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1 / 1)

齊天時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諂媚笑容道:“大人教誨,下官銘記於心,日後若有任何疑難之處,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卞長史點點頭道:“嗯,你能有此覺悟,倒也不負本官對你的提拔。”

而後他直起身子,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隻是這安州的事情你要多留意,有任何異常,都要及時報與我知曉,不得有所耽擱。”

齊天時忙不迭點頭:“是,大人放心,有任何不妥之處,下官會即刻向大人彙報,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見他如此,卞長史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先回去準備吧,明日便去報到,記得日後需行事謹慎,莫要授人以柄。”

齊天時再次恭敬行禮:“是,下官必謹記大人教誨。”

而後,便微微彎著腰,倒退著走出房間。

進入自己現居的院子,看見另幾位屬官正聚在一起飲茶。

他們看到齊天時回來,卻像是看到了空氣一般,故意裝作沒看見,依舊談笑風生。

齊天時不屑地冷笑一聲,一群假清高之輩。

平日裡看不起他巴結卞長史,覺得他有辱斯文,可是現在他即將成為戶曹史,這幾位還是小小主簿,下次見到,可就要彎腰對他行禮了。

畢竟戶曹史雖然不過是八品的小官,但是比他之前九品的主簿已是高了兩個品級。

而且戶曹史位卑職重,實際權力並不小。

最重要的是他因此搭上了卞長史的船,以後就是卞長史的心腹了。

卞長史身為陛下心腹,將來說不定能將他調回建安任職。

對於他這樣出身寒門,好不容易才謀得一個官職的寒門子而言,前途可謂一片光明。

而這幾位,估計這輩子都要留在南越這蠻荒之地。

院中飲茶的幾位屬官見齊天時進入房間,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冷哼一聲:“阿諛小人!”

其他幾人皆默默無言,心中有幾分不屑,有幾分嫉妒,恐怕隻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第二日一早,齊天時就收拾好自己,換上嶄新的官服前去朱顯處報到。

朱顯昨日就已得知齊天時的任命,今日見他前來,神色平靜,沒有絲毫驚訝。

他隻是淡淡地瞥了齊天時一眼,便吩咐小吏帶他下去熟悉公務,之後就把齊天時拋在腦後。

畢竟他代掌郡守職務的這些時日也不是白做的,下麵小吏自然知道該看誰的眼色行事。

麵對朱顯的冷漠,齊天時毫不在意。

他心裡明白,自己明顯就是卞長史安插過來監視他們的人,朱顯有這樣的表現才是正常的。

要是朱顯對他熱情有加,他反而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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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懷城之外。

朱顯率領郡守府的一眾官員,在此恭送聞時安的隊伍前去梧州。

聞時安端坐於車輦之內,隔著車門對朱顯道:“本宮離去後,安州就交給朱大人了。”

朱顯拱手道:“下官必不負殿下所托!”

聞時安頷首,該商議的事務此前都已一一敲定,於是便不再多言。

見聞時安不再出聲,王讚之當即下令啟程,隊伍井然有序地開始前行。

車輦中,聞時安坐於案幾之後,麵前擺著之前從安州上層口中獲得的關於梧州的消息。

大齊建國之初,太祖定都建安後,就令各世家嫡係一支遷入建安,唯有支脈還留在本地。

再加上大齊在建國之初就立下規矩,當地士族豪強不可在本州縣內為主官,所以當地士族豪強最多便是擔任州縣內屬官的位置,可偏偏梧州是個例外。

二十年前,南越諸多夷族聚眾攻打梧州,彼時邊地駐軍節節敗退,甚至連本地郡守都嚇得倉皇而逃。

而梧州本地豪強餘氏一族的族長餘修元在此時挺身而出,凝聚宗族、同鄉以及本地士子,自成戰陣,圈地自守。

憑借著往年積累下大量的糧食和財富和豢養的部曲,竟也抵擋住夷族的猛烈攻勢。

永平帝聽聞此事,龍顏大悅,當即下令封餘修元為忠武將軍,令其率軍抗擊夷族軍隊。

餘修元也沒有辜負永平帝的期望,他一麵收攏四散的軍士,一麵親自出麵遊說梧州其餘豪強,將各自部曲組成聯軍,共同抗擊夷族軍隊。

兩月後,大軍推進至陽山關前,然而此時,餘修元卻突然停步不前,借口因手中權柄不足,無法自如調動後勤,恐不能徹底將夷族徹底驅逐出關,趁機向朝廷索要梧州郡守一職。

麵對餘修元的要挾,滿朝上下無不義憤填膺,但是眼看著勝利在望,就差一線就能將夷族徹底驅逐,朝廷隻能捏著鼻子同意此事。

當然,為了維護朝廷的顏麵,便對外宣稱餘氏一族乃是三百年前戰亂之時遷至梧州,並不算梧州本地人,所以才讓餘修元任梧州郡守一職。

餘修元得了任命便不遲疑,當即率軍徹底將夷族軍隊驅逐出關。

因為餘修元抗擊夷族一戰太過順利,朝廷中當年甚至傳出餘氏與夷族勾結,提前獲取消息,所以才能如此迅速地組建聯軍的傳言。

戰後,餘修元上奏要求在最靠近陽山關的巨陽縣開設互市,允許夷族商隊進入交易一事,似乎從側麵印證了傳言的可信度。

隻是當時並無確鑿證據,此事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而且戰後,餘修元立刻遣使前往建安,向永平帝獻上大量珍寶,這一舉動博得了永平帝的歡心。

