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在想,孩子遲早要長大,不會再像以前那般依戀我了。
其實,不是孩子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我的孩子。
“麻煩你了,南橋。”關門前,我看著站在門口的南橋黯然地說道。
南橋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拿著手機在我眼前晃了晃,對我說:“想孩子的時候,隨時給我打微信視頻。”
“好,再見。”我看著南橋回道。
“再見。”南橋和我揮手道彆。我緩緩關上了門。
被人欺騙的次數多了,就很難再和人建立起信任了。這個時候選擇試著去信任一個人,需要很大的勇氣。
走在去足浴店的路上,我想著我是去救人的,我內心祈求著上天,我不要任何回報,求老天爺給我一點點活路,讓我的孩子平安喜樂地活著。
足浴店的玻璃門上依舊貼著招聘廣告。
進店以後,我看見領班的王姐坐在前台埋頭寫著什麼。
“來啦,孩子呢?”王姐抬眼看了我一下。
“孩子送朋友家去了。”我走到前台旁,低聲回道。
“是嗎?可是今天我沒有給你安排‘上鐘’啊。”王姐冷眼看著我說道。
“我今天不‘上鐘’。”
“那你來……”
“我去14號房間。”我平靜地回道。
“哦,那你去吧。”王姐冷漠的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忌憚,說完她繼續埋頭在前台寫寫畫畫。
有了上次在14號房間被鬼上身,大半夜衣著單薄在雪地裡奔走的經曆,這次我進店後就沒有脫外套。
14號房間雖然是比其它房間陰冷,但是穿著羽絨服坐在14號房間裡還是感覺悶熱。
“你今天穿這麼多衣服坐在這裡,是怕鬼上身以後,帶你去外麵挨凍嗎?”師父現身了,坐在我身邊的座椅上,溫聲問道。
“是的。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師父您也好爭取早去早回。”我按照流程,煮水烹茶,給師父倒上一盞茶。
看著師父喝下盞中死人骨灰跑出來的茶水,我彎腰從茶幾底下的抽屜裡取出那隻舊得堪比古董的木盆。
“先把外套脫了吧,你都熱出汗了。”師父低聲說道,“一會兒我借你的身子出去的時候,我會穿上外套的。”
我脫下了外套,蹲在師父的雙腳旁,用食指點了點古董木盆的盆中心,食指隨即被盆中心的木頭劃破了,鮮血一滴滴落進了古董木盆裡。
很快,盆中升騰起半盆的鮮血,但我確信自己手指滴落而出的血並沒有這麼快的流速,也並無如此大的流量。
這大半盆的血,有一大半不知道是什麼血,反正應該不會是我的血,要不然,我早應該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這是我第一次給這位鬼師父洗腳。
他的腳和室外的鐵柵欄一樣冰得刺骨。
他一雙大腳入盆後,半盆的血霎時間就蔓延至盤的邊緣,好似要溢出盆來。
我回憶起上次給清宮女鬼按腳的經曆,回想那次到底給她按了多久的腳,她才上我的身的,我大概記得好像沒用多久吧。
但這次,我感覺給師父洗腳的時間過得特彆慢。我甚至有些不耐煩了,覺得師父是故意的。
“怎麼一直不說話呢?”師父輕聲問道。
我埋著頭給他按著腳,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我陰沉著臉,抬臉瞥了一眼目光清冷的師父,繼續低頭給他洗著頭,嘴裡嘟囔道:“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時候能結束?”
這都被師父看出來了,我一開始是尷尬,突然心態大轉變,生氣了。
“你既然都知道,那為什麼還要故意磨磨蹭蹭?還不上身去做正經事去?虹姐還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呢。”我氣呼呼地回道。
“你為什麼在我麵前脾氣這麼大?我看你對其他的顧客畢恭畢敬,唯獨在我麵前,總是擺臉色呢。”師父輕聲問著我,雖然他言語裡帶著質疑,但是語氣仍是溫和的。
“我對彆人脾氣也大啊,這幾天,我沒少跟客人打架吵架,有的顧客的傷殘情況都上社會新聞了,這些你不是都能知道嗎?”我使勁按了按師父僵硬冰冷的足底,陰陽怪氣地回道。
“那是你跟彆人打架吵架嗎?那明明是彆人打你罵你吧,哎。頭一次見人把自己挨打挨罵的經曆說得這麼囂張跋扈。”師父低聲歎道。而我恍惚間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絲心疼。
被疼的人總是有恃無恐。聽出了師父對我的一絲憐愛,我更加肆無忌憚了。
“是啊,所以我要在師父這裡撒會兒氣。”我挑釁一般,怨聲回道。
“嗬,你是真會啊。”師父輕輕笑了一聲。
“我真會?會什麼啊?”我埋頭給師父洗著腳,疑惑問道。
“你真會‘看人下菜’,你知道我能慣著你的脾氣,所以你敢這麼對我說話。”師父溫聲細語回道。
“‘看人下菜’也是一項求生技能,我承認我沒有徹底學會這項本領,讓師父見笑了。”我自我嘲諷道。
“沒事,在師父麵前,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師父願意像寵孩子一般,寵著你。”師父輕聲說著,並用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頂。
我突然鼻子一酸,不敢抬頭看師父的臉,怕他看見我眼底的淚光。
我忍住了眼淚,也將心中的感動強行壓製進心底,抬起頭來,冷眼看著師父問道:
“師父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因為我願意放血給你們的鬼顧客洗腳嗎?還是因為我體質特殊,又願意讓你們的鬼顧客上我的身?像我這樣又窮又喪的傻瓜,是不是百年難遇?”
聽完我的這番話,師父臉上輕鬆的神態一下子變得格外凝重。
他臉色陰沉,明亮的雙眼裡泛起漣漪,他盯著我的臉,低聲問:“所以,你覺得我和阿虹對你好,都隻是想利用你?”
我知道自己這樣說話很傷人,我也抱有幻想的,幻想過師父和虹姐都是我前世的親人,他們找到我,是為了幫我。
但我的幻想都是帶著悲涼的色彩,我不敢相信我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我努力忍著眼淚,看著師父幽幽地歎道:“我慶幸自己還有利用價值,謝謝師父和阿虹姐對我和我的孩子,雪中送炭。”
師父眼底泛起了淚光,他不再說話,我也不再解釋。我與他默然四目相對,眨眼時,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這一次被師父的魂魄上身,我是沒有任何意識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身體也沒有任何知覺。
就像沉沉地睡了一覺,再次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了14號房間的坐塌上,身上蓋著自己的羽絨服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