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的骨頭沒有燒儘,她憑借殘骸修煉成禍亂一方的大妖,當著司雲深的麵,將趕來捉妖的師兄弟們殺了個乾淨。
“正道劍修的妹妹是一隻罪孽深重的惡妖,我那光風霽月的哥哥,你說,這可怎麼辦呀。”
雪白的足踩過血泊,步步綻開血色蓮花。
女妖輕輕伏上那劍修的肩,笑著聆聽滿地殘屍以魂魄發出的咒罵。
他們叫囂著正邪不兩立,師兄萬萬不可被女妖蠱惑了心智,逼著司雲深除掉這禍害。
“拿起你的劍!”師尊千裡傳音下達命令。
正邪不兩立,忠義難兩全。
百年前,他失去了妹妹。
百年後,重逢之時又再次失去她。
祝之漁的眼前出現了一行行字,記述著斬妖後,司雲深因愧疚而自刎墮入惡鬼道。他封鎖了白骨妖的記憶,將亡魂引入鬼域暗中照顧。
他以為他們能在不被世俗打擾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直至方才那一劍刺穿內丹,司雲深這才醒悟,原來妹妹從未原諒過自己。
甚至,從一開始他便受了司念的騙。
“小念,”瀕死的男子神情淒然,紅了眼眶:“你故意現身將天鏡宗弟子引來捉妖,故意殺了他們挑釁我,故意不還手任由我將你的虛假分身斬於劍下,就連……就連我自廢修為墮入鬼道也在你的算計之內……”
白骨妖放聲大笑,“我是惡妖啊,惡妖最是會蠱惑人心的。愧疚是個好東西,我用它引誘你自甘墮落,讓清高正義之士墮入鬼道,你看,我隻是淒淒婉婉地喚你一聲哥哥,你便心軟受騙了呢,多可笑。”
“妖孽,原來是你!”
一道鎮妖金光符咒迎麵飛來,白骨執鞭一甩,符咒當空“嘩”一聲被撕碎。
另一節長鞭緊隨其後橫掃而過,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逼得一雙道侶連連後退。
“好厲害啊。”祝之漁睜大眼睛。
司念的確是個天才。做人時,她是年輕弟子中的魁首;墮妖後,成了禍亂一方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
【警報——!警報——!】
【主角有性命之危!危險指數:四星!請該角色履行職責,速救!】
“我救?”祝之漁冒出問號,“你們是太看得起我的本事了,還是想拿我當冤種肉盾,為主角無私奉獻一切?”
【這不是宿主的任務,】陪伴係統提示,【這是轉播的通知。】
“不是我的任務,那是……”祝之漁將目光投向——
司雲深跪伏在地,頭痛欲裂。
那陣催逼得人痛不欲生的機械音又來了。
那年!自那年仙考遴選放榜之日為始,這聲音便突然出現控製了他!
司雲深頭痛,望著眼前大打出手鬥得不可開交的三方力量,視線越來越模糊。
那白衣劍仙的命劍先前被寂臨淵毀去,他失了法器又身負重傷,自是不敵已然癲狂的大妖,剩祝黎與白骨竭力纏鬥。
係統強製司雲深回歸大師兄的身份,為女主擋下致命一擊。
“晏川!救我!”白骨的妖力太強,又凝聚了整座村莊燒死的冤魂的深重怨念,祝黎負傷難以抵擋,眼看便要堅持不住。
不對!
祝之漁心底莫名升起一陣不詳預感,命定之書一定不會讓主角死在這裡的,按照主角光環的經驗,愛人受困,這時另一方會突然覺醒天賦,大開金手指。
她忽然剛穿書時,係統似乎說這本書叫什麼仙尊火葬場……
仙尊?
喻晏川他怎麼看著都不像仙尊,莫非是神話傳說中下凡曆劫的仙者,在人間化為凡人身?
驚覺白骨可能遇到了大麻煩,同為係統支配下的炮灰npc,祝之漁對白骨生出了同情。
“你能不能出手幫……”她轉身望向寂臨淵,剛一開口便發覺異常。
她再次被係統禁言了,無法說出有關劇情的信息。
高級係統的態度表明,祝之漁多半猜中了因果。
祝之漁心急,她知道在鬼王眼底下她自己都未必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她知道寂臨淵作壁上觀,不屑插手仙界或是妖界的爭鬥。
祝之漁去拽寂臨淵的衣裳,又慢慢鬆開手。
她沒道理要求寂臨淵幫她,她隻能怨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她也有一身本領,便能幫助和她一樣受製於係統不得自由的小角色們了。
“有事?”寂臨淵忽然問。
祝之漁背對著他,搖搖頭:“沒有。”
“說。”
祝之漁不吭聲,隻是繼續望著地麵的打鬥。
寂臨淵看穿她心思:“需要我幫忙?”
祝之漁聽著識海中催逼得越來越緊急的警報,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白骨沒機會了。”
係統不會允許任何人物乾涉的。
“嗡——”識海中拉響最高級彆警報。
【觸發劇情:】
【生死劫:惡妖傷人,神尊歸位。】
重傷的喻晏川眉心逐漸顯現出一道印記,身周突然迸發出萬道金光。
司念的骨節鞭轟然斷裂。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無論她做出何等努力,無論她如何煞費心機,每一次,每一次!眼看著便能結果此二人性命報仇雪恨時,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礙!
莫說眷顧,命運根本就不會站在她這裡!
