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蘇醒,祝之漁睜開眼睛。
深淵底不是什麼雜草叢生的原始叢林,也沒有世外高人隱居的小木屋。
祝之漁緩慢爬起身,目光由低至高,仰起臉打量這陌生的環境。
這是一座塔,建築風格莊重而神秘。她掉落在青銅祭壇中心,四周牆壁篆刻著複雜而華麗的花紋,亦或許是失傳千年的古文字。
像是上古時代的遺跡。
“係統,係統?”祝之漁捂住慌亂跳動的心臟,“你們把我引到了什麼地方?”
一串電流聲過後,高級係統的聲音響起:
【編號003宿主已進入浮屠塔。】
七級浮屠是最高等級,修行者通過七重境界的修煉,最終悟道解脫。
“我不是配角嗎?戲份這麼多?還有打升級流劇情?”
祝之漁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
高級係統冷嗤一聲:【副本當然不是為你準備的。】
祝之漁明白了,這是主角的戲份,他們通過副本升級變得更高更強,而自己,又是被拉過來當墊腳炮灰的。
“配角就非得為主角奉獻一切嗎?配角就非死不可嗎?”
祝之漁:“噴子說話!”
係統:【請宿主慎重考慮。】
“還考慮什麼?我覺得,我已經不需要再掙紮了。”
祝之漁歪著腦袋:“假使我就地擺爛,會因缺食缺水而困死塔中。如果我順從命簿的安排,去輔助主角升級,即使僥幸活了下來,成功離開浮屠塔,回到鬼域還是會被鬼王吃掉。”
“橫豎固有一死,無論我怎麼選,結局都不如意,所以——”
祝之漁舒展手臂,伸了個懶腰:“遇到困難睡大覺,你們玩吧,這炮灰我不當了。”
她整理了下衣裳,安詳地躺下。
“哦對了。”祝之漁想到什麼,“騰”地又坐了起來:“休想再像上一回為喻晏川當肉盾那樣,強行控製我的身體。”
【這倒不會。】
【隻是,浮屠塔副本中,有人向宿主發出求救,宿主確定放棄該副本?】
“誰求救都不好使哦。”祝之漁揉了揉眼睛,準備睡覺:“我才不要傻傻地為彆人冒險。”
【倘若,向宿主發出求救的人,是過去的你呢?】高級係統突然說道。
【未來的你,不願意拯救過去的自己嗎?】
祝之漁眼前出現了一幕模糊的影像。
***
鬼域行宮。
九頭蛇耷拉著腦袋,緊跟在鬼王身後,亦步亦趨。
寂臨淵腳步一頓:“你在為她求情?”
九頭蛇頓時來了精神,瘋狂點頭。
寂臨淵掃了這畜牲一眼,冷笑:“打消這個念頭,她的事,本座並不關心。”
九頭蛇霎時泄了氣,流露出失望的模樣。
“究竟誰是你主子,小沒良心的。”
寂臨淵皺眉,後半句不知是在斥責靈寵,還是另指她人。
九頭蛇委委屈屈,它好喜歡那個人族女孩,它是上古凶獸,長得凶神惡煞,在鬼域,除了主人,便隻有那個女孩肯讓它親近了。
它也好喜歡變成小小的一隻,窩在少女的手掌心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女孩的觸碰會讓主人感到分外難受,但落在它身上便是輕柔的愛撫,就像擼貓,舒坦極了。
九頭蛇杵在那,猶猶豫豫不肯離開。
“退下!”
寂臨淵罕見地動了怒。
“滾開!”
九頭蛇一愣。
主人在發怒,但靈寵能感受到鬼王的真實心緒,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九頭蛇小心翼翼爬上前來,腦袋蹭了蹭鬼王的手背。
它在用行動表達,它不離開,它會一直陪伴主人。
寂臨淵注視著它,沉默許久,伸出手輕輕撫摸蛇鱗:“你為什麼不走。”
他嗓音低啞:“她為什麼會離開。”
大蛇再次用腦袋蹭了蹭。
“你也懂得了。”寂臨淵垂下眼睫,“她怕我。”
“從今往後,生死有命,她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
【浮屠塔一層即將開啟,請編號003宿主做好準備。】
祝之漁走到一扇古樸的青銅門前,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放鬆下來。
青銅門緩緩打開,一道刺目的光自門內湧出,瞬間吞沒了少女的身影。
祝之漁再次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陌生的環境,便察覺到這具身體出了古怪。
這裡的樹好高,房屋好高,板凳也好高……
不對。
祝之漁看著自己的小拳頭,又晃了晃兩條小短腿,艱難地爬下凳子,邁著小短腿噠噠噠跑到河邊,借著月光往水麵一望——
她變成一個奶娃娃!
