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艱難地從顫抖的杯子裡喝到一口水。
難怪,難怪商言湛談個戀愛要瞞著彆人。
路野之前想多了,以為商言湛是怕家人知道,拖他後腿。
事實血淋淋地相反:他的親親財神爺,竟然插足了他最討厭的人的感情?!
“硯硯呐……”路野有氣無力,伸手摸瞎一般到處亂晃,“我眼前看不清,是不是天黑了?”
徐兮硯心裡亂糟糟,自顧不暇,便把路野攙起來,兩人一起回27層,再各自睡個回籠覺。
不敢細合計,希望一切隻是幻覺。
明初和林存海吃完混亂但美味早飯,就跟著他們的車一起去了科大。
開車的換了個人,之前開車的高哥已經提前出發,去了比賽場地。
科大有門禁,明初稍感安心,這裡總不會遇到那些個要命的“無關人士”了吧。
確實沒遇到餐廳裡的那三位。
但是……
會場上,評委席正中間坐著的那位,竟然是幾日未見的商言湛。
那天早上明初隻收到一條他去外地的消息,沒想到他的“外地”,就是天市。
更沒想到他的“調研”其中一環節,會是到林存海參加的比賽當主評委。
其實,但凡明初想多了解商言湛幾分,就能注意到天維杯決賽的新聞在各個平台上飄著。
就連微博小紅書這些偏重娛樂的平台,天維總裁當主評委的消息也隨處可見。
不過這些平台上的討論重點不是賽事本身,而在商言湛本人。
“早知道商總親自當評委,我拚了命也要去參加比賽!!”
“樓上清醒點,彆說決賽了,普通人連初賽都不一定能選上,不知道能進決賽的都是些什麼怪物。”
“想看商總×10086”
“有沒有在現場的人能悄咪咪直播一下啊?孩子是真心想看。”
明初平時不常看這些社交媒體,對於以上討論一概不知。
要是知道了,多半也會歎:
這麼喜歡,送你們好了。
商言湛坐在前排正中間,在展示台側後方陪林存海候場的明初,幾乎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不久前見他,還是在酒店。
起床後她隻收到他的一條消息,沒見到他的人。
她腦子裡留存的關於他的模樣,光滑皮膚上汗珠滾動搖晃,均勻膚色上透出劇烈運動後的健康的紅。他埋下頭,眼睛卻向上看著,直勾勾觀察她的表情。
現在再見麵,他已經身著剪裁精良的藏青色西裝,昂貴麵料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他的身軀。深灰色領帶係在領口,規整且嚴謹地禁錮住他的真實欲望。
她隻看得見疏遠的距離。
與其說他穿上了衣服,不如說他重新建立起對外界和外人的屏障,將無法引起他興趣的人事物通通隔絕在外。
淡漠疏離,沉穩冷冽。
這才是商言湛。
明初眼神閃了閃,往林存海身後躲。
林存海忙於上場,沒多關注明初的舉動。隻在登台的前三十秒,把身上、手裡的雜物,統統塞到了明初懷裡。
殺到決賽,每組展示時間為半小時,明初可以坐在後台等,也可以去觀眾席觀看。
她總在台下當觀眾,這次,她想換個視角,在後台欣賞。
展示舞台燈光亮起,聚光燈下,林存海與他們實驗室的師姐師兄,無論是身上還是眼裡,都在熠熠發光。
明初想到了自己的生活,似乎無論是工作,還是親密關係,全都正如她此刻坐著的地方,是黯淡無光的一團亂麻。
她從斜挎包裡摸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燈光很暗,她需要很費勁才能看清紙張上的東西,但過一段時間,也就適應了。
她看著本子上的可愛圖案,按動筆尾,在紙上塗畫出她此刻心情。
明初以為自己畫的是一團亂麻,無意義的線條。
畫完了定睛一看,怎麼像是一個人?
而且還是,對麵評委席正中間那個人……那些淩亂的線條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稍短的線條則畫出他的頭發眉毛眼睛和,嘴唇。
明初心慌地合上本子,匆匆起身,放在她腿上的雜物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恰好舞台上因為調試機器而短暫陷入安靜,後台的動靜便格外明顯。
眼看林存海的腳步就往後台衝,師姐及時拉住她手腕,沒讓她下台。
林存海站在台上,看到幾個工作人員的身影朝明初那邊去,心裡安定幾分。
林存海轉身麵向觀眾席,忽然向商言湛投去一個眼神。
商言湛記得林存海,對她微微點頭,林存海也禮貌點頭,可她同時還透出點莫名其妙的挑釁。
商言湛眉頭一跳。
他下意識望向展示台後方。方才出現意外的雜亂時,他已快速觀察判斷過,事情不大,對比賽進行沒有影響,無需關心。
現在這一望,才發現後台有道身影,特彆像明初。
今天是工作日,明初應當在北城上班,不會出現在天市的人工智能比賽現場。
明初認識的人裡麵,除了他,沒有做人工智能這一行的。
不對。
商言湛收回望向後台的視線,與台上的林存海四目相對。
他再次從林存海臉上讀出了挑釁。
不用多想,商言湛確定,那道身影就是明初。
他也確定,明初是跟著林存海來的。
商言湛對身邊的科大校長說了幾句話,獨自起身離開評委席。
林存海見此一幕,又準備往後台走。
師姐拉她,低聲嗬斥:“你到底要乾什麼?”
