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靠在露台欄杆邊,冷眼俯視樓下的泰晤士河。
遠處的霓虹燈折射下,這條滋養了英格蘭文明的母親河自東向西靜靜流淌,見證了從古典巴洛克到摩天大樓的巨變。
十幾年來,英國開發商在這裡陸續修築豪華公寓,它們坐擁倫敦天際線,能180度俯瞰整個泰晤士河畔,足不出戶就能輕鬆眺見標誌性的倫敦眼和大本鐘。
與奢華伴隨而來的,還有高昂的定價。
不過,倫敦從來不缺億萬富豪。
傳媒、金融、體育、科技,甚至還有那些從東歐平原搬遷過來自稱提供“防務服務”的斯拉夫商人。
唐棠的這間公寓,就賣給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俄羅斯金發美女。付款人是她的父母,她本人甚至沒有到過現場,隻是讓代理人開了個遠程視頻,就定下了這間價值三百萬英鎊的頂層公寓。
不用刻意去追求,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會自然而然送上門來。想要怎麼揮霍?想要怎麼隨性?一切都可以,全憑她開心。
曾經的她,也過著這樣的日子。
身後兩道腳步聲漸漸接近,停頓時,高跟鞋鞋跟擦過大理石地板,摩擦出尖銳又刺耳的聲音,打破唐棠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看吧,我就說她肯定躲在這裡。”
即便早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唐棠依舊難以平複她的恨意,情緒激動到連肩膀都在抖動。
轉身的一瞬,她手中的紅水晶吊墜不慎滑落。
唐棠下意識想要去抓,卻晚了一步。
哢嚓——
天然紅水晶清透不再,邊角淬出作一灘破碎的細屑,中央的手工雕紋被一團裂痕取代,橫斷麵猶如一張蛛網。
那是她母親的遺物。
唐棠癱軟在地板,小心翼翼想要拾起碎屑。
“這破玩意兒她還留著呢?”,一雙綴滿羽毛與鑽石的尖頭高跟鞋直直踩在她手掌上,“哎喲,不小心踩到什麼了~”
唐棠吃痛地收回手,一抬頭就對上徐妙麗撲到同行男人身上的嬌媚模樣。
她平靜地望著眼前兩人。
一個是她幫扶多年、費儘心思捧紅的貼心好友,另一個是她不惜以死相逼父母,也要結婚的丈夫。
徐妙麗嫌棄地看了一眼剛剛踩到唐棠的限量高跟鞋。
“子賢,再給我買一雙新的賠給我嘛!你看,要不是為了陪你過來,怎麼會把鞋跟都弄臟?”
“好,你最聽話了,去車裡等我。”
“可是……”
徐妙麗看向唐棠,寬直徑美瞳流轉了好幾圈,又瞧見身旁男人篤定的表情,隻好悻悻答應。
“好吧,那你要快點哦,彆和這種過街老鼠走太近!”
“不會的,放心吧,我還留著她有用。”
兩人仿佛當唐棠不存在,又交頭接耳許久,徐妙麗才嬌哼一聲、仰著下巴離去。
倫敦總是不知道何時就會下起雨。
唐棠剛扶著露台邊的欄杆站起來,天幕就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還送來好幾陣大西洋的狂風,差點讓她再次摔倒。
秦子賢就這麼淡然看著,嘴角還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明明在一周前,他還是那個連唐棠在家裡坐電梯都要挽手同行的模範丈夫。
就在唐棠剛剛扶穩欄杆,準備看看他究竟還要怎麼折辱她時,麵前的男人終於勾起唇角,開了口。
“你爸死了,自殺,當場死亡。”
來自海洋的西風刮得她臉上生疼,雨水拍在她狼狽不堪的鬢發,濕潤感加劇了肌膚的不適。
秦子賢眼睛都不眨,死死盯著唐棠臉上的表情,像一頭享受獵物垂死掙紮的野獸。
“他是從你們家公司的樓頂辦公室跳下去的,死的很快,沒受什麼折磨……哦對了,還有個禮物給你。”
唐棠雙眼已經失去焦距,對秦子賢的接近都失去了反抗。
他翻出手機中的一段視頻,強硬地遞到她麵前,用揚聲器最大音量播放:
【初棠娛樂宣告破產不到一周,繼副總裁王初蘭意外離世後,原創始人董事兼執行總裁唐劍華於今天上午9點畏罪自殺,留下絕筆信,稱無法償還巨額債務,以死謝罪……】
唐棠依舊無動於衷。
秦子賢覺得沒勁,關掉了視頻,又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時間,決定加快進度。
“你不知道吧,你爸是為了你才死的,他和我做了個交易,希望我能放過你。”
他蹲在唐棠麵前,伸手想要挑起她的下巴,卻被躲開。
秦子賢眼底劃過陰狠,像是被唐棠厭棄的目光戳中了某處,立即用力鎖住她的雙頰,手指幾乎快要掐到她的顴骨裡。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呢?”,他陡然升高音量,喉嚨中傳來怒意,“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表情!”
唐棠拚命推開他,想到縮到露天一角。
爭執的過程中,唐棠用指甲劃破了秦子賢的手掌心,接踵而來的是一頓暴風雨。
唐棠雙手護住腦袋,緊咬牙關,忍住不發出任何聲音。
秦子賢卻已經殺紅了眼,他一邊撒氣,一邊喊道:
“你以為我真的愛過你?拜托,就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有半分比得上妙麗?”
