掉到了冰點。

“你怎麼不早說?!”謝堯意的手死死摁在他胸口的貫穿傷上,控製不住地大吼起來。

如果他知道許卓言家裡還有一個臨近待產期的孕婦,絕對不會讓他一起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抱歉……”許卓言和煦的眼睛悲傷地看著他,“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隻是想和她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你快走……彆在這待著了!”

“安扶還得拜托你呢……”

“走啊!”

他猛地推了一把謝堯意,對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狠下心轉頭離去。

許卓言怔怔地望著嫋嫋白霧,被鮮血染紅的嘴裡輕輕念叨著:“如果天堂和地獄之間……”

“……沒有戰爭……就好了……”

心臟悶痛的像要爆炸,眷戀和不舍席卷了整片眼底,他朝著天空伸出手,仿佛是在拿手撫摸愛人的臉龐。

安扶……對不起……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睫毛在眼睛下方落下一道疲憊的陰影,我真想……風風光光地將你娶回家……

許卓言泯滅的瞬間,信息素的聯結消失,深入骨髓的感應一息之間蕩然無存,正在生產的安扶仿佛接收到了某種不詳的預兆,心念紊亂,身下出血不止。

孩子最後沒能生下來。

都是因為他的自負。

他不僅害死了兄弟,還害死了一個未出生的幼崽。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所有朋友一起死在無邊之地……

一個白色不明物體劃破空氣,朝他飛了過來,謝堯意頭也沒抬,一把抓住,神色陰鬱。

發現是張卡時,他愣住了。

鐘靈抱著手臂側頭俯視著他,眼神淡然,“你讓我加入你,不會最後自己要爽約吧?”

“這麼多條人命,不打算去那裡討回來嗎?”

謝堯意透過眼前濕漉漉的發看向她,頓了會兒道:“你都知道了?”

“幫了我這麼點忙,就要我用這麼大的人情來還……”

鐘靈輕笑一聲,揚手在空中變幻出一隻刻著精致浮雕花紋的純銀手槍,抵在他的腦門上,微微歪頭,眼睛裡泛著微光,“我說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謝堯意仿佛沒看見她手裡的威脅似的,挑起一邊眉梢,“那你幫嗎?”

他的心已經定了下來,眼神篤定。

鐘靈會來找他,實際上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移開槍頭,鬨著玩似的將槍柄提在手裡,手指順著凹槽的紋路隨意地轉了幾圈,“先說好……”

“苦力活我是不會做的。”

她理所當然地看著謝堯意,“有危險也是你先上。”

謝堯意眨了眨眼睛,“成交。”

他目光忽然微頓了下。

即使是在雨水潮濕氣味的遮掩之下,謝堯意仍然發覺,他與鐘靈之間的牽絆消失了。

那種由最終標記締結而成的強烈牽絆。

毫無疑問,鐘靈把標記洗了。

也是,驕傲如她,斷然不會把決定自己命運的軟肋交到彆人手上。

“……”

“啊——啊嚏!”

鐘靈豎起餐盤,擋住謝堯意天女散花般飛濺到自己這邊的唾沫,諷刺道:“又不是人類,還感冒呢。”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謝堯意扯了張紙巾,在餐桌上呼嚕,聲勢浩大,如雷貫耳。最後如願以償地看見鐘靈露出了嫌惡的神情,心中泛起一陣微妙的爽感。

她拿雪絹布擦了擦唇角起身。

“噯,不吃了啊?”謝堯意在身後追問。

鐘靈微側過身,彬彬有禮道:“閣下真是如同地獄的食物一樣讓人倒儘胃口。”

謝堯意看著盤子裡自己鐘愛的的土豆泥西紅柿魔蠍草蓋飯。

切,明明是自己水土不服,挑三揀四。

這麼好吃的東西也嫌棄,真是太沒品了!

他拿勺子舀起一勺,送進嘴裡。

下一秒,——噗!

謝堯意黑著臉道:“鐘靈——”

“你往裡麵加了什麼?”

以往美味的食物入口非常奇怪,有種奇怪的苦澀口感。

鐘靈彎唇,“安眠藥、老鼠藥、鶴頂紅……你自己選一個。”

謝堯意:“我選春藥。”

鐘靈:“……”

在謝堯意的連番盤問下,鐘靈終於交代出飯裡混了什麼東西。

其實隻是一點感冒藥而已。

謝堯意感冒後非說自己壯的很,打幾個噴嚏算什麼,不肯吃藥,無法她隻能將藥暗暗混進了食物裡。

其實鐘靈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謝堯意吃不吃藥她根本就不關心。這麼做,全然是為了那次發燒後,他照顧她的人情。

她從不欠彆人的。

“我可不想被你傳染。”

她上上下下地掃他一眼,“還是你覺得你是笨蛋,所以感冒的幾率比較低?”

謝堯意一言不發地瞅著她,“你這個動不動就生病,跟玻璃瓶一樣易碎,宛如風燭殘年老人的脆皮身體是該小心著點兒。”

“啊,是嘛?”鐘靈彎起眼睛,“忘記告訴你了,我還在裡麵加了一味瀉藥。”

謝堯意嘴角笑意一僵。

下一瞬他十分入戲地抱著肚子衝進了鐘靈所住的套間內的廁所,被後者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了出去。

“……”

出發前一個月。鐘靈問謝堯意還有沒有要帶的,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放在她這裡。

她的食指上戴著枚藍寶石戒指,藍寶石質地剔透,光澤璀璨。

那是個儲藏功能的空間戒指,是鐘靈前往一個神秘的繼承了巫師血統的精靈部落中執行任務得來的。

因為一些意外,她陰差陽錯地救了他們的繼承人,作為報答,他們給了她這個戒指。

謝堯意打著好奇的旗號將戒指打開,結果成批的抑製劑和阻隔貼像狂撲過來的海浪般湧了出來,險些把他衝走。

謝堯意在抑製劑和阻隔貼裡站穩腳跟,嘴角微抽,轉過頭,在鐘靈冰冷的視線下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丟了一個栗色的玩偶熊進去。

鐘靈:“?”

謝堯意在鐘靈置疑的視線中道:“乾什麼?”

“這裡麵是炸藥、監聽設備,還是致命武器?”她嚴肅地問。

“……”

謝堯意老實道:“這就是一隻普通的玩偶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