“你們演示吧,我肚子疼。”林存海撂下這句話,甩開師姐的手,往後台奔去。
明初蹲下撿東西,工作人員過來幫忙,動作迅速。林存海離得近,比商言湛先到,也蹲下去,加入撿東西的行列。
林存海先開口:“都怪我,給你這麼多東西,沒考慮你好不好拿。你沒嚇著吧?”
“沒有。”明初搖搖頭。
林存海視線越過明初,往後瞟了一眼,接著道:“我們趕緊走。”
“走?”明初震驚,“你不是還要參加比賽嗎?怎麼突然要走?”
“隻是個展示環節而已,還是以小組名義獲獎,前期工作一半以上是我做的,到展示環節了,輪到他們出出力。”
林存海把東西一股腦扔進工作人員給的賽事周邊帆布袋裡,挎在自己肩上,挽住明初的胳膊帶她起來:“快走。”
明初不懂她為何這般著急,但總歸還是要勸一勸的。
“畢竟是你的研究成果,我覺得你回去跟他們一塊兒展示比較好。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們……”
她話音未落,身後另有一道男聲起:
“你們去哪裡?”
明初耳朵一動,血液下湧,雙腳跟著動,挽住林存海就往出口方向跑,完全不惦記勸林存海回去展示了。
那道男聲在她倆身後窮追不舍:“比賽期間,選手不得隨意退賽。”
明初和林存海附近的幾名工作人員看了看麵色冷淡的商總,趕忙攔住手挽手的兩人。
林存海被迫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商言湛大聲質問道:“我是來參加比賽,不是來坐牢的,你們要限製我人身自由嗎?”
商言湛回答:“退賽應當有合理原因。”
明初聽著林存海和商言湛的對話,心裡想著,林存海剛才是因為知道商言湛會過來,才要著急地帶她走麼?
她對林存海說,她和商言湛隻是一起救助過小虎的關係,並沒有其他瓜葛,既然如此,林存海乾嘛還要帶著她躲避商言湛呢?
明初瞳孔猛地一縮。
林存海拍拍明初的手讓她鬆開,獨自率先轉過身麵對商言湛,語氣表情不卑不亢:“商總,我肚子疼,這個理由合理嗎?”
商言湛的目光焦點不在林存海,反而落在明初後背:“你肚子疼,為什麼朝出口走?醫護和衛生間都不在那邊。”
林存海沒想到商言湛會同她多費口舌,一時間隻張開嘴,卻未出聲。
“還有,”商言湛終於問到了他最關心的人,“你身邊的這位,也在參賽選手名單上?”
沒有人回答。外麵展示台的音響,放大了話筒裡的聲音。
伴隨著一堆拗口專有名詞,後台區域的沉默儘情蔓延。
工作人員確認的聲音打破沉默:“商總,經核對照片,參賽選手中沒有這位同學。”
商言湛質疑的聲音冷靜,沉穩,充滿審視意味:“既然不是參賽選手,為何會出現在後台?”
林存海毛了:“她是我朋友,怎麼就不能來後台瞧瞧?”
“朋友?”商言湛重複這兩個字。
在林玲家吃飯那一次,明初和林存海尚且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如今才過去幾天,她倆就能親密無間地手挽手。
商言湛輕聲又重複了一遍:
“朋友。”
一種難以言說的壓力和恐慌降臨在商言湛心頭。
從她們成為朋友起,明初想要去看貓,無需通過他,隻用給林存海打個電話,林家大門隨時為她敞開。
他失去了一條吸引明初的重要手段。
北城那些個館子,明初吃過一次就會膩,他從沒聽過有哪家店是明初主動要求去吃第二回的。就連前幾天的私房菜,明初也再未提過想去吃。
她很容易對嘗試過的食物感到膩煩。
那麼,她對人呢?
也是如此嗎。
日後明初若再同他賭氣,他該拿什麼留住她?
想當初,他選擇把小虎給林玲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林玲和明初毫無交集,她們之間唯一的聯係隻有他。
商言湛曾經無比確信,隻要明初還想見小虎,就不可能和他分開。
他無比確信的東西,早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現了裂縫。
如今,當著他的麵四分五裂。
意外發現明初手機裡商段淮發給她的好友申請,想通明初拉黑之舉究竟有多不正常後,他反常地選擇了回避。
他借繁忙工作分散注意力,否則他會一直沉浸在即將失去明初的恐懼中。
外出調研行程安排緊密,商言湛的確忙到沒多少時間憂心與明初的關係。
或許暫時擱置,讓事件和情緒沉澱一下,靜觀其變亦是種對策。他這麼想過。
但從昨日接到路野電話起,商言湛便開始惴惴不安,不過那時他強行忽略潛意識中的不對勁,隻是讓路野盯著點堂弟,他本人並沒有現身。
不過短短一天時間不去想她,僅僅一天時間暫停思考她和商段淮的關係,能出什麼意外?
可事與願違。
儘管明初不太喜歡她的工作,但準點上下班是她的日常習慣。大部分時間,明初按部就班地完成她的習慣。
現在,明初為了林存海,打碎了她的習慣。
就像她為了商段淮,隱瞞了他們互相認識的事實。
這一切逼迫商言湛不得不正視房間裡的大象:
有些東西,脫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