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月明千川 提燈挽錦月 4825 字 3個月前

透著光的雕花窗格間內,有婆娑的修竹透過屋裡的光落了影子進來,墨影隨風而動。

即墨長老和洛明川相對而坐,隨即推了一杯茶至他麵前,“嗜心洞你如何想?”

洛明川看著麵前的茶杯,“已經讓孟山守著了,嗜心洞是當初師祖用元神封印的,雖然裡麵隻有萬荼靈的幾分殘影,但師父卻也說過要護好,如今看著隻是好似並無什麼問題,但忽然像是得了什麼感應隻怕有異,我隻怕真應驗了師父的話,這萬荼靈真會現世——”

聽到“萬荼靈”三個字即墨長老臉色一下就變了,他定了定心神這才道,“一千年前,我還隻是個小修士,那時便聽師父說起萬荼靈乃萬惡之靈,異靈之首,所到之處哀鴻遍野,血流成河,煉獄一般。我當時以為隻是他們故意說著嚇唬我們罷了,可真到了那天,我才知道它有多可怕。那會兒我和其他的小弟子們因為年幼,一起被師父送到了禁地內,雖沒真正見過他的樣子,但是卻聽得外麵的嘶吼聲、慘叫聲、殺戮聲不絕於耳,然後我們再出來時整個世界一片血紅,那樣的場景我至今都忘不掉。”

即墨長老心有餘悸地說著,眼裡滿是恐懼。

“明川,你師父到死都在擔心這萬荼靈,他當初說兩百年後恐有變故的話我想絕不是空口而說,當時他一定察覺到了什麼。而當初他昏迷時你就在他身邊,你真的一點異常都沒發現嗎?”

洛明川眼神暗了下去,搖搖頭,“沒有,雖然當時我和師父在一起,但是我在外麵,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逼近就急急進了內屋,可師父那時就已經昏迷了過去,我當時立即就追了出去,可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情形就像一切都是我的幻相而已。”

其實這些年他也時常反複回想著當時的畫麵,可到現在他也沒有發現哪裡不對。

即墨長老見他一副自責神情,歎了口氣勸說道,“罷了,你也不必過於自責,畢竟也不是你的錯,何況當初就是最擅長追蹤的即青也沒能發現任何蹤跡,怪不得你。”

話雖這麼說,但於洛明川而言他這一生迄今為止有兩憾,一是自己的師父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情,可他卻沒有發現任何對方的蹤跡,直到自己師父最終離世。

而第二憾便是他懷著目的去蓬萊時騙了千山月,最終到死他也沒得到她的原諒,眼睜睜看著她死在了自己麵前。

這兩百多年來,這兩件事無時無刻不在在他腦海盤旋,讓他內心如烈火灼燒一般煎熬。

即墨長老見他麵色神傷,似是看出他的心思,“說起來,那位阿月修士你似乎對她頗為不一樣。”

當初洛明川將人留在幽死閣他便有此疑問,隻是那時他想著洛明川或許是因為異靈,沒有多問,可如今看卻好像並非如此。

見洛明川不說話,即墨長老才又道,“明川,你是不是因為她叫阿月?”

洛明川眼眸一顫,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我知道她長得和她不一樣,也知道她們身份背景不一樣,可她總讓我覺得熟悉。”說罷頓了頓,“師叔,這個世界除了幻術符還有沒有彆的方法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和聲音?”

即墨長老搖搖頭,“未曾聽說,你既是這麼說想來你已經試探過了,她的容貌沒有通過幻術符改變過對嗎?”

洛明川點點頭,“是,我第一天見她,探她身上的氣息時就驗證過了,她的樣子並沒有用幻術符。”

即墨長老了然,“既是如此明川,放人走吧,她不是千山月。即便是借著調查異靈的理由將她留下也終究不妥的,參加遴選的人都離開了,如今留她一人不合適。你莫要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你呀,耽擱在這幽死閣太久了!”

