鴟鴞血(1 / 1)

它展翅翱翔而來,羽翼寬闊有遮天蔽月之勢,凶猛萬分似天空霸主。

族人驚呼:“是鷹嗎?”

“神鳥來了!看!”

“天神顯靈啊!竟召喚來了鷹,神的使者!”

歡呼聲此起彼伏。

有人站起歡呼,有人扣地涕零。

那巨鷹如夜色幽靈,嗖地收攏雙翼,以一種幾乎無聲的優雅姿態,懸停在祭品上方。銀白色的月光照在它鋒利的爪子和銳利的喙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一雙如炬雙眼,篝火在其中跳動。

“是夜禽,鴟鴞。”尼格的聲音如夜色般沉靜如水。

阮靈側頭看他,他抱著雙臂,身形挺拔,一雙眼鋒芒乍現,如刃般盯向前方。

此時,族人也漸漸看清,那鷹分明睜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深深凹陷,雙目向前。

淵婆站在祭台之上,縱橫交錯的麵龐上露出驚惶,身形搖晃向後退了一步。

“那是鴟鴞...”

“不詳之鳥!”

"是,那不是神鳥,是鴟鴞啊!"圖虎站在人群最前方,斷定地說到。

“淵婆竟招來了惡鳥...”

“是神罰要降臨嗎?我們...”

短短一瞬之間,族人語意翻轉,神態變換。驚惶失措掛上他們的麵龐,不安的聲音彌漫。

族長看了眼混亂的人群,張皇焦急地轉向淵婆,道:“淵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那立於祭品之上的猛禽,它一雙利爪深深陷入畫著圖騰的布裡,蓋布之下,是他們供奉給神靈的祭品。

淵婆握著手杖的手收緊,懸掛在頂端的獸骨叮叮敲擊作響,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睛也細細顫動著,她臉彩下的枯唇喃喃自語:“有變象啊...”

阮靈看著這一番景象失語,那不就是貓頭鷹嗎?都是鷹還分貴賤?神鳥與不詳之鳥的區彆,難道就是一個眼睛長兩邊,一個眼睛長正麵?

明晃晃地搞種族歧視啊!

“貓頭鷹為什麼不詳?”她沒忍住問到。

“貓頭鷹?”西維娜偏頭看向她。

“就是它。”阮靈示意那祭台之上的巨鷹。

“哦,鴟鴞。據說鴟鴞出現預示著厄運和死亡。”西維娜一雙濃眉也漸漸蹙起。

在阮靈看來,這又是迷信。

突然,四周驚叫連連,阮靈自族人驚恐的目光向上方望去,她一時也被祭台之上的景象嚇到了。

那夜禽張開鋒利的喙,發出刺耳嘶鳴,猛地咬下,利齒穿透了鹿的身體,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祭台的石麵。

所有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到,哀嚎四起,那是族人用來獻祭給天神的祭品,承載著他們滿腔的寄托與崇高的敬意,是神聖的、不可侵犯的。

如今卻被他們視作不詳之鳥的惡禽肆意撕咬,踐踏,他們怎能不悲憤,不驚恐,但他們更害怕的是,這背後預示的不詳,厄運,災難。

而距那惡禽幾步之遙的淵婆,更是悲慟,她咬著牙嘶喊出聲,握著手杖憤怒地敲擊著地麵,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鮮血染紅了圖騰,死亡之氣蔓延開來。

“快將它擒住!它怎可如此褻瀆祭品,褻瀆神明!”

瓜娃抓著他娘,躲在族人之間,“娘,我害怕...”

“災禍要降臨尼澤部落了...天神不再保佑我們,嗚...”一個接著一個,恐慌開始傳染。

阮靈捂著眼,有些接受不了這種血腥詭秘的場麵,似乎與那日在神隱穀見到的巨鷹拚命撞石一般,古老的儀式,殘忍的獻禮。

以及,周圍猶如咒語般的嘈雜之聲,血肉之軀裡是無數的獻祭的靈魂,他們信,且迷信著。

此時,惡禽收攏的雙翼緩緩撐開,它仰頭嘶鳴,淒厲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不已。突然,它迅猛地揮動翅膀,似乎能聽到破風之聲,下一秒,鷹擊長空,盤旋於祭場之上。

眾人紛紛抬頭望去,偶爾它低旋而過,巨大的翅膀如巨刃揮過,鋒利的爪子和尖喙能令人血濺當場,這驚得數人栽倒在地,很快,人群被攪得哀叫連連,四處逃竄。

尼格護著阮靈矮身躲過一擊,塵土飛揚,阮靈將頭緊緊埋進尼格胸膛,她猛地抓緊尼格衣襟:“西維娜!”

一雙大掌護在她腦後,將她欲抬起的頭壓下,“有巴卡。”

她稍稍放下心,被陣陣嘶鳴驚得雙手捂住耳朵,這鷹收攏翅膀時,看著便有三歲小孩般體積,展翅時,雙翼撐開能有兩三米!

屬實嚇人,怎麼還攻擊起人來。

“尼格,出手嗎?獵了它!”似是羅甘的喊聲。

阮靈頭上胸腔震動, “慢!”

