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換上一張新的簾幕,院前的櫻花卻落了一地。
淨白的池水上,倒影出一藍一紅的劍意肆虐。握劍之人身手迅捷,從台上屋簷跳到假山石上,一前一後相持不下,隱約間分不出誰勝誰負。
‘嘭’——刺耳的聲音縈繞耳畔,又是兩柄劍鋒相對。
祁櫻調力運氣,兩眼之間卻露出一絲鄙夷:“師兄,專心點!”
這不是才比了半個時辰?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嗬。”遲深單手握劍,另一隻手拈下一咒,兩柄劍身唰的一下就被一團焰色的霧氣炸開。
兩人猛地被分開兩尺的距離。
祁櫻猛咳出一口氣,慍怒道:“遲深!你怎麼還帶用魔道的!”
遲深收劍入袖,又拿起一旁的掃帚,若無旁事地掃起地來,“我本就是魔族人。”
祁櫻心生一氣,抬手將那掃帚砍成兩半,還帶著把遲深的衣裳砍斷半截,“我要你同我比劍,你怎麼還夾帶私貨!”
遲深見自己的衣裳壞了,瞳目微微發愣,施了法術將掃帚修好,又斂起臉點頭道:“嗯。”
嗯?就一個嗯字?
他又不急不緩拿起掃帚掃那方才院前被他們打掉一地的花,頭也不抬地說:“快到辰時了,師妹還是收拾一下去上早課吧。”
祁櫻柳眉輕蹙,氣呼呼地喘了口氣,道:“哦!”
說完,大搖大擺地回臥房換了件乾淨的衣裳。
不多時,她便換了件杏色襦裙來到了院門前。
她剛拿出令牌將禁令解開,下一瞬,楚一舟便抱著卷軸出現在她眼前。
“櫻子!早啊!”
祁櫻兩眼彎成月牙,笑眯眯道:“五師兄早啊!”
先前為了方便照顧祁櫻,楚一舟有祁之夷專門給的令牌。不過她搬到這裡來之後,還未得雲朔長老點頭,所以隻能在門外等候。
楚一舟望了望堂院,問道:“遲師兄可起了,要不要喊他跟我們一起走?”
祁櫻擺擺手,一蹦一跳地走下台階,回眸道:“不用啦,他一會還要去戒律司呢。”
楚一舟抬頭一看,見那櫻樹落花滿地,跟著她的腳步道:“櫻子今日又和遲師兄比劍了?”
祁櫻點頭,勾起一個狡黠的笑,道:“師兄猜猜,誰贏了?”
楚一舟沉思了會,彎起唇道:“櫻子笑得那麼開心,可否是你贏了?”
祁櫻哈哈大笑,默許道:“那是自然,對了,師兄,我給你的丹藥你可有好好吃?”
楚一舟點頭,道:“有的,話說櫻子真是厲害,連丹藥都會煉。”
祁櫻笑了笑,心道那青龍真是名不虛傳的學醫的料。
自她與青龍結成友人之後,她便時常從珍藥閣裡要幾本醫書過去,還時常去後山上采些草藥給他煉製丹藥。
她還給青龍取了個名字,叫做蕭原。
沒其他彆的原因,隻是先前她在古書上去看到說上古青龍一族姓氏為蕭,便也將他的名字改為蕭氏。
至於原嘛,因為他這個龍實在是純粹的很,還和這個字挺配的。
祁櫻第一次跟他提起這件事時,他那雙綠翡翠似的眼睛還少見的掀起了一絲波瀾。
對了!他的眼睛已經好了!
這一切當然少不了祁櫻的幫助,畢竟那迷魂穀除了木材和化作精的樹其他的都少得可憐。
尤其是草藥!
長一株就被樹精吃一株的,外加上他與世無爭的性子,若是沒有祁櫻的幫助,蕭原可能還要再等個兩三百年才能治好他的眼疾。
他的眼睛真漂亮啊!
第一次見他摘下那條白綾的時候,祁櫻就忍不住呆了呆。
她原本以為他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誰料那白綾一摘,倒像是解除了封印他顏值的詛咒。
一下子長成了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的模樣。
蕭原的眼睛眨了眨,將手中的白綾放到桌上,道:“你方才說什麼?”
