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鄉城外的農田中出現了極為罕見的一幕。
隻見一群原本衣冠楚楚的九鄉城上層們,如今皆是狼狽地手持鐮刀,姿態生疏僵硬地在農田中勞作。
邊上一群黔首正在圍觀,眼神中滿是驚訝。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大人們,此刻竟然在田中勞作,這場景實在是百年難遇。
卞長史麵色陰沉,手持鐮刀將麵前的水稻當作餘修元的替身,惡狠狠地攔腰割斷。
原本屬於他的功勞被餘修元搶走也就罷了,如今餘修元居然還提議讓他們這些官員親身上陣,將麵前這一片田地收割完畢。
美其名曰,如此更能鼓勵黔首,展示福佑公主對秋收的重視。
當聽到這個提議的瞬間,卞長史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憤怒與抗拒。
他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從小便在錦衣玉食中長大,養尊處優,平日裡鑽研的都是風雅之事,何時做過這等粗鄙低賤的農活?
但是還沒等他站出來反駁,福佑公主就已經一口答應下來。
所以他心中縱有萬般不願,也隻能硬著頭皮走進這稻田之中。
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人耍弄的猴子,在眾人的圍觀下丟儘了顏麵。
“嘶!”卞長史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手上又傳來一陣疼痛。
他抬起雙手,隻見原本保養地極好的雙手,此刻已是傷痕累累。
一道道血痕縱橫交錯,皆是被鋒利的水稻葉片割出來的。
與此同時,右手手心也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定睛一看,上麵赫然鼓起了好幾個水泡,在陽光下泛著晶亮的光。
他咬牙切齒地盯著自己這雙慘不忍睹的手,而後將目光投向前方的餘修元,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將他當成麵前的稻稈一樣,斬成兩段,再碎屍萬段,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能夠如此折辱他,想必餘修元如今一定很得意!
被卞長史死死盯著的餘修元,心情卻並不如卞長史所想的那般得意。
他麵色凝重地看著在最前方手持鐮刀,動作逐漸變得熟練的福佑公主。
他本以為福佑公主養於深宮,從小錦衣玉食,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對於這些田間農活,即便不是一無所知,也定然難以承受其中的辛苦與勞累。
可眼前的景象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福佑公主不僅沒有叫一聲累,反而在短時間內就迅速掌握了收割的技巧,動作越來越熟練。
他原本並沒有將福佑公主放在眼裡,在他看來,福佑公主即便有些心機謀略,也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不足為懼。
但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或許小瞧了這位公主,日後福佑公主長成,說不定比卞長史威脅性更大。
這不禁讓他心中憂慮,他有很多手段對付卞長史。
但是對於這位身份尊貴福佑公主,除非他打算徹底與大齊為敵,否則他能用的手段極為有限。
對於餘修元的想法,聞時安一無所知。
前世她出去旅遊的時候,曾經在一處鄉村居住過一段時間,當時正值秋收,她居住的那家老人家屋後田地中種了兩畝地的麥子。
因著兩位老人家年紀實在太大,她也曾幫著一起收割。
當時老人家就跟她說了一些勞作時的技巧,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乾活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要想,這樣乾活時就不會很快感覺到累,越是胡思亂想,越是感覺累得快。
所以此刻,她將腦中所有思緒清空,什麼都不想,隻是專注地揮動著手中的鐮刀。
風青瀾緊緊跟在聞時安身旁,動作熟練地將聞時安割下的水稻一一收攏,而後迅速地用稻草將其捆綁成一束束整齊的稻捆。
然後將將捆好的稻束放置到一旁,不多時,便堆成了一個小小的稻堆,這樣的安排方便了其他人將水稻運送到田地邊緣。
而餘幼安此刻卻正虛弱地坐在一旁的涼棚之中。她麵色蒼白,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中暑的症狀還未完全消退。
此刻她看著跟在福佑公主身邊的風青瀾,緊咬下唇,心中不禁湧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
她本以為自己憑借著聰慧和家族的支持,能在福佑公主身邊嶄露頭角,成為公主的心腹。
可如今看來,自己不僅比不上李相宜,就算是風青瀾也不是自己能夠輕易企及的。