強光刺目,數丈高的天道法相倏然顯現,執劍刺向白骨妖。
司念心底忽然湧起深重的疲倦感,拖著她的身體在下墜。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如何與天鬥,如何能贏。
她放聲荒唐大笑:“最後一次了,精疲力儘之前,至少應該給我自己、給百年前死在大火中的生靈一個交待。”
白骨釋放出全部妖力,霎時間陰雲蔽光,天昏地暗。
她的力量已至極限,然而神尊的劍卻輕而易舉破除障礙,刺向妖心。
“不要!”祝之漁心臟揪緊,一慌神倏地自蛇首滾了下來,落入萬丈高空。
白骨注視著越來越近的劍鋒,三百年後第一次落下了淚。
深重的無力感讓她感到崩潰。
“你們倒是圓滿了,我們呢?誰能來還我,還三百年前那場大火中死去的生靈一個公道。”
她喃喃地道:“都言天道昭昭,可憑什麼,我們隻能任由人欺負呢。”
劍光驟然而至,白骨濺上了一身血!
司雲深擋在她身前,代她受了這一劍!
祝之漁在疾速墜落中,驚駭地望著眼前一幕。
地上拖行出一道長長的血痕,那是司雲深一步一步爬出來的痕跡。
“小念……”司雲深骨骼儘碎,已無力再抬起手。
他再無法阻止妹妹,也不打算阻止。
但他還可以為司念再做最後一件事。
“限製你的……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辦法……”
喻晏川的天道法相忽然弱了許多。
建構的世界出現了重大變故,刺耳的警報突然爆炸。
隻是司念與司雲深識海清明,再也不會聽不到那一聲聲刺耳的命令了。
司雲深不理解什麼叫做女主,什麼叫做女配,也不理解為什麼名為係統的組織強製要求他去喜歡一個本不該喜歡的人,為旁人付出,乃至犧牲生命。
他隻知道,這世上隻有一個小念,無人能夠取代。
“既然所謂的命運注定你我不得同生,那麼,”司雲深咽一口血沫,“隻能由我赴死了。”
百年光陰,他終於得以違背天命,殺死了自己。
司雲深的身體化為灰燼散去,隻餘一顆破碎的內丹,落入司念手掌。
***
祝之漁以為自己要摔死在這裡了。
半空被寂臨淵撈了起來。
好險,今天也是沒死成的一天。
祝之漁向鬼王鄭重道了一聲“謝謝”,落地後腳都沒站穩,便匆忙奔向白骨的方位。
司念無力地攤開掌心,給祝之漁看破碎得不成樣子的內丹。
“我想回家,我想那片村莊,那間漏風的茅草屋,還有狸奴,還有……”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我想回家,帶我回家……”
沒有人回應她,隻有掌心殘破不堪的碎片。
祝之漁察覺到,白骨的生命力在飛速消逝。
“怎麼會這樣!”
【這便是同命定世界對抗的下場!】高級係統向祝之漁傳遞預警。
【違抗命定劇情,便會得到更為殘酷的懲罰,配角越反抗,下場隻會越慘。請宿主們遵守遊戲規則,保證完成任務。】
警報聲停止,白骨垂下僵硬的頭顱,斷了呼吸。
祝之漁呼吸一滯,望著那具枯骨,許久許久未能抽離情緒。
她已經不想再問“為什麼”“憑什麼”這樣的話了。
沒有意義,製定規則的幕後之主根本不在意他們這些炮灰角色的情緒。
【宿主……】她的陪伴係統有點不忍心,勸道:【忍一忍算了,老老實實完成你的任務,何必再生事端。】
何為忍耐?是司念百年苦修的心血活該被他人掠奪,還是祝虞活該成為墊腳石,被人偷走圓滿的一生?
“忍一忍算了?”祝之漁幫助白骨合攏手心握住破碎的遺物,抬手擦了擦眼淚,眼中透著倔強:“倘若,我偏不遂願呢。”
陪伴係統焦急勸阻:【宿主!你……】
識海中突然響起一道嚴厲的問責:
【人年輕時意氣風發,心比天高,總對未來抱有不切實際的愚蠢幻想。生死有命,宿主確定要同命簿抗衡?】
“是。”祝之漁沒有猶豫。
【即使死局注定無解,即使重蹈前人悲劇粉身碎骨,即使不切實際的理想注定被殘忍抹殺,你依然選擇作繭自縛?】
“即使死局注定無解,即使重蹈前人悲劇粉身碎骨,即使不切實際的理想注定被殘忍抹殺,我依然選擇——”
祝之漁十分平靜:“我依然選擇遵從自己的意誌。”
話音落下的瞬間,經她之手觸碰的枯骨忽然重新生長出血肉,漸漸的,白骨全身恢複如初。
枯榮轉生。
祝之漁腳畔,鬼域荒蕪的土地開始靈植複蘇。萌芽,抽枝,欣欣向榮,蒼翠之色蔓延開來,儼然人間春回大地之勢。
鬼魅精靈於山野間冒出來,歡呼雀躍,驚喜於死氣沉沉的鬼域變得生機盎然靈力充沛。
喻晏川的神力受到遏製,天道法相漸漸不穩。
“她能夠引導自然萬物生氣彙流?”祝黎不敢置信:“這、這不可能……她的靈根早就壞了,根本無法修煉……”
“遠遠不止,她在剝奪我的神力。”
喻晏川看著自己的雙手,掌中神紋忽明忽暗。執規治春的木係神袛能做到枯榮轉生,活死人肉白骨。
“這是……怎麼了。”祝之漁也懵了。
寂臨淵注視著她,想起白骨先前的話:
“說來也稀奇,能修煉出這般純淨的異火,必有一顆純淨至極的心,這倒也不像天鏡宗中人。”
枯榮轉生,再塑血肉。
寂臨淵目光一凝,低垂的眼睫壓抑著興奮,微微顫抖。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讓他猜猜,這名女子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