其實,這次回來,千山月就來尋過即墨長老,說是希望請他同意她離開的事情。

他明白她這樣做恐怕是知道自己無法說動洛明川,這才想通過自己去勸說。他當時雖是敷衍著含糊過去了,但也覺得不好。

堂堂九鈞山,強留一個散修算怎麼回事?

洛明川握緊拳頭,緩緩閉上眼睛,半晌後才緩緩睜開,“師叔,讓我試一次吧,若這次她仍舊不是,我便放她離開。”

即墨長老當即一愣,“你要怎麼試?”

“我在她身上放了落魂符。”

即墨長老一怔,雖然有些意外,可但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你已經放上了?你是打算遲早都要一試的吧?罷了,去吧,去尋一個結果吧,心中執念不除,你永遠也會桎梏其中。隻是我當提醒你,落魂符雖然能通過夢境探尋一個人過去的記憶,但若心性不穩,也會將自己帶入過去的記憶,那段經曆於你而言何嘗不是痛苦?當初你滿身是血地回來的時候幾乎修整了一年才肯說話,我怕你再經曆一次——”

“我會克製心神的。”

即墨長老點點頭,“你有分寸便好,若你準備好了便就去吧,為防不測,我就在此處等你。”

洛明川看了一眼外麵,天空已經蒙上一沉深色,他施了個術法感知千山月已經睡下之後這才朝軟榻躺了過去,之後他凝氣催動符咒,很快他眼前慢慢暗了下去,整個人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陷入了夢境。

而千山月那邊身上的符訣也慢慢亮起,她周圍升起一圈柔和的藍光,整個人置於其中被一片靜謐包裹著。

等洛明川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豁然一變,卻是一幅冬日景象。

這個時節——

未等他想出來眼下是什麼場景的時候就聽見有人道,“爹爹,今天要帶阿月去哪裡啊?”

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和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紮了兩個羊角辮,模樣天真可愛。

男人笑著對她道,“爹爹今日要帶你去的地方啊,可好看了。”

洛川心裡一怔,這是阿月小時候?

這時,場景忽而一變,進入了熱鬨的街市,人頭攢動,周遭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過來看看咯,新出爐的熱糖饅頭哩。”

“快來看呢,今年最好的花燈,最有趣的謎麵呢!”

“俊俏娘子莫要錯過啊,上好的胭脂,遇水不化,抹上賽過神仙!”

這場景,是人間?

洛明川心裡正疑惑,忽然看見正前方無數鐵花“砰”地一下炸開,一個女孩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哇,好好看!”

正是阿月。

雖然在修真界憑借法術也能綻放出絢爛無比的煙花,但是在這裡洛明川卻感受到了從沒有過的驚豔。

好似多了些什麼似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炸開的鐵花,心裡難得的豁然。

而就在這時,從旁邊走來一小倌兒,遞給他一個兔子花燈,“這位公子,可要買個花燈?中元節買個花燈寓意平安如意呢。”

洛明川看著那兔兒燈,變出些碎銀子遞給他,“送去給前麵那個小姑娘吧。”

那賣燈的接過銀錢立即就高興地往阿月跑過去,“這位小姑娘,有個大哥哥說送你一個兔子花燈。”

阿月聞言轉身過來,沒見著人,卻還是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爹爹,你看,有人送我花燈呢。”

這時,隨著前方中央台子上的鼓聲響起來,街上的人紛紛都往河邊走去,大家齊齊拿著各式各樣的花燈跪在河邊祈福許願放燈。

洛明川看著一串的花燈從橋下經過,流向遠方,火光閃爍,滿載希望,心裡竟有些觸動。

忽然,那些河燈抖動起來,洛明川眼前一黑就從剛剛的地方抽離出來,他睜開眼時,眼前白茫茫一片,周遭凝結著極厚的冰霜,寒冷徹骨。

洛明川往前望去,荒蕪一人。

可這時卻有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疼,疼,好疼啊——”

洛明川看過去見著一旁的雪地裡埋著一個人,他將人拉出來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阿月,她渾身是傷,那場景他像是在哪裡見到過的。

可眼下他顧不得細想,將靈力輸入到阿月身上,扶著她,“出什麼事情了?誰傷的你?”