聞時安割下最後一束水稻,直起腰,長舒了一口氣,抬手拭去額頭細密的汗珠。
幸好這段時間她一直堅持跟著風青瀾鍛煉身體,要是穿越之初的身體條件,恐怕早就因為中暑和勞累倒下。
其實,從一開始,聞時安就決心要親自下地,參與秋收,而絕非隻是做做樣子的割上兩捆水稻。
所以,當餘修元提出希望她親自收割這塊田地,以鼓勵黔首的建議時,簡直正中她的下懷便一口答應下來。
她轉身望去,看見那些官員此刻個個狼狽不堪,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倒下。
事實上,已經有幾位官員因體力不支,相繼倒下,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涼棚中,有氣無力地休息著。
聞時安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餘修元身上,笑著道:“餘大人老當益壯,在這田間勞作,竟也絲毫不輸年輕人,實在令本宮欽佩。”
餘修元聽聞聞時安的誇讚,拱手道:“公主殿下謬讚了,下官不過是儘些綿薄之力,怎敢與殿下相提並論,殿下千金之軀,能親赴田間,實乃我南越之福。”
這時,卞長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了過來,他身上的官服早已沾滿了泥土和汗水,變得又臟又皺,衣角還破了一個大口子,頭發也淩亂不堪,整個人狼狽至極。
他強忍著心中的怨憤,向聞時安行禮後,對餘修元道:“餘大人確實老當益壯,如今年近古稀,卻依舊精神矍鑠,比我們這些正當壯年的人更勝上幾分,今日這一番勞作下來,下官等人早已疲憊不堪,反觀餘大人,卻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實在是令下官佩服不已。”
他表麵上是在誇讚餘修元,可話裡話外都充滿了嘲諷,暗示餘修元故意折騰大家,好彰顯自己。
與此同時,他心裡對餘修元的怨恨愈發濃烈,要不是這老東西橫插一杠,自己又何至於如此狼狽?
其他官員自然也聽見卞長史這番話,雖然他們都麵色平靜,但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就沒有人知道了。
餘修元聽出卞長史話裡的含義,心中冷笑,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在著田間格外清晰:“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自當以身作則,為黔首表率。”
他微微一頓,目光從卞長史臉上掃過,接著道:“卞長史想必平日裡公務繁忙,疏於鍛煉,今日感到疲憊也是人之常情,往後若有機會,本官倒可陪卞長史多參與些此類活動,也好讓卞長史多多親近黔首,知曉民生疾苦。”
卞長史聽到餘修元這番綿裡藏針的話,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他強壓著怒火,心裡把餘修元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又不得不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拱手說道:“餘大人所言極是,下官受教了。”
就在這時,一直靜靜觀察著兩人的聞時安微微一笑,緩緩開口:“兩位大人皆為我南越肱骨之臣,能如此心係民生,本宮深感欣慰,今日這秋收儀式,兩位都辛苦了。”
兩人皆拱手行禮道這本就是分內之事,不敢言辛苦。
待儀式結束後,一行人才終於能夠返回城內。
原本還應當設宴,宴請所有參與秋收儀式的官員,但是這些官員如今皆是身心俱疲,衣衫都還殘留著田間的泥土與汗水的痕跡,雙手因長時間握持粗糙的鐮刀而布滿水泡與血痕。
這般狀態下,哪裡還有半分精力去參與宴會。
於是聞時安對參與秋收儀式的官員進行賞賜,以表彰他們在秋收儀式中的表現和對於農業的重視,然後就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聞時安雙眼微閉,平躺在床榻之上,擅長按摩的宮人正手法嫻熟地為她放鬆緊繃的肌肉,舒緩疲勞。
李相宜靜靜地侍立在一旁,看著殿下疲憊的模樣,麵色愈發陰沉。
她心中清楚,雖然殿下本就有親自參與秋收的想法,但是餘修元當時在眾人麵前提出此事,絕非出自好意。
若是殿下沒能堅持下整個秋收儀式,半途就狼狽退場,那必定會威嚴掃地。
而餘修元便能趁機大做文章,進而打壓殿下的威望。
聞時安心中對此倒是十分平靜,她的存在對於餘修元本就是一種威脅,餘修元想要打壓她也是正常的。
另外今日之事,也並非沒有其他好處,今日之事進一步加深了卞長史和餘修元兩人之間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同時也讓其他人在心中對餘修元有了一絲不滿。
雖然這一絲不滿目前還不足以讓他們對餘修元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但聞時安深知,人心的變化總是微妙的,在未來的關鍵時期,這一絲芥蒂或許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