“係統你爹的出來給我一個解釋!”
情緒很激烈,但稚嫩的童音將氣勢削減了一半。
“嗚哇——”小團子氣得大哭。
“哇——哇——”
河畔一戶人家的院落裡,突然傳出響亮的嬰孩哭聲,蓋過了祝之漁的聲音。
“?”
祝之漁閉上嘴,好奇地望過去。可她如今的身量太小了,仰起小臉,仰得脖子都酸了,也隻能勉強望見矮矮的籬笆。
陸陸續續有人影途經河畔,往來進出院落,祝之漁擔心被人發現,便順勢躲到院子一側藏身。
“生了!生了!”接生婆抱著個繈褓,“是個女娃。”
房屋門前一片嘩然。
“女娃?怎麼又是個女娃!”
“鬨出這般大的動靜,還以為能得個大胖小子唉。可惜了,白費功夫。”
“老四,這女娃你打算怎麼處置?”
“啥咋處置?”孩子父親愁眉苦臉,“生都生下來了,養著唄。”
“養著?”人群聞聲議論紛紛,“老四,你可彆糊塗!養著吃白飯的女娃做甚麼?兒子才能傳承香火!”
“那……那咋整哩!”男人顯然也被說得急了。
“丟了唄,還能咋整。月初的時候,王三才丟了一個女嬰,就往那河裡一放,溺了得了。”旁人將棄養說得輕輕鬆鬆,仿佛隻是丟掉一件普通的物件。
祝之漁聽得直犯惡心。
心想,這群人真不是東西!
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人語聲與腳步聲混合。
寂靜的深夜,忽然傳出一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你們要把我的孩子送去哪裡……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女人絕望的哭聲字字滴血,祝之漁聽得頭皮發麻。
她抬起眼眸,望見黑夜裡一行人出了房屋往外走。
院落門即將被打開,祝之漁藏身的地方要另行更換了。
她靈活地穿過院落,先人一步跑了出來。
那群人抱了個竹籃,往河邊走去。
唉,人生地不熟,祝之漁她自己如今也隻是一個奶娃娃,根本無法同那些人抗衡,為什麼要不自量力送人頭呢。
祝之漁準備避著人群,朝反方向離開。
嬰孩細細的啼哭聲忽然自黑夜裡響了起來,一聲又一聲,如繩子拴著人心磋磨。
河畔人群低語,抱著那繈褓往水中一按——
河水淹沒上來,牽動人心的嬰啼漸漸減弱。
黑夜重歸寧靜,安定下來。
今夜這場悲劇,完美地隱入黑暗中。
祝之漁的心臟卻是猛地一沉。
趁著人手聚集在河邊,她現在走,沒人能發現她。
可是……
可是。
祝之漁緊咬著唇,內心掙紮。
若是再不抓緊時間離開,再遲一點,那群人散開後便會發現她的身影。
快走,快走!再遲一點,再遲一點……
祝之漁突然轉身,朝河畔奔去。
可是,再遲一點,那初生的女嬰便徹底沒救了!
人群已經各回各家了。
祝之漁涉過冰冷的河水,冷得全身打顫。
她焦急地尋找著那女嬰蹤跡。
沒有結果。
許是竹籃浸滿了水,已經沉入河底了。
祝之漁的心冷了下來。
這座村莊住著一群殺人凶手。
她漫無目的地趟過河水,往岸上走,寒夜裡冷水浸泡的腿腳突然抽筋,祝之漁腿一軟,本就不高的身量倏地被河水淹沒。
她灌了一大口冷水,嗆得難受。
“小心!”一雙小手忽然拽住她。
“抓緊我們!”