所以對於餘修元擔任梧州郡守的同時,也手握梧州駐軍軍權一事,永平帝也就睜著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相宜跪坐在案幾旁,整理著上麵的文書,輕聲道:“殿下,餘氏在梧州經營多年,勢力錯綜複雜,恐怕不是能夠輕易對付的。”

跪坐在另一邊的風青瀾也將目光投向聞時安。風青瀾自剿匪結束後,便回到聞時安身邊。

聞時安便讓身邊識字的宮人教導風青瀾讀書識字。

聞時安臉上露出笑容,歎息一聲道:“若是二十年前的餘將軍,自然極為棘手,可惜英雄遲暮,餘將軍已年近古稀,如今不過是靠著以往的威勢,暫時壓製那些野心勃勃之輩。”

李相宜反應敏捷,瞬間便明白了聞時安的意思,道:“殿下是說柯氏和單氏。”

柯氏和單氏同樣是本地豪強,也是當年最先同意餘修元的建議,組成聯軍共擊夷族的豪強,同時他們也從戰爭中汲取到了除餘氏外最多的好處。

如今柯氏族長和單氏族長,一人任梧州郡丞一職,一人任遊擊將軍一職,這也是朝廷對於餘修元的一種製衡手段。

聞時安頷首道:“餘郡守年近古稀,且因早年上戰場時受過傷,什麼時候離世也不意外,可是餘郡守的子孫一輩中卻並未聽說有什麼天資出眾之輩,這讓柯氏和單氏如何能不蠢蠢欲動?”

還有一句話聞時安沒有明言,餘氏、柯氏和單氏三族這麼多年來在梧州相互製衡,如今卻要插入她這個第四方,局勢勢必會發生變化。

就在聞時安與李相宜討論餘氏之時,梧州郡守府內,也有人正在談論她。

廳中其中一位幕僚對餘修元拱手,神色凝重道:“大人,南越三州被分封給福佑公主,雖然明麵上說是為了鎮壓地龍翻身,但是屬下覺得,這恐怕實際上是朝廷為了收回大人手中的權柄所找的借口,大人切不可坐以待斃。”

餘道回冷哼一聲,不屑道:“福佑公主不過是個深居宮闈的小娘子,朝廷若是想依靠她收回父親手中權柄,未免太過可笑!”

幕僚微微搖頭,他自然也不認為福佑公主能有這麼大能耐,能從餘修元手中收回權柄。

他認為真正主事之人乃是公主府長史,他們最該防備的也是此人。

於是幕僚耐心解釋道:“大公子所言極是,福佑公主一個小娘子自然不足為俱,隻是此次隨她一同前來的卞弘先乃是皇帝心腹,且此人在安州鬨出了那麼大動靜,足可見來者不善。”

因為安州上層被聞時安清理得太徹底,他們隻收集到一些在市麵上流傳的流言,對於安州發生的一係列事情的內情並不清楚。

不過關於市麵上流傳的福佑公主的殺伐果斷的名聲,他們是不信的。

在他們看來,這都是那位卞長史的障眼法,為的就是讓他們把心思都放在福佑公主身上,從而忽略他,好方便他行事。

餘修元的手指輕敲桌麵,陷入沉思,片刻後才緩緩道:“不管他們所來為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可,本將軍還不至於怕了這麼位後輩。”

廳中眾人皆拱手應是。

這時餘道回突然道:“父親,隻是不知柯氏和單氏他們會不會趁機和卞弘先聯合?”

餘修元聞言雙眼微眯,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比起福佑公主一行,柯氏和單氏才是餘氏一直以來的心頭大患。

他的目光從長子和一直默不作聲的次子身上掃過,心中暗自歎息一聲,子不肖父啊!

若是以往,長子未必不能守成,但是如今天下已隱現不安之相,不知什麼時候就可能再起戰亂,長子的才能並不足以在亂世中護餘氏周全。

而次子為人沉默寡言,平日裡隻顧著埋頭讀書,也不可能撐起餘氏。

孫子一輩中皆是才能平平之輩,唯一一個聰慧過人、心思玲瓏的還是個小娘子。

他感受著身體從裡透到外地虛弱之感,心中憂慮,實在不知餘氏未來在何處。

餘修元強撐起精神,沉聲道:“無礙,以往不管我們三族如何爭鬥,那都是梧州本地人之事,他們若是敢與那卞弘先有所勾連,就不要怪本將軍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