祁櫻一愣,眼底劃過一絲豔羨,倒也很快回過神來,道:“沒想到你還有幾分姿色。”
蕭原微怔,問道:“這是何意?”
祁櫻大囧,難得誇一次人對方還聽不懂,隻好憤憤道:“無事,煉你的丹藥吧!”
蕭原:“……”
午時,珍食齋。
這個點的人總是比平常多,祁櫻為了早點吃上飯,趁著離敲鐘還有半刻鐘便偷偷拉著楚一舟出來了。
祁櫻最喜歡吃珍食齋二樓的醬豬肘,店家偏偏還要每逢初四才肯賣一次,還限量!
好巧不巧,今日正好是初四,機不逢時,錯不再來。祁櫻便趕忙拉著楚一舟踏入齋內,大步流星地邁向二樓的階梯。
這會兒人還很少,就連她最喜歡的那家店前也空無一人。
祁櫻大喜,走上前問道:“掌櫃的,我要兩份醬豬肘!”
麵前的掌櫃忽然麵露難色,顫顫巍巍地擺出一個寫著售罄的木牌,道:“甚歉啊,祁小仙,今日的豬肘已經賣完了。”
祁櫻瞳目微縮,不可置信道:“如此之快?不是還沒敲鐘嗎?”
南旻宗敲午鐘便是用食之時。
掌櫃左顧右盼,歉意地解釋道:“哎呀,咱家店生意太火爆了,早在辰時就有許多弟子聯係我要預購,實在抱歉啊。”他說著,忽然指向不遠處的飯桌道,“欸,那個那個,是剛才最後一個買到的,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賣給你。”
祁櫻聞言,回首一瞧,這一瞧啊,竟瞧見遲深穿著一身直襟絳袍,玉帶綸巾,襯得他整個人看著都俊雅非凡。
興許是注意到這遍的吵鬨,倒也撩起眼皮看過來,日光肆意揮灑在他的前方,隻留下一抹輕柔的淡色降至他的衣角,那雙盈盈如滿月的眼睛,倒是多了些數不清的柔和。
山頂的鐘樓忽然響起陣陣鐘聲。
祁櫻一怔,心想遲深這家夥怎麼突然喜歡上吃醬豬肘了,分明是…
分明是故意與她作對!
麻煩!
祁櫻斂起眼,眸底的戾氣橫生,直接了當道:“掌櫃的,他說他的那份賣給我。”
店家一聽,疑惑地在兩人身上打轉,一位是久聞其名的戒律司左青,一位是宗門鼎鼎大名的小金匙,哪一位都禁不起得罪。
掌櫃手心出汗,端著一盤色香俱全的豬肘卻覺得千斤般重,怎麼都不敢放下。
“掌櫃,這盤是我的,我不賣與她。”
像是過了海枯石爛那般久,掌櫃終於等來了遲深的一句話,展露出他認為這一世最為輕鬆的笑容。
隨後,又滿懷遺憾的麵向麵色慍怒的祁櫻,溫言道:“實在是抱歉了,祁小仙,咱家保證,下一次定留您的一份豬肘,您要是願意,咱家還能送到您屋裡去,望你多多海涵!”
祁櫻微微笑著,麵色卻如同要吃人一般恐怖,“好好好。”
遲深,你給我等著!
祁櫻怨恨地鄙他一眼,見他不為所動,經過他的飯桌之時,吐了吐舌頭道:“師兄如今也是頓悟了,竟然喜歡上吃這般重口味的東西。”
你不是都已經能辟穀了還跟我搶!
先前怎麼沒發現遲深那麼賤!
這她真的不能叫戒律司的人把他抓起來嗎?
哦,差點忘了,他自己就是戒律司的人。
遲深輕笑了一聲,卻輕得微乎其微,隻有他一個人才能聽得到,隨即開口道:“我也想嘗嘗,到底是什麼能讓師妹如此魂牽夢繞。”
此言一出,樓上的同門紛紛投來目光,還小聲議論道:
“原來祁師妹喜歡吃二樓的這家豬肘,下次我買一份給她,她會不會朝我笑啊?”
“這家豬肘確實好吃。”
“哇,和祁師妹吃了同款,是不是修為也能提高百倍啊!”