祝之漁的身體隨水流浮動,掙紮著艱難地握住她們。
“一二三,一二三!”女孩們害怕引人注意,低聲喊著號子,一齊使力將她拉上岸。
寒風一吹,祝之漁冷得哆嗦了下,頭腦瞬間清醒了。
她睜著眼睛,望著麵前的女孩們,看著模樣估計她們年紀都不大,放在現代,至多也隻是讀小學的年紀。
至於祝之漁這具身體的年齡嘛,幼稚園寶寶沒跑了。
“謝謝。”祝之漁接過她們遞來的乾衣,裹住身體,一抬頭,目光倏地被一隻竹籃吸引了過去。
“她……”
抱著竹籃的女孩見狀,笑了笑:“還活著。”
“太好了!”姑娘們歡呼:“我們又救下了一個妹妹。”
祝之漁茫然:“諸位方便告知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你不是這裡的原住村民吧。”姑娘望她,“這裡的女嬰幾乎都被棄養了,僥幸活下來的我們便偷偷地搬離這兒,大孩照顧小孩,小孩照顧嬰兒,就這麼慢慢地組成一個大家庭。留心蹲守河畔,防止再有女嬰被遺棄或是溺斃。”
她自己都隻是個孩子,卻已經能熟練地哄著繈褓裡的嬰孩了。
“你要待在這兒,還是隨我們回去呀。”
祝之漁選擇和她們待在一起。
姑娘們彼此拉著手,正準備離開,黑夜裡卻遽然亮起火把。
“臭丫頭,終於逮住你們了!”
祝之漁呼吸一窒,推了被嚇住的女孩們一把,點醒她們:“快跑!”
“追!”越來越多火把在黑夜裡燒起來,將女孩們衝散。
這是一場滅絕人性的圍獵。
“我……我跑不動了……”拎著竹籃的女孩大汗淋漓,祝之漁很想接過竹籃幫她分擔,但自己如今的身體太弱了。
“跑不過,先躲起來。”祝之漁靈機一動,拉著姑娘在村落裡狂奔,尋找藏身之所。
“躲好了,千萬彆出聲。”祝之漁用稻草將姑娘遮住。
“你呢?你怎麼辦。”姑娘不放心,拽住她的手。
“我去引開他們,為你爭取時間。”祝之漁看了一眼她懷中的繈褓,“待到人走了,你找機會離開。”
既然她的使命是做炮灰輔助主角升級,那麼在她死掉之前,喻晏川和祝黎他們一定會出現,她便還有一絲機會。
祝之漁闖進村民視野,一邊跑一邊呼喚係統快點讓主角現身。
她甩掉尾隨的壯漢,爬到柴火堆深處藏身,透過縫隙緊張地盯著外麵。
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祝之漁捂著狂跳的心臟,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垂下眼睫,正要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藏身的縫隙間突然出現一隻印著刀疤的眼睛!
癲狂的笑聲刺痛耳膜:
“逮到你了!”
***
鬼域行宮。
寂臨淵掀開寬袖,冷白的手腕上紅線閃爍,預示危險。
他視若無睹,落下寬袖:“本座說了,生死由她,本座不會再乾涉。”
九頭蛇委屈極了。
“主上,屬下有事求見。”鬼差手捧一盞河燈,進入大殿,低首行禮。
“忘川渡口清點河燈時,這一盞無人認領。屬下核對鬼域名冊,發覺此人不在亡魂名錄之上,又核驗了生辰八字,發覺是……”
“似乎是祭給君後的河燈。”
宮殿陡然一靜。
寂臨淵掀起眼眸,冷聲道:“呈上來。”
鬼差惶恐地雙手敬上。
祝黎洋洋灑灑寫了很長一篇祭文,哀悼其妹隻是一小部分,大半篇幅用來寫給鬼王看。
勸他向善。
寂臨淵不由皺起眉。
命簿塑造的女主擁有一種歎為觀止的自信與何不食肉糜的慷慨。
熱衷於得了便宜還賣乖,高舉愛與和平的旗幟堅信自己能夠感化一切反派,讓他們放下屠刀,拜倒石榴裙下。
主角:你們難道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美好嗎?
反派:……?
很可惜,寂臨淵與尋常反派的腦回路更是大不相同。
“真囉嗦。”
那大半篇幅情真意切的示好令鬼王感到厭煩,但尚不足以觸怒他。
真正奪走寂臨淵注意的,是“祭妹”這件事。
寂臨淵動了動指骨,那盞花燈在他掌中瞬間燃成灰燼。
祝之漁求生還是向死,自由她心誌,他不再乾涉。
但有人盼著她死,那麼這事便不能坐視不管了。
腕骨上的紅線閃爍光芒,仍在昭示她遇到了危險。
寂臨淵起身,喚上九頭蛇。
他想,祝之漁膽子那麼小,麵對他尚且嚇得不輕,而今是遇到了怎樣的險境?
他得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