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米仇(1 / 1)

帳中,食案邊,幾人咀嚼放緩,族長與妻子阿娜亞對視一眼,族長放下木箸,看著前方沉默不語。

“好像是牙嬸的聲音,要出去看看嗎?”西維娜說。

爭執聲還在繼續。

“牙嬸,你這麼說可就過分了啊,什麼叫欺負你們孤兒寡母,我阿爸既然擔著這份活計,是族長和族人們看得起我阿爸的人品,你就算把族長找來,我們也是沒在怕的,就怕你這手腳不乾淨的事兒給捅了出去...”

“圖虎!”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

“啊呀!你們是要欺負死人呐!冤枉人起來不要命得,我手腳不乾淨?哈!你看看我這手,要不得了,縫起毛皮靴子那是一戳一個血窟窿,就你們乾的活計是活計,我們婆娘的就不做數了?大家都來評評理啊!......”

喧鬨聲愈演愈烈。

“族長來了!”不知是誰最先看到,一把嗓子嘹亮,人群紛紛回頭張望。

西維娜拉著阮靈,也跟了出來:“走,去看看熱鬨。”

空地上一座木頭搭建的兩層平台的尖頂棚屋,尖頂上用稻草和樹皮鋪就,外圍一圈木柵欄圍著,此時人群全圍在棚屋前麵的空地上,醜伯身前的桌上,擺著一堆毛皮靴子和裝著獵物的簍子。

阮靈看向醜伯身邊,原來那日大帳中對她巫女審判時,站在族長旁邊的高大健碩的男子,就是醜伯的兒子圖虎,一根粗黑的辮子繞了脖頸兩圈。

醜伯頭發花白,聽聞族長前來,抬起一張沉穩鋒利的臉,左半邊臉上有三道從眉上刮至下頜的傷疤,單看臉,不似聲音聽起來那麼年老。

“族長,你可得為我們孤兒寡母的做主啊!”牙嬸兩手揪在胸前,上前兩步,駝背弓腰哭喊到。

弄清始末,原是這牙嬸今日照常拿來她縫製的皮毛靴子,來換些獸肉。這皮毛靴子也是為應對寒冬,早早便分發了動物皮毛給做縫製活計的人,取了多少,能換多少,這些醜伯都是有記錄在冊的,之前也公示過,今日給牙嬸的獸肉確實少了稱重,但,情有可原。

族長看向沉默不語的醜伯,遲疑不已,“牙嬸,你先彆激動,醜伯的人品大家都是信得過的,也許是有誤會。”

西維娜先翻了個白眼,“優柔寡斷。”

牙嬸聽聞這話,撐大眼睛更是不依不饒了,“醜伯的人品大家信得過,族長這話是我牙嬸的人品有問題了?可憐我家男人死了,我一個婆娘被人看低,我不如一頭撞死了乾淨,隻可憐我家瓜娃小小年紀,沒爹沒娘...”邊說著邊捶胸頓足,之後竟腿一軟,栽坐在地。

“哎呀...牙嬸,你這是何必,族長自有公斷的。”

“就是,醜伯,你快說兩句話啊!”

醜伯眯著眼,麵對牙嬸撒潑打滾的控訴,麵上不見慌亂,他啞著嗓:“牙嬸,我有沒有欺你,你心中有數,不要再鬨,拿上你的東西,走吧。”他抬手一揮。

牙嬸有片刻的怔愣,一雙雙眼睛凝在她身上,若是就這麼走了,不就是承認她有問題了?她咬咬牙,一把撐起身,走至桌前,“我為什麼要走?我拿了對的上數的靴子,你給我的獸肉卻減了這麼多重量,你讓族人們說說,這是什麼理?”

“怎麼會...醜伯怎麼這麼乾?”族人議論聲漸起。

族長漸漸蹙起眉毛,唇上的一對八字胡也顯得他苦惱,“醜伯,你直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圖虎看不得阿爸被人誤會,伸出黝黑粗壯的手臂,抓起桌上的皮毛靴子,怒道:“你數量是對上了,但是這筒子卻是短了不少,還有這裡頭的毛墊子,你看看,前腳掌的毛都禿了,你薅了不少下來吧?更彆提你以前那些衣物上缺斤少兩的了。”

圖虎這一番話出來,驚得族人紛紛抽氣,看向牙嬸。

牙嬸氣急敗壞:“你放屁!你給的料子就這麼多,你說我藏了就藏了?我還說你和你阿爸管著物什,私吞了不少呢!”

圖虎瞠目,怒不可遏:“你...”

想到什麼,遂又冷笑一聲:“那就搜屋,看看是誰藏了!”

牙嬸聽聞大驚失色,決計不能搜屋!一雙綠豆眼左右顫動,突然瞟到站在人後的阮靈,她一雙眼珠子比露珠還要清澈,就這麼清亮冷淡地看著你,一身精細格格不入,仿似天神睥睨螻蟻,牙嬸恨恨看著,突生念頭。

西維娜湊近阮靈,咬耳朵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阮靈:......

