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宜聽完聞時安的分析,緩緩閉上雙眼,眼淚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深色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見,不留痕跡,就像她父親的死一樣。
李相宜自幼聰穎過人,當她聽到國師對這件事的調查,就已經意識到這一切的真相。
她哽咽道:“為什麼,他已富有天下,為何還要這麼做?”
聞時安歎息一聲,掀開錦被,赤足踩在地毯上,走到李相宜麵前,雙手捧起她的臉,直視她的雙眼道:“隻因食肉者都是貪婪的,即便吃下許多,仍欲求更多,其貪欲永遠難滿足!”
李相宜第一次直視聞時安的雙眼,喃喃道:“食肉者?”
李相宜仿佛看見一張血盆大口,將她父親、母親以及這天下黔首的血肉吞噬殆儘。
“可是,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她隻是一個小小宮人而已。
聞時安笑了。
這是李相宜第一次看見沉穩冷靜的十二公主笑得如此張揚。
“既然我們都不滿意這個世界,那我們就去改變它!”
李相宜茫然道:“改變它?”
在李相宜之前的十幾年人生裡,她從未想過自己能改變世界,她一直是被改變的那個。
幼時,她想和兄弟們一起讀書,不願困於閨房做刺繡、學理家,但母親認為女子學習那些無用,不準她學。
於是,她隻能順從母親的意思,將心思收起,成為眾人眼中合格的閨閣女郎。
後來,她對父親的公務產生了興趣,但母親說那是男子該關心的事,女子隻需打理好後宅。
於是,她壓抑自己的好奇心,直到最後一無所知地像羔羊一樣被人驅趕入大牢,又被驅趕到宮中。
而現在,有個人跟她說,既然不滿意、痛恨現在的世界,何不嘗試去改變它!
李相宜的雙眼燃起熊熊烈焰,她不想再渾渾噩噩下去了!
“所以殿下才想離開建安?”
聞時安:“沒錯,誠然,建安乃是天下中心,然而它卻早已腐朽不堪。”
建安之中的勢力已經固化,根本沒有她插手的機會,而且她也不想和一群人在這裡爭奪權力,勝了也不過是得到一個千瘡百孔的王朝和一群理念不合隻會拖後腿的官員。
不若前往南越,一切從頭開始。
李相宜微微退後一步,眼神堅定,神色鄭重,躬身行禮道:“相宜願隨殿下前往南越!”
現在她願意隨聞時安遣往南越,不是因為報恩,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夢想!
她知道,因為現在的選擇,有一天她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她希望,希望有一天有一個小姑娘可以想讀書就讀書,想知道父親的公務,父親也會耐心講解,她的未來可以有無限選擇,而不是隻有一條路可選。
聞時安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扶起李相宜,微笑道:“相宜,你不會後悔的!”
她的語氣篤定,蘊含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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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大朝會上。
朝會剛開始,就有早有準備的禦史上前,要求嚴懲李賢妃。
永平帝目光定格在宣武侯身上,沉聲道:“宣武侯,你乃李氏之兄,可有話要說?”
宣武侯緩緩走出隊列,他麵容憔悴,朝著永平帝深深一拜道:“陛下,宣武侯府出了這樣的女郎,已是羞愧難當,不管陛下如何處理,臣都全無怨言。”
永平帝似笑非笑地看了宣武侯一眼道:“既然宣武侯都如此說了,傳朕旨意,李氏因為私人恩怨,不顧南越百姓安危,毒害福佑公主,又在宮中行巫蠱之術,詛咒宮妃與諸皇子,罪大惡極,但念在她乃陳王生母,特留全屍,賜三尺白綾。”
宣武侯聞言麵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他閉上雙眼,把心中的不忍壓下。
這都是為了家族和陳王!