尼格帶她立於一處空地,單手扶著她背按在懷中,另一隻手抬起,將手指屈起攏成一個空拳放在嘴邊,一聲高昂有力的哨音破空而出,先是石沉大海,緊接著又一聲,如海浪一波推起一浪,最終激昂澎湃,席卷著這一方天地。

鴟鴞似乎隨著哨聲收斂了攻擊,開始有規律地盤旋上空。

狼狽不堪,驚叫不斷的族人們也漸漸停息,心有餘悸地抬眼望來,隻見高大俊美的男子摟著懷中嬌小,緩緩步出,族人們自覺散開,為他們騰出一片空地。

鴟鴞的鳴叫聲變緩,不再尖銳嘶力,隱隱似乎在友好回應。

尼格將阮靈放開,垂頭低語,讓她站在自己身後。

隨後,就見他抬起手,又一聲長長的呼哨,抬頭看鷹,一隻手臂抬起橫在胸前,蓄滿力量的肌肉繃緊,寬闊的肩膊如狼脊聳動,獸骨項鏈在他胸前起伏,眼中幽藍劃過,頭上的鷹羽仿佛就是他的戰利品。

他在等鷹飛落。

阮靈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心頭震動,他在此刻仿佛被賦予神性。

西維娜與巴卡他們走上前來,“尼格他瘋啦,這是鴟鴞...”西維娜急色說到。

所有人屏息遙望,包括遠在祭台之上的族長與淵婆。

又一聲尖利的鳴叫,鴟鴞俯衝而下又急旋而上,人群一陣驚呼,但尼格一雙長腿紮於地麵,絲毫未動。

他抬起手,回應般一聲呼哨。

下一秒,令所有人瞠目。

盤旋的巨鷹再一次俯衝,如一枚削薄的石刃飛來,卻在靠近時猛地收攏翅膀,撲哧,那一雙利爪猛地抓牢在尼格的手臂上,巨大的身形收攏,饒是尼格,那臂膀也在承受它的重量時,向下沉了沉。

低低地咕叫,它瞪圓的雙目一張一合,在黑夜中熠熠生輝,靈活的脖頸左右聳動,鷹鉤銳利無比,泛著寒光。

驚歎聲從人群中漸起。

阮靈上前一步,她轉頭看向尼格,措不及防便對上了那一雙還未散去凶光的鷹瞵鶚視的注目,她被驚得深吸一口氣。

尼格飛快垂下眼,再抬起時已掩去眸中冷光,他看著阮靈,說:“彆怕。”

阮靈當然怕,她怯怯地看向尼格手臂上那位,這麼大一個貓頭鷹,剛剛才攻擊了人,嚇得他們一群人作鳥獸散,也隻有尼格這種猛獸,敢馴服這等猛禽了,她看那鷹鉤,能將她鐸個對穿。大眼睛死死盯住你,一動不動,隻厚厚的瞬膜在眨眼時刮磨著眼珠。

“它怎會聽你的?尼格,你太厲害了!”西維娜湊上前來,驚歎到。

“我們族人從前便能訓鷹,鷹是最好的狩獵夥伴。”尼格說。

族長和淵婆等人緩緩走來,驚疑不定地看向尼格。

人群中有人說:“可是,這是不詳之鳥啊,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飛禽。”

“是啊,它嗜血啖肉,如惡靈上身,為何不殺了它?”

“彆驚動它...”

其他人均圍在幾步開外,不敢上前,唯恐被那幽幽圓眼盯上。

族長耷拉著一雙眼,眉間憂慮,出聲道:“尼格,這鴟鴞凶猛,既傷了族人,你何不將它擒住?再待商榷。”

“不可。”

淵婆厲聲製止,言道:“鷹乃通靈神使,即使身負厄象,也不是我等能將它困住的...”

話未落,陣風起,吹動淵婆手中風鈴,鈴聲似驚動了鴟鴞,見它突然鳴叫,擺動脖頸,展翅便朝上空飛去,又繼續盤旋於上。

風似乎越攪越大,形成微弱的卷風風眼,籠罩在人群上方,衣裙翻飛,長發飄揚,塵煙繚繞。

啪。

阮靈覺得額間溫熱。

與此同時,那鷹竟展翅離去,轉瞬隻剩月前一點黑影。

風聲漸息,一切慢慢歸於平靜。

眾人收回視線,唏噓不已。

“阮靈!你...”

西維娜看著她突然驚聲喚到。

她微微側回身,看向他們,就看到西維娜他們用驚異的眼神看著她,尼格猛地一大步,挨她到極近,一雙鐵臂鉗上她的肩膀,他神色驚慌不已。

那滴溫熱沿著額頭滑落,蜿蜒而下,阮靈抬手去碰:“下雨了嗎?”

她垂眼一看,指尖暗紅。

是血...

她茫然抬眼去看尼格。

暗夜中,火把將每個人臉上照的通黃,可她依舊姣好白皙的麵容上,那抹暗紅肆無忌憚地流淌,殘忍又鬼魅。

尼格胸膛劇烈起伏,急促喘著,在這樣昏暗的光影下都能看到他額上爆出的青筋,眸中零碎慌亂,這血從何而來,他竟不敢去碰,而阮靈抬眼望向他的雙目中,竟然如被那血染上,彌漫成猩紅一片,垂垂欲滴。

“不...不!”

阮靈雙眼合上,暈倒在他懷中。

隨著她倒下的,還有驟滅的篝火。

霎時,一片漆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