“隻有我關心一會遲師兄和祁師妹會不會打起來嗎?”
…
祁櫻惱火的下樓,買了一份綠豆湯坐到楚一舟麵前。
楚一舟愣了一下,道:“櫻子,怎地隻吃這個?”
祁櫻麵如死寂,舀起喝了一口,道:“去火氣。”
“啊?是由於沒買到豬肘嗎?”楚一舟聞言,歪了歪腦袋。
祁櫻點頭,眼睛忽然一亮,立馬站起身跑向人群裡。
“哎,櫻子!”
祁櫻還不忘回頭道:“五師兄,我想吃蔥拌麵了,幫我買兩份!”
齋堂內門庭若市,祁櫻繞過人一隊接著一隊的人,徑直來到解雨嬋的身邊。
記得不錯的話,上一世解雨嬋去了二樓吃飯,遭人議論說是暗戀遲深,追蹤他到二樓來,也太過廉不知恥。
祁櫻對此表示嗤之以鼻:某些人的臉呢?
造謠的話張口就來?
偏偏解雨嬋是個內斂的性子,隻能倉惶地逃了。
若解雨嬋是祁櫻這樣的性子,早就把他們抓出來打個滿地找牙!
祁櫻一把攔住正欲上樓的解雨嬋,彎唇道:“小師姐!一樓新開了家好吃的麵館,我請你吃呀!”
解雨嬋一怔,倒沒想到祁櫻如此熱情,便也不好拒絕,點頭應道:“好。”
祁櫻見她答應了,笑著擁住她的手臂,道:“小師姐總是一個人吃飯嗎?若不嫌棄,可以同我和我五師兄一起吃哦!”
“哎!”
隻不過過了一頃刻間,解雨嬋便甩開了她的手。
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解雨嬋如畫的眉眼一下子像是化開了的水霧,惶恐地看著一旁的祁櫻。
完了。
沒想到,祁櫻倒是對她彎了彎眉眼,輕聲道:“抱歉,小師姐,是我逾矩了。”
解雨嬋拚命地搖頭,道:“不是!師妹!我...”
我的身體它有...
祁櫻搖搖頭,認真道:“小師姐,你要同我們一起用膳嗎?”
解雨嬋目光裡卻閃爍著點點喜悅之意,用力點頭道:“好!”
祁櫻眨了眨眼,笑道:“那你可要跟緊我哦!”
說著,祁櫻便引著她在桌前桌下。剛好,楚一舟端著兩碗麵過來。
楚一舟見到解雨嬋,倒是一愣,隨即又親切問候道:“這位便是解師姐吧?先前聽櫻子說過師姐還幫了她不少呢,久仰久仰。”
解雨嬋麵色一紅,搖頭道:“沒有沒有,師弟過譽了,我隻是做了些舉手之勞。”
祁櫻將麵端到她麵前,笑著道:“小師姐好謙虛。”
解雨嬋一瞧,竟是她喜愛的蔥拌麵,心中湧生暖意,感激道:“多謝師妹款待。”
祁櫻微笑著點頭,墨色的眸子裡猶如一顆黑寶石一般閃閃發光,還不忘道:“小師姐喜歡就好。”
南旻宗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在用完午膳之後,祁櫻才開口道:“冒昧問一下小師姐,這幾日你們戒律司忙嗎?”
解雨嬋一頓,搖頭道:“倒也沒有,多是些巡邏的事。”
祁櫻‘噢’了一聲,心中暗暗盤算些小算盤,又乖巧的同她揮手道:“好呢,小師姐要多注意身體哦,不要過度勞累,再會啦!”
楚一舟聞言,也同她一起揮手道:“解師姐,願下次也能同你一起共餐!”
解雨嬋微微張口,點點頭道:“啊,好,再會!”
待解雨嬋走後,楚一舟才瞧著她開口道:“櫻子,可是喜歡解師姐?”
祁櫻點頭,揚眉道:“喜歡啊!小師姐看著就可愛!”
“是呢。”楚一舟略微艱難地頷首,腦海中回想起先前某位人的臉,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道:“櫻子,快到你的生辰了吧?”
“是呀是呀,五師兄是想好送我些什麼了嘛?”
楚一舟撓撓頭,略帶羞澀地笑了笑,沒回答。