阿月看著他,麵帶警惕,“你是誰?”

洛明川一愣,對啊,這是阿月過去的記憶,那個時候她還不認識他。

他道,“我叫洛明川,來這裡尋一個人,發現你被埋下了雪地裡就將你拉了出來。你身上的傷不輕,我先帶你去治傷吧。”

說著就抱著人去了一個山洞,洛明川施法生了火,阿月瑟縮著身子看了他好半天才道,“謝謝。”

洛明川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再次往她身體裡注入靈力,“這裡大雪封山,沒有找到治傷的藥,我的靈力能幫你。”

阿月看著他,眼裡充滿了感激。

隨後他才問起來她為何在此。

阿月盯著麵前的柴火,淡淡道,“我爹爹不見了,我去尋他的時候他被惡妖害了,我想報仇,可是修為不夠,撐著最後一口氣逃了出來。”

“你爹爹?”

洛明川想起了那個帶她去看花燈煙火的男人。

“那找著了嗎?”

阿月搖搖頭。

想了想,洛明川沉了口氣,繼續問道,“你爹爹是宗門的人?”

他問得小心,表麵上似是雲淡風輕,但心裡卻繃緊了弦。

“不是,我們隻是散修,無宗無門。”

無宗無門,洛明川心裡咯噔了一下,所以真是散修?

他望向洞外,雪更厚了,風也更大了。

這時,阿月顫著眸看向他,“你剛剛說是來尋人,這茫茫雪海的,你在尋什麼人?”

洛明川遲疑了一瞬,“尋我愛的人,從前的時候我騙了她,傷了她的心,她便離開了,可我沒想到那會是訣彆。”

“訣彆?她死了?”

“不知道。”

阿月怔怔地看著他,“你是認為她還活著?”

洛明川心頭一沉,沉默了。

阿月繼續道,“若還活著她又不來見你,會不會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見你?你為過去將自己困住,何必呢?”

“可我忘不了。”

阿月身子一震,緩緩抬起頭來,“未必是忘不了,而是看你想不想忘,人嘛,總要往前看的。”

洛明川卻搖著頭道,“你不懂,而從前的我也不懂。我們剛認識那會兒我也不認為那是愛,可後來我就明白了,愛其實很簡單,是一餐一飯,也是一句話,一個動作。我愛她,這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忘不掉,戒不了。”

這一次換阿月沉默了。

片刻之後她才道,“其實我曾經也愛過一個人,但後來也就慢慢忘記了。”

“若愛一個人如何能忘?”

“曾經也以為忘不掉,可日子久了,也就不記得了,你會發現生命中還有很多彆的事情,忙起來也就不記得這個人了。世界很大,而我的心很小,裝不了那麼多的人和事。”

裝不了嗎?可若連一個人都裝不了,又何談其他的人和事?

山洞忽而靜默下來,落針可聞。

半晌之後,阿月站起身來,“我要走了,爹爹的仇我不能不報,那惡妖我終是除了它的,另外就是,今日謝謝你救我。”

冬日落雪,蕭瑟落寞。

洛明川怔怔地看著人出了山洞,忽而胸口一緊,一口鮮血嘔了出來,洛明川跌坐在地上,整個人急促地呼吸起來,他望向周圍,一切靜默得可怕。

是的,他錯了,他早該明白的,他想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是他妄念,是他肖想,是他不過想給自己找一個贖罪的機會罷了。

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往下落去,猛地一下睜開眼,就見著即墨長老一臉緊張的模樣,“如何?”

洛明川迷茫地望向窗外,呆愣了好半晌才搖搖頭,“不是,她不是。”

即墨長老吐了口氣,“既是確定了,那便放人離開吧,明川,都過去了,你得往前看。”

洛明川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看著疲憊不堪,“放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