“真是命苦誒!可憐我一個女人,現在竟然要搜我的屋子,我還有臉活?圖虎!你安的什麼心?你說我以前手腳不乾淨,怎的現在才發作?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我牙嬸得罪人了,這是要冤枉我逼死我啊!”

牙嬸哭天搶地,轉身抬手,直指阮靈:“是不是這個外來的女人?怎麼她來了就攪得部落不得安寧呢?圖虎,我記得你一直很親近尼格吧,是不是她讓尼格指使你們,要縮減我的份額,這樣居心不良的外來人,隻會破壞我們部落的安穩啊!現在尼格已經不再上交全部獵物了,好的吃穿都留給了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要搜也是搜她的屋,憑什麼她享受著最好的,卻可以什麼都不做,這不公平!”

阮靈一瞬間成為眾矢之的,她該佩服牙嬸這副好口才。

族人齊齊散開,目光卻聚攏看向阮靈,神色各異。

懷璧其罪?

阮靈一一觀賞了眾人的神態,攔住西維娜,她問牙嬸:“你說,我指使尼格針對你,我為什麼要針對你?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牙嬸方要反駁。

阮靈緊接著再問:“你說要搜我的屋?你沒告訴你的族人們,你已經提前搜過了嗎?有些什麼你轉告大家就是了。”

“這是什麼意思?”

“牙嬸搜了尼格的屋子?這不是偷嗎...”

“這不合適吧...”

“我沒有!”牙嬸失聲否認,目眥儘裂,仍不放棄:“你彆想囫圇過去,你在部落什麼活計也不做,憑什麼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既然醜伯要跟我算賬,那就大家一起把賬算一算!”她說著,走上前試圖逼近阮靈。

西維娜將阮靈護到身後。

“噌!”

一支利鏃破空而出,直插入地,堪堪鑿進牙嬸腳前,可以說是貼著她的腳趾頭而去,箭尾晃顫,牙嬸失聲尖叫,嚇得魂飛魄散。

眾人驚魂未定,回頭望去,尼格站在幾步開外,拉弦張弓的雙臂繃緊,線條如山巒起伏,緊張的肩頸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狼,但在看到阮靈的一瞬間,鬆懈,他收起長弓,一雙長腿大步邁來。

阮靈看著他逆光而來,一步一步像踏在她的鼓膜上,蔓延全身的震動,如冬日枝頭的積雪嗖嗖抖落了。

“無礙?”尼格目光鎖著她,站在她身前。

阮靈搖頭。

尼格轉頭,看向醜伯和族長,後者眼露擔憂。最後,他視線落在瑟瑟發抖的牙嬸身上。

“部落從未規定獵物得悉數上繳,換句話說,我也是以獵物換取其他需品,但我繳的遠超我所取的。”尼格看著牙嬸,話,卻是說給了所有族人聽。

族人目目相覷,話說到這還有誰不明白。

升米養恩,石米養仇。人性易是習慣了得到,便忘記了感恩。

尼格上前一步,彎腰一把拔出那支箭簇,反手插進箭筒,牙嬸驚得連連後退,已是懼到說不出話來。

“如果要和我算清,可以。”尼格說。

靜默一瞬,不知是誰先反應,“尼格,我們都沒有那個意思。”

“是啊,都是牙嬸鬨的...”

“牙嬸,你趕緊認個錯,是偷了少了說清楚。”

“是啊,給尼格媳婦兒道個歉,之前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

牙嬸此時早已偃旗息鼓,如喪考妣,明白再也掀不起什麼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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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伯將那皮毛靴子儘數收進棚中,圖虎手中拿一件物什跟至了屋前,“尼格。”

尼格和阮靈駐足,圖虎看了阮靈一眼,人高馬大的漢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翻出一雙皮靴遞給尼格:“這是我阿爸做的,裡頭用的最厚最紮實的羊毛氈,表麵都是犛牛皮,筒子高,賊厚實,給你媳婦兒的。”

“謝了,謝謝你阿爸。”

圖虎一笑,“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出去打獵了?”

“嗯,明早卯時。”

“好勒!”

阮靈看著尼格不語,這頭狼好像不似看起來那麼單純無害。

尼格突然單手托起阮靈,走進屋中,將她放在榻上,開始脫她的鞋襪。

她沒拒絕他的舉動,尼格整個手掌貼上去,握在掌心,“好涼,冷嗎?”

阮靈說:“還好。”

他用手暖了一下,又為她套上襪子,然後拿過圖虎給的那雙皮靴,給她穿上。

“合適嗎?”

“好像有點大。”

尼格輕輕按壓估測,“嗯,大了,我改改,你再穿。”

“試完了還摸什麼?”

阮靈看向被丟在一旁的靴子。

尼格:......

狼眼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