剛一下朝,永平帝便讓劉茂帶人去送李賢妃最後一程,他對李賢妃已是厭惡至極,已經不想讓她在這世上再多活一刻。
劉茂帶著人來到冷宮,剛一走近就聽到李賢妃的叫罵聲。
李賢妃看著麵前已經發黴的饅頭,一把把它打到地上。
“你這狗奴才,好大的狗膽,既然敢如此羞辱本宮,等本宮出去,本宮就扒了你的皮!”
李賢妃麵前的中年內侍一臉不屑,翻了個白眼道:“愛吃不吃,今天你的夥食就隻有這個饅頭,既然不願意吃,那就餓著!而且你已經被陛下貶入冷宮,可不能自稱本宮了。”
李賢妃怒氣上頭,舉起巴掌就要打過去:“狗奴才!”
中年內侍一把握住李賢妃揮過來的胳膊,一個用力,就把李賢妃推到在地。
李賢妃被推倒後慘叫一聲。
隻見她抬起雙手,原本保養的極好的雙手上現下已經沾滿灰塵,還有絲絲縷縷的鮮血從被地上小石子劃破的傷口中慢慢滲出。
李賢妃雙眼通紅,她從小嬌生慣養,什麼時候受過這個罪!
中年內侍居高領下道:“你還當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賢妃娘娘,你現在就是冷宮裡的一個罪妃!”
劉茂推開冷宮大門,就看見這一幕。
李賢妃看見劉茂到來,眼神一亮,欣喜若狂,也顧不上手上的傷口,三步並做兩步衝到劉茂麵前。
“是不是皇上讓你接本宮出去!”
後麵的小內侍聞言,眼皮猛的一跳,他不過收了點錢,所以故意為難李賢妃。
這裡李賢妃都敢在宮裡行巫蠱之事了,難道還能出去?
以李賢妃以往的作風,要是出去了,以後他焉有命在!
思及此處,中年內侍急忙上前,諂媚的跪下給劉茂請安:“劉爺爺,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您差人吩咐小人一聲就行。”。
劉茂不可置否的瞥了中年內侍一眼,然後轉頭看向李賢妃,看見李賢妃如今這狼狽的樣子,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
自從他進宮成了內侍,對彆人的情緒就異常敏感。
以往李賢妃雖然表麵上對他客客氣氣,但那掩蓋不了的高傲不屑的姿態,仍然讓他暗恨於心。
如今見到李賢妃這狼狽的模樣,頓覺快意不已。
劉茂雙眼微眯,似笑非笑道:“罪妃李氏大逆不道,詛咒宮妃與諸皇子,陛下有令,賜三尺白綾。”
李賢妃雙眼瞪大,不可置信的退後幾步:“不,不可能,陛下不可能這麼對本宮!”
劉茂給身邊的兩個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小內侍立刻快步上前將李賢妃按住。
李賢妃看著被捧到自己麵前的白綾,劇烈搖頭:“你們給本宮滾開,本宮要見陛下!”
劉茂:“罪妃李氏,這就是陛下的意思,你還是不要反抗了。”
劉茂見李賢妃一直在劇烈掙紮,不耐煩的讓小內侍動手。
小內侍拿著白綾走到李賢妃背後,將白綾置於李賢妃頸脖處。
李賢妃雙眼溢滿恐懼,尖叫道:“你們敢!本宮是大皇子生母,本宮的兄長是宣武侯,你們敢動本宮,他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內侍聞言有些遲疑,但是看到劉茂不為所動的神情,心一狠,一咬牙,雙手用力,李賢妃頓時發不出聲音,因為雙手被按住,隻能無力掙紮。
片刻後,李賢妃掙紮漸漸停止,小內侍慢慢鬆開手,將手放在李賢妃鼻前試探,而後向劉茂回稟結果。
劉茂點了點,看向中年內侍道:“你且將罪妃李氏的遺體收斂了,本公公要先去向陛下回稟。”
說罷,便帶著人離去。
原本縮在角落裡宛如鵪鶉的中年內侍,立刻叩首應命。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才敢慢慢抬起頭鬆了一口氣。
他看向李賢妃死不瞑目的屍體,打了一個冷顫。
現在看來,他以後都不用為難李賢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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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王還不知道李賢妃已死。
他聽聞永平帝對李賢妃的處置後,推開從後院匆匆趕來地試圖阻攔他的陳王妃。
而後,跨上駿馬,雙腿夾緊馬腹,猛地一抽馬屁股,駿馬如離弦之箭般朝著皇宮疾馳而去。
陳王妃被陳王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還是貼身侍女及時扶住她,她才站穩身體。
但是當她站穩後,隻能看見一股煙塵,陳王的身影已經消失,她懊惱地一跺腳,連忙吩咐人去通知父親。
同樣都是李家出來的女郎,她就不明白姑姑為何會蠢成這個樣子,什麼都敢做!