“所以說,女人還是要聽話才幸福,你看妙麗乖乖跟了我十年,就是聽話,現在什麼都有了。”
“你不聽話,你當初非要忤逆你爸媽的意思嫁給我,現在呢?你有什麼資格生氣?你爸媽明明是被你自己害死的啊!”
冷風中,唐棠不記得她究竟是怎麼到了樓頂,似乎是主動,也似乎是被動。
爭吵、嘶吼、扭打。
等到她意識到不對勁時,自己已經站到了高層公寓的懸崖邊,正如她那十年婚姻,想要回頭時,已經太晚。
不知道是失手還是故意,唐棠最後的記憶,是快速的下墜以及秦子賢的那句耳語。
“雨天濕滑,你怪不得我……”
天空驚雷一陣,世界失去了色彩。
*
好吵。
刺耳的嚓鼓,混響後的電音,還有耳邊那些掩藏在音響聲中的嬉笑怒罵,一股腦鑽進大腦神經,連帶著喉腔深處的酒精都變得更加令人反胃。
“!?”
唐棠醒了,下意識覺得雙腿抽搐。
她驚恐地坐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她不敢置信看向眼前的一切,又用手掌在身上撫摸了好幾圈,像是在確認什麼。
包廂內的女人發覺了她的異樣,邁著噠噠噠的高跟鞋走過來,貼在她耳邊,用親昵的語氣詢問:“棠棠,還好嗎?子賢說他在路……”
唐棠看著眼前這張越來越近的臉龐,渾身血管迅速凝固,恐懼、怒氣、恨意交織在心口。
是徐妙麗!
她用儘一切力氣推開眼前的女人,大吼:“你滾、滾開!滾啊——”
酒後的喉嚨禁不起她的怒吼,乾啞的灼痛感把她的醉意燒走一大半。
徐妙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尷尬地站在原地。
唐棠瞪大眼睛觀察周圍,想要拿起麵前的礦泉水壓壓驚,卻又在碰到包裝紙的一瞬間收回了手。
——這是哪裡?
——怎麼隻有徐妙麗?秦子賢呢?
——不對,她得儘快離開這裡才行!
太陽穴依舊在突突跳,幸好意識還算清醒。
唐棠眯著眼,幾經翻找,找到了放在沙發角落裡的手袋,強撐著想要站起來。
徐妙麗見她要走,心裡有些慌張,但她反應很快,還不忘給身邊的吃瓜群眾們解釋,掩飾她剛才被怒吼的尷尬。
“棠棠就是喝醉了脾氣不好,我都習慣啦……”
“……”
唐棠睨了她一眼,不再搭理,扶著頭迅速離開包廂。
她現在可沒有功夫在這裡沉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夜晚的城市霓虹輝煌,今夜無風,下著淅淅瀝瀝的毛毛雨,偶爾有幾顆雨絲打在頭頂。
唐棠眯著眼,掃了一圈,無法辨認眼前的環境。
剛走出門,酒吧門口等待了不知多久的司機跟了上來,等到唐棠踏出招牌的一瞬間,魚骨雨傘“唰”的一聲,在她眼前撐開。
隔著一米不到的距離,唐棠看著眼前頭發依舊烏黑的司機大叔,更加錯愕。
這是她大學時的司機,後來因為秦子賢的挑唆,她想都沒想就把他開除了,還被父母批評了很久。
恍惚中,唐棠差點沒站穩。
“唐小姐,小心!今晚天氣預報說要下雪,快進車裡吧,我送您回公寓。”
下雪?
倫敦不是才六月嗎?
唐棠來不及思考,混亂的記憶漲得她太陽穴難受。
等她回過神,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一手撐傘,一手護住她的額頭:“唐小姐,請。”
唐棠定睛一看,這是那輛她剛出國時,母親送她的賓利,後座空間專門定製,改成了她喜歡的珍珠白。
就在這時,徐妙理的聲音再次闖進耳膜。
“棠棠!秦子賢剛發消息說他馬上就到了!”
唐棠側過頭,瞧見已經穿上大衣外套的徐妙麗。
雖然無風,紐約的冬天依舊冷得讓人發抖。
徐妙麗裹緊羊毛大衣,一邊扯著嗓子,一邊朝她走來:“……你不等他嗎?他還是專門從布魯克林過來找你的呀!”
好奇怪。
徐妙麗的臉怎麼比剛才大了一整圈?
唐棠愣住,不再管她,轉身坐進後座。
司機有些意外,但心領神會,沒有搭理身後的徐妙麗,立即小跑著回到駕駛位。
車門合上,原本還喧鬨的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人聲不再,雨聲不再。
車載音響正放著她最喜歡的韓流歌,旋律正是組合十年前的出道曲。
唐棠癱軟在皮椅中央,腦海中的記憶拚圖終於在這一刻彙聚,點線成麵,組出一副她從未意識到的畫卷。
混亂之中,唐棠從那些或屬於她,或遊離於她的記憶中抽絲剝繭,終於意識到兩個關鍵問題。
好消息,她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十年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壞消息,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男頻小說。
而她,注定是襯托男性光輝的小白花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