皇宮門口,守宮門的禁軍見到有人騎馬想要闖宮門,立刻抽出佩刀,舉起弓箭,大喝道:“來著止步!”
陳王一揮馬鞭怒喝道:“都給本王讓開!”
守門禁軍將領定睛一看,闖宮門的居然是陳王,眼見陳王速度絲毫不減地衝過來,他連忙揮手讓禁軍躲開。
副將看著陳王騎馬衝進去背影擔憂道:“將軍,這怎麼辦?”
禁軍將領眉心緊皺:“你們在這裡守好宮門,我親自去向陛下請罪。”
禁軍將領也是無奈,就剛才那個情況,若想阻攔陳王,隻能射死馬匹,但是陳王就在馬上,陳王若是出了差錯,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夠賠。
陳王在玉宸殿階梯下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殿門口。
不顧殿門口內侍們的阻攔,推開內侍就衝進內殿。
此時永平帝正微閉雙目打坐,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打斷,麵色瞬間陰沉下來。
看到是陳王後,他皺起眉頭:“大膽!誰讓你擅闖內殿的!”
陳王撲通一聲跪下,膝蓋重重地撞擊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眼睛裡布滿血絲,額頭上青筋暴起,急切地說道:“父皇,兒臣求您收回成命,饒母妃一命吧!”
永平帝站起身來,怒道:“李氏犯下如此大罪,朕留她全屍已是格外開恩!”
陳王紅著眼睛,大聲道:“母妃定是被冤枉的,她斷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永平帝取出之前從人偶身上撕下的紙張,扔到陳王身上,冷哼一聲道:“你說朕冤枉她,你看看這是什麼,你不要說你身為她的親子,連她的筆跡都認不出來了!”
陳王撿起紙張,隻見上麵赫然是他母妃的筆跡。
“這、這……”
永平帝繼續道:“她毒害福佑公主,行巫蠱之術詛咒宮妃和皇子,罪無可恕,你身為皇長子,不友愛手足,不顧皇家威嚴,為這樣一個罪妃求情,簡直糊塗!”
陳王重重磕頭:“父皇,母妃伺候您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兒臣求您饒她一命吧!”
他母妃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他,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母妃被賜死。
永平帝怒不可遏,他一甩衣袖:“你若再執迷不悟,朕連你一同治罪!”
陳王不語,隻一遍遍地磕頭,重複道:“兒臣求您饒母妃一命吧!”
不多時,陳王的額頭上出現一片血跡。
永平帝麵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就在這時,劉茂從外麵進來,小心翼翼地瞥了陳王一眼,而後向永平帝回稟道:“李氏已經去了。”
陳王原本磕頭的動作一頓,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劉茂,猛地起身去拽劉茂的衣領,然而他剛抓住劉茂的衣領,眼前就是一黑,腦袋一陣眩暈。
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而後身子一軟,直直地向後倒去。
周圍侍從一陣驚呼,連忙上前去扶起陳王。
永平帝見陳王暈了過去,連忙道:“還不趕緊讓人叫太醫過來!”
聞言,立刻有內侍急匆匆往太醫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